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往若昔》御钦

6、入计

　　“寡人洗耳恭听。”
　　“大王可还记得景公子？鄙人与他作了约定，如若大王肯出手助鄙人实现这个约定，依景公子性子，他日必将重谢。”
　　“寡人听闻慕先生曾私下会过渚国九皇子左段，先生的约定，就是帮景停云扶植左段篡位吧。”
　　慕阳心下暗道聪明，连说话的语调都高昂了不少。
　　“大王推测得不错，臣……”他正想将他谋划已久的措辞与方案一一道出，却被对方用一个单薄的字堵在喉头，咽入腹中。
　　“好。”
　　好？
　　慕阳神色微鄂，下意识抬眼，直视那双鸦色眼眸。
　　身侧一国之主无声息地与他对视着，似乎已将他的心思猜穿。就如此泰然自若地，陪着他上演这一出好戏。
　　“在他归国那日，寡人会聘重金留下他，至于后续如何，劳烦慕先生费点口舌了。”
　　“……是。”
　　慕阳被领着出宫后，无目的漫步到人声鼎沸的街巷，终于将思绪收回，自嘲般笑了笑。

　　“大王真是威逼利诱。”一直隐在屏风内侧的姜彧终于探出身子，声音如切碎玉，透着缕缕凉。
　　“您盛情款待景大人，原来不仅是为了钓慕阳这条大鱼，还为之后的谋划提前铺好了路。”
　　“慕阳的才思可谓敏锐，在猜到是寡人派人追杀他后并未怪罪，反而借这一事假意推到景从旅身上，快速获取了景从旅的信任。”戚謇目视那人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不提寡人，姜卿不也早就揣摩准了他的心思与计划么？”
　　“大王真是抬举臣了。”姜彧脸上漾开抹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慕公子本就没有顺应渚王的打算，打着讨粮的幌子，实则是去寻找另外一个容身之地。”
　　“慕公子是个趋利避害的人，要想让他彻底顺服于您，只能给出能打动他心的利益。”
　　白瓷茶杯捻转于骨节颀长的手指中，窗棂外投下的光被茶水轻轻搅和，映在戚謇幽暗的眸中。他浅抿了口茶，茗香入鼻，苦味瞬息间浸透五脏六肺。
　　“重不在利益，重在打动他。”戚謇将茶搁下，“渚国相国的客卿，祖上曾有罪，身份低下，寡人会派人彻底查清。”
　　姜彧颔首，须臾后又问：
　　“大王可是在渚国内部有眼线？怎知慕公子私下会面九皇子这事？”
　　“不算眼线。”戚謇无心继续深聊这个话题，“寡人仅了解这事皮毛，不知九皇子脾性。协助慕公子谋划时，必然要留一个后手，同时也要威慑得住他。”
　　这番话指示明确，姜彧又怎会不懂。视线探向对面，戚謇清墨的眼直勾勾回望着他。
　　“臣明白。”姜彧控身应答，静默等着戚謇接下来的吩咐。
　　他俯瞰着那人衣袍边角，微垂的睫羽根根分明，投下的阴影蒙住了眼眸，覆盖眼角缀着的红痣。
　　视野中，身前人徐徐从身侧取出红木香盒，不声不响递到了他跟前。
　　“姜卿不是爱吃甜食么。”戚謇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姜彧身子微顿，红木香盒落在了自己手中。
　　“大王赏给臣的？”
　　“嗯。”
　　“大王就凭一盒甜食敷衍臣？”姜彧压下心头悸动，眉梢一挑，装模作样地调侃道。
　　“姜卿想如何？”
　　“不如何。如此便够了。”姜卿笑意晏晏，提起木盒躬身欲辞退，身前人却起身，锦袖拭过他耳，冰凉一片。
　　他忽感脖上一重，手指探去，是一块扁平的玻璃种翡翠平安扣，触感温暖，应是被那人提前暖了。
　　戚謇把它塞进他的里衣下，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裳。
　　“大王这是？”
　　“寡人赠给渡川的。”
　　这番话挑动起深处某根心弦，唯留余颤。等姜彧缓过神时，已是心乱如麻。
　　“渡川……谢过大王。”

　　景从旅归国第二日，慕阳会见了渚王。
　　慕阳恭敬地磕了头，跪坐阶下，挺直腰杆，目光灼灼地瞻仰着渚王，声线平稳。
　　“大王可曾听闻一个故事？渚国曾经有一户人家刚养了两只狗，邻居便来他屋做客。第一条狗朝他嚎叫，作势就要咬那位邻居，第二条狗摇着尾巴，冲上去迎接他。”
　　“后来，那户人家嫌养两条狗麻烦，要送邻居一条。邻居却要了那只一直对他呲牙咧嘴的狗。主人问他为什么，邻居说，它愿意为保护你朝别人吼叫，日后必定肯为我守住空房。”
　　“大王，如今景大人来回向您透露俞国的信息，景大人认为您肯定将他认作故事中第二条好客的狗，不肯再继续任用他。俞国因此想钻空子，用千金要挖走景大人。”
　　“景大人若是落到了俞国手里，身心归服，就转变为了故事里第一条狗，他从前肯为您出谋划计，往后就肯为俞国效忠。”
　　“大王可知为何渚国历代先王一直重用景家？正是因为景家通晓渚国国事，能窥见别国大局走向。若是让景大人被俞国收买走，借鉴他的谋划，便可以轻而易举灭掉渚国。”
　　“万幸景大人对您一等一的忠心，如今还肯回国继续为您效犬马之劳。大王可不要被其它奸臣的话语蒙了眼，不肯出大手笔留下景大人。等景大人再被俞国带走，渚国灭亡，您的钱财再多也化为乌有了！”
　　闻此，渚王连忙抬手挥退身侧载歌载舞，投喂鲜嫩荔枝的宫女，起笔下了诏书，命景从旅来见他，并小小赏了慕阳。
　　慕阳弯腰谢了渚王的赏赐，宽袍大袖恰巧盖住了他微弯的唇角，只露出一双纯良无害的眼。
　　入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