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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日落下的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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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萧安来到了落日。
落日是一间酒吧,铺面不大,位于中心区的繁华地带。
每日营业时间为晚六点至凌晨两点。
它并不起眼,却已开了许多年。
萧安是这里的常客。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一瓶清酒,从下午七点钟喝到夜晚十点钟。
但此刻已是晚十一点十分,萧安仍旧坐在那里。今天他喝得并不是清酒,而是琴酒。
“再喝就醉了,我可懒得送你回家。”对面坐下一个人来,将酒瓶拿起来晃了晃,空了大半。
萧安缓缓抬起眼睛。
半长的自然卷,略遮着灰蓝色的瞳仁,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鼻梁是典型欧式的高耸。他的面容,很难将他同亚洲人联系在一起,可一开口,却是标准非常的普通话。
“大不了在你这儿将就一晚上,反正沙发够多。”酒杯又满。
“别喝了别喝了。”连同酒瓶,一齐被夺去了。
萧安很是不满:“没见过不让人喝酒的酒吧,你这什么破店。”
“那真是不好意思,”破店的主人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这么气人。”
萧安伸着手:“给我,那是我买的。”
“我把钱退给你。”对方一副毫不让步的架势。
“你他妈简直有病,”萧安头痛欲裂,向后一躺,“给我闪人。”
“行了不遛你了,”酒瓶与酒杯重新归于桌面,“今儿怎么了?喝酒喝到这个时候,少见。”
萧安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还不是怕你喝死在我店里。”昏灯暗烛,每个人的脸皆是真情难辨。
萧安笑了一声:“Drink Or Die。”
“失恋了?”服务生拿来了另一只酒杯。
萧安只默默饮着。
“家里出事了?”桌上两杯酒。
萧安横他一眼:“闭嘴吧你。”
“你得绝症了?”似玩笑似认真。
萧安转开脸,懒待理人了。
“那还能有啥大事,”酒杯碰在一起,“总不能是见鬼了吧?”
随口一句,却令其面上血色全无。
“怎么?”是不解。
萧安的嘴唇微微张开,似语非语,而后,手起酒入喉,一口气将杯中酒清了底。
“什么情况啊?”倒叫无心言者起了惑,“真……见鬼了?你别吓我啊,我最怕这些个神神叨叨的了,我就那么随口一……”
“我问你。”萧安忽地将酒杯向桌上一顿。
半晌不闻下文:“你倒是问啊。”
指骨几乎要破出皮肤,酒杯映着掌心纹路:“你说,言律……真的死了么?”
轮到对面没了声儿。
萧安不安地望过去。
酒瓶挡住了他的脸,只隐约瞧得见那向上的唇角,出口是失笑:“这程度,且不到你的量吧?”
词句咬出口:“你觉着我在开玩笑?”
“萧安,”人念旁者姓名时,总是认真,“言律如何死的,你最清楚,他是死在你面前的。”
酒瓶胡乱撞着杯沿,怎么都掩饰不得的情绪。
“就算你怀疑自己的眼睛,在场那些警察,以及后来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难道还不够证明么?”一段指尖压在了杯沿,“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音乐声,说笑声,那一句没入其中:“你还记得他么?”
是真言:“很难不忘记吧……只是后来发觉,似乎也就那么淡下去了。是善是恶,除去当事者,谁能记一辈子呢。”
半边面目映酒中:“他,回来了。”
闻其声,察其容,怎么都不像是在玩笑,可是:“我不信什么转世来生,神鬼魂魄。死了,就是死了。”
或许是酒意作祟,又或是人总是莫名地放心一知半解的交情者。萧安自口袋里拽出手机,连输错两次锁屏密码,索性将其朝对面一丢:“我头晕,你自己解锁。”
手机接了个满怀:“密码是什么?”
萧安愣怔着,黯然道:“646697。”
“你这什么密码,忒难记。”打趣之语,亦是问言。
“64是我妈的出生年份,66是我爸的,97……”语尽意难断。
“是言律吧,”随口不随意,“你也是奇怪,用他的出生年份作锁屏密码。”
萧安忽然笑一声:“那时刚换了新手机,也正是遇到言律不久的时候,好像是他来家里吃饭。我要设置锁屏密码,最后两位本是要输入我自己的出生年份的,结果正巧他问了我句什么话来着,思路一断,看着他的脸,反倒录成他的了……后来又换过几次手机,但一直懒得再改新密码。平时解锁已经成了下意识动作,早忘记其中含义了。”
划过屏幕上的壁纸,夜雨下的一人一猫,是江湖意境:“让我看哪儿?”
