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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自白录 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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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章说暂时不必再盯着言律,要我同他保持距离。这个决定是他看到那封信里的内容后做出的。
罗慎。他是谁?为何竟会令齐章生了忌惮之心?
保持距离是么。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校区,同一个班级。我们还是上下楼的邻居。总之,借口多得很。保持哪门子的距离。
不过,齐章仍旧默认了我的行动,并未采用什么手段将我调离。他们盯上的人,怎会这般轻易放手。
只是我确实没怎么再接近他。
有时我的确怀疑自己是否当真认错了人,对他的莫名执念是否仅仅是因贺星的残忆投影。
三个月,我在远处,看到他像无数个其他人,是学生,是哥哥,是养子,是朋友,是职场后辈。
可我知道自己并未认错。同类的独特气息,言辰言景,阴历六月十四,我从不相信巧合。更何况,那次我几乎是与他擦肩而过。
2015年4月27日。齐章发布了落城市的眼线情报:李垣,青城市人,32岁,涉嫌□□,因受害者在二审时撤诉而被无罪释放。
作为练手,齐章将他派作了我的目标。
我找到了李垣的落脚点,九章区洛水路。但去晚了一步。
自洛水路岔出去的一条小巷,我看到了他。四肢摊开,仰面朝天,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将那张扭曲的脸衬得愈加可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直没入柄的匕首。已不闻呼吸。
一刀毙命,令他来不及反应,才会有如此利落干净的现场。尸体尚留有温度,下手之人应是才离开不久。
全身的血液向上沸腾着,几乎要烧灼起来。
心脏上的一把刀。
是他。
极轻微的声响,就在几步之外,那是一处转角,通往更深的巷陌。我立即弹起来冲了过去。
不甚明亮的星夜下,一道影子一闪而过,全身上下都浸在黑色里,脸被连帽衫遮着,只那一双白手套在暗景里格格不入。
我跑得不慢,他却更快,我们之间始终隔着百十来米的距离。
重重深巷,他并非没头没脑地奔行,忽东忽西,时南时北,他很清楚自己该向哪边离开。
事先便考虑好了后路,预谋杀人。脑中迅速做了判断。
然而,我对这里也很熟悉。或者说我对整个落城,每一道岔路,每一条支流都很熟悉。这是我在接受训练时的必修课。
落城,是我的猎场。而现在,出现了其他的猎人。但他注定不会是我的敌人。
心脏疯狂泵出血液,挤出血管,蒸出身体。我口干舌燥,喉间甜丝丝的味道。
几个快速地绕转,他的身影不见了。
我停了下来,打量着周围,慢慢地,我笑了,剧烈的兴奋感冲撞着心腔,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许是被我追得太紧,他竟然绕进了死胡同。
“还要跑么?没有路了”,我站在了巷口,隐约看到了里面虚虚实实的影,“这样,我就在这里,不进去,我们聊聊可好?”
不闻回应,我只当他是默认了。
“李垣,是你杀的?”,开场白,就要直点主题。
依旧无声,那么依旧默认。
“你是‘幽灵杀手’?”,我想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却没想到,他居然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彻骨地冷。
更热了,血液烫得我发痛,我慢慢向前走了一步,是问亦是肯定,“那么,周禹鹏,也是你杀的了”。
又没了声响。
“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将你如何”,我表明态度,“只是……”
喀啦,像是什么翻倒了。
一瞬间,脑中一念闪过,我几步奔了过去。
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抬头,是近三米高的一堵墙,墙角一只翻倒的垃圾桶。墙后是另一条街,岔路众多,隐入人群轻而易举。
这家伙,身手不错。
我在墙下站了半晌,血液重又缓缓流淌开来。兴奋与失落一齐淡下去。
我终于遇到他了。
我一定会再找到他的。
由周亦宣开始,幽灵杀手便进入了齐章的视线,而言辰言景将其引至了言律,只是齐章始终未能将两者真正关联起来。
而我也再未能捉到那个曾经遇到过的影子。
如今,这个影子,愈来愈淡了。
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
我在街上遇到了言律。言景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一颗红红圆圆的苹果啃。他们坐在公园的角落里。
“怎么不回家?”,我在他们身前蹲下。
言景努力张大了嘴,狠狠咬下一口果肉,将我上上下下地好好研究了一遍,“你怎么不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笑。
言景把脸鼓起来,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又去瞧言律,“哥哥也不想回家”。
言律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为什么不想回家?”,我问言景。
言景又望了望言律,低头想了想,抱着苹果又是一口,“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因为……”,我抬起头,言律的注意并不在这里,不知呆呆地在想着什么。
言景的一口苹果咬不下去了,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吃苹果”,我伸手,“给我吃一个”。
言景立即抱紧了自己的苹果,“这是我的”。
“谁要吃你的了?”,手指一转,“我看见那个袋子了,那么多苹果呢,至少六只”。
言景瞪着我,很不开心地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抢我的东西?!”
