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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2 章 ...


  •   温牧扬一行开汽车本来应该是最迅捷的,无奈行至半途汽车抛锚,荒郊野外无处可修理,只有先在旅店住下来,让司机去附近城市买配件,待修好了再上路。连日阴雨,乡下旅店中着实无聊,温李二人便就着简单的酒菜对饮。喝至酒酣耳热,李立仁问温牧扬:“那日之事极机密,同去的几十号人不知老弟如何安排了?”温牧扬不动声色:“他们押车一起回了温府。”李立仁不知温牧扬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把话挑明了:“虽然日本人进城了,可以把这事儿往日本人身上推得一干二净,但一旦有人走漏风声还是很麻烦。我有一种慢性毒药,服用后三至五天才会发作,老弟如果需要的,愚兄双手奉上,永绝后患岂不省事。”温牧扬听了之后依然不动声色,只是说:“多谢大哥指教,容小弟慢慢考虑。”李立仁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多说,举起酒杯两人继续喝。
      旅店老板带着一妇人进来问是否需要听曲,那妇人粗服乱头,无所畏惧带着习惯性的调笑眼神打量二人,在这凄风苦雨、战火连绵的时候竟然有种别样生机勃勃的风情。李立仁端着酒杯目不转睛的盯着妇人,温牧扬一看立马明白了,示意副官拿钱给老板让妇人尽管唱。妇人唱了几曲《送情郎》、《小看戏》后,温牧扬假托不胜酒力先回了房间。
      第二日天气放晴,司机也买了零件回来修好了车,温牧扬正要差人去催李立仁,看见李立仁神清气爽哼着小曲走了过来。温牧扬打趣到:“昨夜一场恶战,看来大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李立仁毫无惭色,“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休来明日休。”俩人逗趣了一番男人间的下流话继续上路。
      这日一行人来到长江边的一座城市。这里原是南北交通要塞,商业繁华之地,但闹市之中常常可见倒塌的房屋,有的地方半条街都是残垣断壁。走着走着汽车被人群堵住,司机下去查看情况也半天没有回来,温牧扬在车里坐得气闷,也下车去看到底怎么回事,李立仁懒得动弹,依旧安坐车中。
      原来昨日日军来轰炸,在路口扔下一颗炸弹,可恨的是炸弹没有炸响,周围的人不敢从旁边过,没法回家,都堵在这里。从周围人的议论中温牧扬得知,理应是政府派工兵来挖的,但让哪个部队派工兵,那个部队就得跟政府要钱,而且漫天要价不能不给。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总有那么一两颗不响的,政府拿不出这么多钱,索性就干脆不闻不问。住在附近的人有家归不得,打算筹钱找几个要饭的把炸弹挖出来,背着扔到河里去。钱凑上了了,人却凑不够。除了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叫花子愿意外,但另外几个年轻的都犹犹豫豫不肯去。正反复劝说,正讨价还价时,一个清晰的女声传来,“我来!”
