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督公花间逆行》喵唧哩

3、正传 夏 纤青梅

　　这宫内上下，人人都不爱说入宫前的事情。

　　一进宫，一刀下去，都再也不是男人。

　　都是没了根儿的人，平日里何苦再提前程往事。人人都把自己的伤心事捂严实了，埋死了，嚼碎了。

　　曲阑又暗想，这小林子确实可怜，我不过是泉乡一小商之子，也不识得字，爹娘早死，家乡又发了大水，就被卖进了行宫中。

　　我尚且觉得命运对我太不公，他来自书香门第，又离家这么远，这么小，算起来，却又比我惨上许多……

　　又听林清雨道:“……因看我年纪小却骨相好，将来或可买个大价钱。他就对我比其余人好多了，和善多了，竟也一直不曾吃苦……”

　　曲阑暗叹，小林子对人心不设防，总是一派天真烂漫。他没吃过多少苦这点倒是看出来了。

　　又听道:“后来，那拐子越来越疯，有一天回来，他说他把别的孩子都杀了，就只剩我和另一个长得也不错的小女孩儿，我们三个一起过了几年……”

　　“……那老兵疯时一直觉得他是我们两个的爹，对我们很好，那几年，我们几个竟有相依为命之感。……”

　　“……有一天后，那人贩子忽然彻底不回来了。这个时候旁边又有大拐子见了，就把我两个又转手卖了……一个卖到了洛水行宫，一个卖进了长安皇宫……”

　　曲阑听的难受，心中只觉得小林子从小身世飘零，太惨了。暗道以后要对他更温柔点。好歹自己比他大三四岁，成熟一些。

　　又听小林子低声问道:“曲大哥你说，我和那丫头，如果不是长得好看，是不是早就被那疯子杀了？如今你却说这是错事，我不懂，怎么不是好事呢？”

　　“自从入宫以来，就入了直殿司，那些活也不重，要不是惹了那王公公……”林清雨嘟嘴气道。

　　曲阑忽然道，“在你心里，王公公是什么样的人？”

　　林清雨叉腰，大声道:“还能是什么人？一个很坏的坏人！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大坏蛋！比那老兵还坏！’

　　曲阑看林清雨恨得咬牙切齿，摇头，张口缓缓道:“……可王公公在这宫中，却不是多坏的人。”

　　“曲大哥在说甚么？！这又怎么会？”林清雨顿时皱眉怒道。

　　曲阑淡淡道，“你可知道不是人人都像那王公公，狠狠打你几巴掌就完了？甚至或许都不是王公公叫人打的？人家是内务府副统领，他就不用开口，底下也有一顿想要变着法儿讨好他的人。这种人太多了……””

　　林清雨忽大声叫道，“曲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哪里是几巴掌，是拿鞭子抽，都快把我打了个半死！”

　　“鞭子抽？怎么会这么狠？”曲阑愣道，“你撩起来背我看看……”

　　曲阑一向不喜欢靠近别人，这凑了过去才发现林清雨的背上鞭伤累累，瘢痕交错，很是可怖。

　　他一边奇怪，王统领从未打人这么狠，这次是怎么回事？

　　一边又想起刚认识林清雨那几日，少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也不曾对他抱怨疼，竟是自己忍过去了，顿时对林清雨心生怜惜。

　　这伤这么些天了还没好全。怕是跟他的腿伤一样要留一辈子了……

　　曲阑看林清雨在哪里对王兴生恨恨，他想了想，只好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换了别人，上面人看上谁了，他拒绝也没有用，清白早就没了……这宫里就是这样子……”

　　“……把人发放到净身坊来也可以算是好事，这地方虽然臭，活重，但是尚算清净……”

　　“曲大哥，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你不想出去吗？”

　　“不想。”

　　“那曲大哥想什么？”

　　曲阑暗道，我想当个人，不想当个玩意儿。

　　“反正这里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呆了！难不成曲大哥是自愿来的？”

　　“……也算是吧。”曲阑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可知在这宫里当差，咱们这种人，想着往上爬才是最危险的。平日里要是能躲着人就最好，不小心遇见谁了，都应头狠狠低着……不然，万一碰上有些嗜好奇怪的人可就惨了……”

　　“嗜好奇怪？”

　　看林清雨似懂非懂的样子，曲阑又继续道，

　　“你可知道，在这宫里，暗地里要折磨一个人的法子多了去了？……”

　　又看林清雨杏眼瞪大，忽有些被他这句话吓到，曲阑心下不忍，就不提这些了，他只好劝:

　　“你听曲大哥的，好不好？最近跟我一起，留在净身坊内，选那最重的活。这几日哪里也不要乱跑了……”

　　林清雨乖巧点头。

　　曲阑怕刚那句话吓了他，又轻声问他，“清雨，你今年多大啦？”

　　林清雨低头想了想，数着指头道:“我十岁，或者十一岁吧？”

　　曲阑站直笑道:“那我确实比你大多了。我都过了十四岁了。”