萧安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微信。”
最新的聊天记录是方予君,是一段语音通话,许是母子间的日常问候闲聊。第二个名字,便是言律,打开页面,旧日过去不提,新的信息不过来去两条。
来信:萧安
去信:你是谁?
“言律的手机号还在使用么?”旁观者更清,“微信一般都是这个方式注册的。”
萧安道:“拨过电话,始终是关机。”
“关机,但不是停用,也不是空号,”酒杯被移开一旁,看清楚对面的脸,“说明在他死后,有人一直在为这个号码充值。查过充值记录么?说不定这个充值人,就是发信人。”
“我还没想到这茬,”萧安横他一眼,“再说他的手机在警察那里,你当我是警察啊?说查就查?”
“我去查。”对方撂了一句。
萧安将信将疑:“你怎么查?你电信公司有人?”
“算是吧。”手一摊,并不当作一回事。
萧安将他瞧了一会儿:“说起来,你这人我也是看不懂,神神秘秘的。认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还能是什么来路?”笑,半点不矫饰,“就一破开店的。”
“这么久了,这店居然还没倒闭,真是够可以的,”萧安回了一句,顿了顿,又撑着脑袋瞧他,“你看到这信息,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明显就是有人在恶作剧。”惧神鬼,却不信神鬼。
“谁会拿他来……”说了一半,萧安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哑了声。
询问的目光投了过来。
萧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前几天,警察来找过我。”
“问你什么?”多少有些意外。
萧安一副吃不准的神情:“问我有没有收到过有关言律的什么消息,以及言辰言景的近况。”
“言景不是失踪了么?”愈觉奇怪,“难道他联系过你?”
萧安黯然:“我倒是希望他联系我。”
“这条来自‘言律’的信息,你没有告诉警察么?”这句话说完,又招招手,叫来了服务生,耳语几句。
“还没有,我现在脑子乱得很,”萧安以手背撑着额头,“再者,就如你所说,不过是有人在恶作剧。”
“我建议,你还是告诉警察为好,”服务生很快回来,对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又递过一只手机来让他瞧,“先回家吧,替你叫了车。”
岂知萧安听完这句话,脑袋一沉,直接趴在了桌上。
“嘿我去……”哭笑不得,“行吧。李,来搭个手,给他撂车上去。”
嘱咐服务生将人送到家,瞧着出租车远了,重又回到酒吧。早有人在等着他了,正坐在萧安前面的一个卡座。
“你不怕他认出你来?”
“喝成那样子能认得谁?五年不见,或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两人对坐,酒比人静。
“小然近来如何?”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好吧,言景近来如何?”
“老样子。”
“听说齐章露了个脸?”
“那是他的赌注。他同言景打赌,输了。”
“什么赌?”
“关霈会不会插手。”
“他肯加入ARK,很难说没有他的原因。”
“做好准备吧,关霈很快便会查到你这里。”
“难得来一趟,只是为了给我提个醒?”
“口渴,来喝杯水。”
“言律以前常坐在这里,我记得他带你第一次来,也是坐在这里。”
“记不清了。”
“我记得。”
“找你帮个忙。”
“你说。”
一批客来,一批客留,又一批客走。
繁华街市中凌晨三点的穹宇,灯光与星光交织成终会退场的天幕。
屋内熄了灯,微光便自天上来。
玻璃窗望出,比白日愈加地车水马龙。
夜晚,是另外一面人生。
不是每个人都在安眠,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站在日光下。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曾经的,朋友么。
那是个渴望活在干净晴朗的蓝天白云之下的人。而生命却自他两岁时起便不受控制地一路堕进了无尽的长夜。
那个人的一生很短,二十二载的岁月里,似乎也曾遇见过几豆灯火。即便微弱,亦曾温暖如真心。
真心。却是那个人最为恐惧之物。
失去,短暂的拥有,再失去。打不破的魔咒。
他想起他们的最后一面。那个人没有说多少话,短短几句之后,是长长的静默,呆呆地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微光,分不清是远方的灯火,还是天上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