      众人吃惊地看向说话的人,一个身量不高、难民模样的年轻女人走上前去,蓬头垢面风尘仆仆,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温牧扬在人群中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个女人。彼时周围有各色人等,年轻的叫花子眼中满是贪婪和恐惧,有人因为有家归不得焦躁不安、有人因为又要掏一笔钱心疼得唉声叹气、还有人看热闹幸灾乐祸……只有这个女人,在众生喧嚣中,淡然得如同一株秋阳下的野菊。
      温牧扬的两个副官也跟了上来,这两个副官是两口子,男的叫陈老二,女的叫顾三姐,原是占山为王的土匪,都生得孔武有力如铁塔一般。男的被抓了要砍脑袋,女的去劫法场救夫,两人双双落网之际被温牧扬救下,从此就对温牧扬死心塌地,温牧扬也很信任他们俩。顾三姐看到年轻女人跟管事的人在讨论怎么搬炸弹,不忍地皱了皱眉头,“哎”的一下喊出了声。年轻女人听着声音朝顾三姐看了过来,两个女人眼神相接,竟有一种惺惺相惜在里面。顾三姐小声地对温牧扬叫了一声“公子”,自觉不妥又咽了回去。温牧扬听到了,转过身去问“什么事情?”顾三姐想了想还是说到“咱们那大刘不是会弄这个吗,让一个姑娘家的去背炸弹,这是造的什么孽!”温牧扬面无表情的说:“那你让大刘来把这个拆了吧。”
      顾三姐高兴的领命而去,随行的一帮人疏散群众,拆除炸弹引线炸药,等到重新恢复通行的时候已是傍晚,行人各自扶老携幼、欢天喜地的回家去。有不懂事的小孩子饿了一天后跟母亲要求要吃白米饭,红烧肉,母亲一顿抢白“杀头的短命鬼才有红烧肉吃。”说完看似凶巴巴,实际却紧紧拉着孩子的手一起回家去。温牧扬看着母子俩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也准备上车离去。
      他正要拉开车门时,车门却被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回头一看,竟是刚才那个年轻女人。温牧扬小小惊诧,看着那女人的眼睛等她说话。年轻女人不卑不亢的看着温牧扬说:“公子,我逃难到这儿来投奔亲戚,结果亲戚家已经没人了,眼下无处可去,不知您能否收留,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写写算算我都会做的。”温牧扬睥睨着她,嘴角带一丝若有若无戏谑的笑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说要跟着我?要是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呢?”年轻女人平静地说:“能听得进去属下的话,说明您有用人之度、容人之怀;手下为您效命毫不迟疑,说明您有识人之明、驱人之威。不管做什么,您肯定是干大事的,有的是用人的地方。”温牧扬收起嘴角的笑意,对顾三姐努努嘴说“你揽来的人,你管吧!”说完拉门上了车。
      顾三姐欢欢喜喜拉着年轻女人的手跟自己上了一辆车。陈老二假装皱眉叹了口气,嫌老婆多管闲事,被顾三姐瞪了一眼后又无可奈何的笑了。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老婆的话没有不听。年轻女人叫钟宁,顾三姐说钟宁来了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以后伺候温牧扬的活儿就归她了。温牧扬打起仗来比那些大兵都还能吃苦拼命,但毕竟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温府里不知道多少个丫头婆子伺候着,打仗时身边能算得上女人的就只有顾三姐,少不得帮他打理一点生活上的事情,可土匪窝长大的顾三姐怎么伺候得了金堆玉砌的温牧扬,经常是温牧扬烦躁的挥手说“你走吧走吧,我自己来。”顾三姐喜欢一个人就会特别热络,一路上细细碎碎跟钟宁说了不少事情,钟宁虽不像顾三姐那般亲热,但大大方方、倾盖如故。
      天黑了,一行人找了个旅店歇息。李立仁吃了晚饭就不见人,大概是不堪旅途寂寞,又去寻那些莺莺燕燕。温牧扬每晚必要练功,搏击、剑术、射击,一日都不落下。他们把旅店的后院包了下来,陈老二、顾三姐、几个副官和温牧扬一起在院子里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人人大汗淋漓各自散去。
      温牧扬推开自己的房间门电灯骤然亮起,他觉得有些眩晕用手遮了遮眼,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孩朝他走了过来。女孩及肩的黑发松松的垂散着,映衬得一张鹅蛋脸光润皎洁,五官精致而开阔,大大的眼睛宛若一泓寒潭水,有些清冷,清冷中又透着一种倔强。蓝布旗袍明显不合身,宽大了许多,但走起路来显得人如弱柳扶风。温牧扬有些恍惚:“你是谁?”女孩接过温牧扬手中的外套和军刀,说“钟宁。”
