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往若昔》御钦

7、计中

　　慕阳透过朦胧光影，目光跟着烛光落在了桌案对面缄默不语的景从旅身上。他掩去唇边笑意，敛下目光点上了另一只白蜡，开了口：
　　“停云兄莫不是途中反悔，不愿履行与在下的约定，退缩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景从旅漆黑眸底染上暖光，不带任何情绪回了前者的话。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慕阳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没有搭理景从旅质询的目光，只道：
　　“据传信说，渚国已经快要攻进爻国王城。中途兵队翻山越岭，精疲力竭。爻国忍耐至今，就是想一举除掉渚国五成兵力，使得渚国乖乖依附它。”
　　“慕公子计划现在起兵么？”景从旅凝眉抿唇。尽管他与这位覃相国的门客暂时为同盟，但他仍在某些方面上恪守自己的底线。
　　谋反这事，自然能拖就拖。
　　慕阳自然是知道他心头所想，他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着景从旅的眼：
　　“不。”慕阳眉眼里盛了笑，唇角微弯。“当下确实是最容易攻破渚国王城的时候。但在下知道，停云兄不愿这么做。”
　　“谋反最为离经叛道，您又是为了身誉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君子，自然不会毁了您所重视的名誉。”
　　景从旅单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
　　紧接的那道声线里淡了笑意，倏然多了分清冷，渐渐分明。
　　“渚国那五成兵力，为何不献出去呢？”
　　“渚爻大战必会动摇两国根基，亲信大将定是覆往战局。不如趁此铲除渚王势力。”
　　“这样，渚国大败的消息传入国中，在得知他们参军的丈夫儿子一去不回后，再联合九皇子起兵，笼络人心。”
　　“停云兄意下如何？”
　　言辞锋利，手段狠厉。
　　无论对自己还是九皇子，都是最好的方案。
　　景从旅吊在心中的一口气终究是慢慢咽了下去。他直视着对方纯良温情的眼眸，而后者报之以微笑。
　　早在他答应扶持左段上位时，就从险地落入另一虎穴。
　　慕阳心里打的算盘逼的他没有退路，每一步都由他精心安排，怎样抗衡都无济于事。
　　只能顺着他的利益去了。
　　景从旅从短暂的窒息中缓过神，云淡风轻地开了口。
　　“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彧端坐于桌案旁，指尖轻敲着石子，其脆响被帘外大雨落珠声吞噬。
　　几日前，渚国兵队在临近爻国王城时被击溃，爻国大将陈夷自然没放过他们。将存活的渚国士兵通通杀除，甚至野蛮到将他们的肉割下来烤了吃。
　　战败的消息如惊雷般传入渚国，渚国割了东边四百里地赔给爻国。全国上下无一不在痛骂哭诉渚王。民众开始抬举当时主张割地求和的景从旅，而景从旅听了慕阳的计谋，活捉渚王后废了他，立新王左段上位。
　　盟约已经达成。景从旅并没有忘记俞国的恩情，将北处濮曲之地赠予俞国，并盛重恭迎俞国兵队入驻渚国，击退南上出兵的司国。
　　爻国见此只能收手，陷入短暂的僵局。
　　那枚刻了一个“五”字的鹅卵石被姜彧缓缓推向了另一枚刻了“渚”字的石子。
　　渚国如此礼待俞国军队，肯定存了“既入则不出”的心思。慕阳又从中得利，在两国辗转间博得了极大的名声，坐看日后局势怎么发展。
　　他在赌。
　　赌景从旅志向高洁、明善诚身，不会动手杀他。
　　又赌戚謇尊贤用士、雅量高致，不会狠心下手。
　　姜彧将“景”移至“慕”身边，石子碰撞发出“叮”一声响。
　　假若渚国要留下俞国军队，就会赏赐战功卓越者土地。战功越多，所得土地越多，地位就越高。慕阳不会担心将士上位，毕竟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如果这位将士位高到威胁了他的位置，他可以凭着一张嘴让那人身败名裂。
　　这也是景从旅所知晓的。
　　景从旅降世起就从没逃开过各种权谋诡计的束缚，如果有人的地位能高于慕阳并为他所用，那他又何尝不会抓住机会，除掉立场不坚定甚至随时会背叛自己的慕阳，反将一军？
　　至于如何挑动景从旅这缕心思，再简单不过了。
　　姜彧一一收了石子，闲情雅致般将它们分块叠在一旁。小酌了口戚謇送给自己的酒，酒香入口，他眯了眯眼，唇角露出笑意。
　　慕公子啊，你又何尝不在自己设下的计中呢？你所追求的利益……
　　窗帘猛的被强风刮起，珠玉碎地声骤然满盈孤寂卧房，颗颗白子落入房中，跳上桌案。
　　寒风入骨，姜彧警觉拔出短刃，果真挡上一道锐利剑光，一触即分。
　　翻手为攻，刀刃挑起剑身，紧接狠狠逼进来人心口——
　　“二哥！是我！！”
　　又在一声惊呼中停住。
　　姜彧抬眸，暼见那人熟悉的下鄂和晒得黝黑的脸，一时怔然。
　　“怎的退步了。”他收了刀，不在意地整了整衣衫，审视身前呲着个大牙乐的人。
　　“这不知道是二哥，没下狠手嘛。”来人爽快收了剑，撩了撩额前不停滴水的碎发，脱下淋湿的外袍，鼻翼收缩。“二哥，你又喝酒啊？给我来一杯呗！”
　　姜彧从箱中翻出干净衣裳丢给他，闻言只道：
　　“换身衣裳，别惹上风寒。那酒很贵。”
　　“贵？有多贵？”那人直接脱衣，也不避着什么。换完衣裳后，又凑到姜彧身旁，嗅了嗅酒味。“不是我说，二哥，你什么贵的酒没喝过，怎么现在斤斤计较了？不会是那位大王赠与你的吧？？”
　　“……离远点，头发还是湿的。”
　　“噢噢噢！真是啊！哎呀二哥，不是我说，你……”
　　“……沈三妹。”
　　“哥我错了，你别告诉她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