　　林清雨抬头踮脚，仰着脸望着曲阑，好奇道:“曲大哥，你不仅比我大多了，也高多了……那我像曲大哥这样大的时候，也能长这么高吗？”

　　闻言，曲阑想了想，便哄他道:“清雨弟弟，只要你不乱跑，就有可能长得快。”

　　林清雨噗嗤一笑说，“曲大哥，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弟弟呢！你真好！”

　　他心中开心，想拉少年的手，又想起这几日里少年从不叫他近身，就笑问:“曲大哥，你为什么不喜欢人接近你啊？”

　　曲阑不答，只皱眉淡淡道:“清雨弟弟，你怎么见谁都觉得真好？咳，不能这样……”

　　林清雨不管，眼睛一弯，笑道“你都叫我清雨弟弟了，那我以后能碰你吗？”

　　曲阑摇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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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几日里，林清雨一还是被曲阑说的那句话有些吓到，二是他一直乖巧听话，三是他一直想长高，就一直和曲阑在净身坊乖乖呆着。

　　这日，在净身坊胡同内，林清雨吃完饭，他拍着肚子站着，正想:‘这两天就不出去了，我还想再快点长高一点呢。’

　　‘最近天气热，曲大哥就吃不动，那剩下一半的馒头，他说我长身体就给我了！我一定不辜负我和曲大哥的期望！小林子，你快点再长高一点吧！’

　　正想着，‘我来净身坊当差也没多久儿，皮肤就没那么白了，怎么曲大哥还一直那么白么？……人人都想捂白，偏偏他每天故意涂黑再出门……小林子我真是搞不懂呢……’

　　却听见一个婉如莺啼，清脆干净的声音叫他——

　　“——清雨哥哥？！！”

　　林清雨猛然抬头，望见一柔美可亲，微溜肩膀的姑娘。

　　“——我终于找到你啦……”

　　那少女不是旁人，就是那被人贩子留了下来，和林清雨从小一起长大的纤云。

　　刹那间，少年和少女一起怔怔地望着对方。

　　那一刻，小林子觉得那胡同坊内传来的一切异臭、阴冷、腐烂、狂躁的味道，他都忽然闻不到了。

　　眼中只有她。

　　君盈盈，妾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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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雨哥哥……”

　　少女流下两行眼泪。

　　“云妹妹……”林清雨呆呆的应她。

　　绿荫下，翠影摇曳，清秀的少年少女愣愣的看着彼此，都觉得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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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会儿，林清雨才反应过来，轻声问她，

　　“云妹妹，你不是被卖到皇宫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清雨哥哥，我入宫后，被分到了鼓乐司，一直在学唱戏，前阵子贵人们提前让我们过来备着，我就跟着大家一起来了……”

　　“云妹妹，你是使了银子来找我的嘛？”

　　“嗯。人家说你在这里……”

　　“云妹妹，你来了多久了？你在那里当差好不好呀？”

　　纤云听了又轻轻哭了出来，道，“之前好，现在不好……”

　　林清雨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她哭疼了，想要上前给她抹泪，又觉得自己身上太脏，只能停在那里，温柔的看着她道，“云妹妹，你别哭了……你怎么了，给我说说？……”

　　纤云一抽一抽的边哭边道:“……我之前进了鼓乐司，有个角儿觉得我有天赋，便带着我，认真教我……

　　“……前段日子那角儿去唱戏，有哪个留在行宫的妃子听了，嫉妒她生得太美，就毒哑了她，再也唱不了。我就又成了谁也能欺负的丫鬟了……”

　　林清雨紧紧攥起了手，心疼道，“云妹妹，我……”

　　纤云这才反应过来，道:“清雨哥哥，你见了我，怎么离我这么远啊？你不记得啦，我们小时候都是睡在一处的……”

　　顿了顿，林清雨轻声道，“云妹妹……我如今干这活身上不干净，有些味道……你，你莫要靠近我。”

　　纤云不管，想上前抱住他。

　　林清雨匆忙连退几步，对她愣道，“云妹妹，你莫要过来。我们就站在这里面对面说话好了……”

　　“清雨哥哥，我好想你……我一个人在这里好难受……”

　　“我也……云妹妹，你莫哭了，我这会有空，陪你好好说说会话。”

　　林清雨想像从前一样抱她安慰，但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没那个资格了。

　　他心里想，

　　‘她那么干净，我却那么脏。’

　　‘何况……何况现在的我……我不是男人了，又有什么资格说想一个人呢……’

　　纤云看他有些冷淡，哭的更伤心了。

　　少女哭的梨花带雨，一时间林清雨竟然看痴了。

　　“难道清雨哥哥不记得了吗？你那些说过的话？”

　　“什么话？”

　　“就是哥哥从前，说的那些，要娶我做媳妇的话儿。”

　　林清雨愣了下，摇头笑道，“咳咳，那都是小时候咱两过家家的顽话儿。你怎么还记得？”

　　纤云立马瞪着他，红了眼，“现在长大了，就不做数了吗？”

　　“……如今做不了数了。”

　　“为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