      温牧扬这才回过神来是下午收留的那个女叫花子,“钟宁……”他暗暗咂摸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么,这女孩的眼睛有种一下就走到人心里去的力量,温牧扬回过神来后指着房间里的一个箱子说:“我要洗澡,你帮我把衣服和洗漱的东西拿出来。”钟宁依言去收拾。箱子里除了衣物,还有Colgate牙膏、LUX香皂、 Stacoml美发霜、Maurer&Wirtz 4711古龙水等等。钟宁把要换洗的衣服和牙膏香皂捡了出来送进浴室。这些东西是舶来品,包装上都是英文,顾三姐从来搞不清什么是干什么用的,每次都是把全部东西堆在浴室,让温牧扬自己去收拾。温牧扬把钟宁这一切看在眼里,“你看得懂英文?”。
      钟宁点点头,“我在教会学校上过一阵子学。”“哦,难怪了,”温牧扬又问到“你家是哪里的?”钟宁回答到“江苏。”“江苏哪里?”温牧扬又随口问到。“苏南。”钟宁的回答惜字如金。温牧扬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说“你不想说没关系,但我要告诉你,我真的是个亡命徒,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跟着我。”钟宁笑了笑,笑中有一丝凄然,“这个时代谁不是亡命徒?把命提在自己手里总好过稀里糊涂死掉。”温牧扬嘴角微扬,狂狷一笑:“好一个把命提在自己手里,我手里不仅提着命,还有枪炮,还有金条,看看这世界是谁要谁的命。”
      正说话间电灯闪了几下就灭了,战时停电是常事,伙计早告之过房间里备着蜡烛。钟宁摸索着把蜡烛和火柴都找了出来。蜡烛是新的,且没有烛台,钟宁固执的想把蜡烛立在桌子上,然后再划火柴把蜡烛点燃,奈何费了半天劲都没能把蜡烛立起来。温牧扬看着钟宁笨拙的样子笑了,“你说你什么都能干,这是能伺候人的样子吗?”说完拿过蜡烛举好了,等钟宁点燃。晕黄的烛光给一切都平添了几分温柔,沉默片刻,温牧扬对钟宁说:“你从没干过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我也不用你干这些,在我这里地尽其利,人尽其才。我要去桂城立公馆、创码头,我没结婚,也没有人帮我打理,治下齐家这些事你知道要怎么做?”温牧扬骤然这么一问,钟宁却也不慌不忙,“治下无非待人宜宽,防人宜严;齐家则是精心周旋于外,勤俭治理于内。”
      温牧扬笑了笑,笑容中有种我果然不会看错人的意思,他看着钟宁身上的衣服用一种嫌弃的表情问:“这是三姐的衣服吧,她居然还会有旗袍?”这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温牧扬拿出一本支票簿给钟宁,“明早你去给自己买些衣服,我们中午出发。”钟宁接过支票簿,说:“算是我预支的薪水,我一个月有多少钱呢?”温牧扬说:“军中以外所有人的薪水都由你来定,包括你自己,我哪里还要管这些事情。”说完又问到:“你睡哪里?”钟宁回答说“没有房间了,我跟旅店的女佣挤一起。”温牧扬听了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温牧扬带着刘副官进来了,对钟宁说“刘副官睡我外间,他的房间腾给你”,然后对刘副官介绍说“这是钟小姐,以后她是我秘书。”刘副官啪的立正敬了一个礼,钟宁朝刘副官深深鞠了一躬:“白天多亏刘副官援手相助,谢谢!”刘副官憨憨的搓手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温牧扬举着蜡烛送钟宁到隔壁的房间,钟宁打开门的时候温牧扬说:“你的名字听起来耳熟,我记得有个故事里一个爱笑的女鬼好像就叫这名字。”钟宁不接温牧扬的话,低着头目光在地上找什么。温牧扬有点奇怪的问:“你在干什么?”钟宁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鬼是没有影子的,我在找我的影子。”温牧扬意识到钟宁在开玩笑,不觉笑了,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钟宁的头说,“大晚上讲神讲鬼,等下自己别害怕。”钟宁恢复正常的表情,笑着说“你说的是聊斋志异里的婴宁吧,她不是女鬼,是狐女所生,被鬼母养大。”温牧扬把蜡烛递给钟宁,说“好像是,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哪里还记得清楚。睡觉时要吹灭蜡烛,小心火灾。”钟宁点头接过蜡烛,两人互道晚安后分开。温牧扬回到房间刘副官已经睡着,不知真睡还是假睡,平日里除了陈老二和顾三姐,其他人都是惧怕温牧扬的,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温牧扬举着蜡烛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行李箱,上面留着钟宁整理过的痕迹,突然就有这么一个迷一样的女孩闯进自己的世界,这世间无常也是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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