言律似是被他惊了一惊,回过神来,蹙眉瞧着他。
“他抢我的苹果”,小脸皱得委屈巴巴。
我简直哭笑不得,“行行行,是我抢。可我偏要抢,你能将我如何?”
“杀了你!”,字正腔圆,毫不犹豫。
我看到言律揽着他肩膀的手,手指轻轻蜷了一蜷。
小家伙的后脑挨了不轻不重地一记,“谁教你的?”
言景瘪着嘴,用力踢着腿,一脚踢在了我的膝盖。
我可不惯着他。抬手便要揍他,却在半截被一只手挡住了。
“谁教你的?”,言律捏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
言景变得乖乖地,声音也软了下去,“哥哥你说梦话的”。
有意思。
“做噩梦了?”,这可正中我的心思,“梦到谁了?动辄杀来杀去的?”
眼下泛着青,看来确实睡得不怎么好。不过他这幅恹恹地模样也是少见。
“想什么呢?又想杀谁?”,不请我吃,我只好自己拿了一只苹果,“我帮你好不好?”
“我说过……”,言律开口。
“你说过”,我躲过言景的张牙舞抓,“我认错人了”。
言律将我手里的苹果抄了去,放在言景怀里,小家伙一把抱住,又安静下来,同时不忘恶狠狠地横了我一眼。
“我也说过”,我瞧着他不见光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鬼,是回不去人间的”。
一小片白光驱散了方寸影,他的手机撂在长凳上,屏幕明明灭灭,来电显示是三个字:林绮人。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发麻的腿脚,对他说,“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接近他们”。
屏幕暗下去,言律没有接那通电话。
“我本来不打算扰你清静的,只是有件事只能来问你”,话到嘴边,犹豫半分。
是何时,我竟亦有了这般心思。
屏幕又亮,言律还是没有接。
“罗慎”,我用着平静的语声,却是不平静的心问他,“是什么人?”
他抬了眸,目光一瞬停留,又落在别处。
叹了一口气,我在他身旁坐下。言景如临大敌一般,将我盯个牢。
我懒待理他,只问言律,“知道秦恪为什么必须死么?”
这句话终于引来了他的注意。
“因为他”,不知为何,那一刻,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想要离开”。
“为什么”,他开了口,终于问道,“想离开?”
一个苹果啃了大半,言景打了个饱嗝,想了想,将剩下的半个举起来,“哥哥,你吃”。
言律接了过去,只是拿在手里。
“或许”,我瞧着那孩童的脸,与另一张年轻的脸渐渐重叠,“他也喜欢吃苹果”。
苹果的汁液顺着指缝淌下去,言律半晌无言,沉默了很久。
“你已经见过齐章,我不知道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或许同当时对我说的大差不差吧”,不过几米之外,声闹喧喧,“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深不可测,是个一旦被捕捉了身影,便再难逃脱的黑洞”。
他瞧着我,多了几点异样之色。
到底还是说得多了些。
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言律将半个苹果放回袋中,慢慢擦了手,捡起了手机,“喂?嗯,买好了,我们这就回去”。
“要回家了?”,似寻常人,我问着他寻常话。
他一手抱着言景,一手提了袋子,走出两步,忽然顿住,回过头来。
却是一时不语。
“我可不会读心”,我笑。
“会喝酒么?”,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我不知其意,只是点了点头。
并未多作解释,他离开了。
我望着他,直至那边线模糊,色块消融。
影子,更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