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督公花间逆行》喵唧哩

10、正传 夏 女儿红

　　第二日破晓时分，行宫之中，晨露尚未褪去，等待已久的众人便闻太后娘娘凤驾已至，然而，紧接着又传来了太后玉体欠安，需要静养几日的消息，命众人不必前往请安。

　　红线去了内务府一趟，回来告诉曲阑林清雨之前为了寻他被韩公公打了，如今还在王统领处卧床养伤，她自作主张己请了太医给林清雨看病去了。

　　曲阑连连对红线道谢，又心里对林清雨大为感动。

　　他与林清雨相识尚短，然令曲阑震惊的是，真的有人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一向防备心重的曲阑这才在内心深处将林清雨视为至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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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林清雨的下落后，曲阑也安心修养了下来。若太医每日上午来给他腿部行针，大夫医术极好，再加上少年身子骨的底子好，且这几日不用干什么活，他已经能如常下床行走了。

　　这几日，红线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很多东西。吃的，玩的，用的，都是曲阑没见过的，想象不来的。

　　这一切甚至让曲阑怀疑自己是林家流落民间的血脉，可是他的爹娘他自己最清楚底细，都是最普通的平头百姓了。

　　其中又有不少上好面料的服饰，却全都是朱墨色，绛色，赫色，茶青色这样的重色。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支色泽温润的白玉透雕莲花如意簪，簪顶雕刻的莲花含苞待放，观之晶莹剔透，触之冰凉细腻，内部设计更是奇巧，竟呈中空之态。

　　相比那些色彩有些鲜艳的衣服，曲阑自然更喜欢这只清新雅致的玉簪，少年对它颇有些爱不释手。

　　红线见了努嘴笑道:“公子喜欢就好，太后娘娘也让你见她的时候带着这只玉簪呢！”

　　曲阑闻言一愣，“太后娘娘不是最近身体微恙，不见客吗？”

　　“这几日已经休息好了，明日下午就叫你与她见面呢。”红线咳嗽几声，笑道，“公子，这两日您的身子已经可以沐浴了，我去给你放水。”

　　热水注入浴桶，顷刻间，水雾蒸腾，氤氲了整个屋子。曲阑扶着把手，小心翼翼地踏入，一触到热水，他便不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长年累月因劳作而紧绷的筋骨，在此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缓。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温柔地拂过每一寸肌肤，带走了全身的疲惫。

　　这直透心扉的舒适，让曲阑觉得这几日宁静奢侈的生活愈发如梦境一般。

　　梦境越美，脑海里却忽然闪过福全那些调教，曲阑的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心中带有一丝不灭的恨意与恐惧。

　　有什么还是不一样了。

　　浴毕，尘埃皆去。曲阑挑了件茶青色的长衫，发丝间还挂些水珠，衣衫飘动，少年轻轻走至镜前。

　　金铜镜中，一张清冷如玉的美人面容静静浮现。他的眉如新月初升，纤细而略带凉意，鼻梁高峻如同雪峰，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孤傲。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眼尾处轻轻上挑，宛如寒风中微展的青竹，又似冷雪初融时落下的一滴玄墨，为整个面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致。

　　红线在一旁看呆了，喃喃道:“公子，你真好看，怪不得太后娘娘要见你呢……”

　　曲阑被夸了后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他是个太监，简直要怀疑贵人对他另有企图了。可太后金枝玉叶，想要什么都有，怎么会对一个连身体都不完整的奴才感兴趣呢。

　　这念头想想都觉得过于可笑。可到底对他这么好是为什么呢？

　　曲阑对着镜子微微歪头问:“真的好看吗？”

　　“好看，在红线见过的男人里，只有皇上和你一样好看！”

　　“红线！”曲阑惊斥，这丫头怎能如此口无遮拦，这要是有第三个人在都直接把二人拖下去了。“你这丫头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诶呀，我说的是实话嘛。皇上昨日晚上也来了行宫呢，竟是在路上没耽误多久。皇上如今正在慈宁宫和太后说话呢，公子你日后见了皇上，就知道红线所言不假了。”

　　红线一边帮曲阑整理物品一边笑着说，她性格跳脱，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害怕。

　　“……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有资格面见天颜呢？难道太后娘娘是要叫我日后在她身边服侍吗？”

　　曲阑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大了。

　　“红线不知道。”

　　不出意料的回答，红线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口风很严。

　　这些疑惑在用饭的时候又一次到了顶峰。

　　红烧鱼，牛肉羹，面线糊，满煎糕，花生汤，八宝饭……

　　熟悉的家乡味道又一次让曲阑怔住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他暗自揣测，难不成太后娘娘也是泉乡人，所以寻的都是老家厨子。又或许太后娘娘只是想找个老乡解解闷，来说说话呢。

　　不然的话，这一桩桩，一件件，曲阑实在受之无理无功。

　　曲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他陡然想到老家一到过年了，就要把那头猪的毛剔净，洗白了，喂饱后再杀，开腹掏心，指甲都拔干净，曲阑顿觉脖子一凉。

　　老天爷保佑，这一顿千万不要是断头饭！

　　是夜，夜色深深，曲阑仍未眠，却见庭中有身影飘过，他微讶下，起身挑帘，清风随动，一院枙子花香来。

　　庭院正中，一个筠雾色绣花烟罗裙的宫女，正在桃花果树下挖一个小深坑。

　　“你这是做什么？”曲阑不禁上前问。

　　“挖坑呀。”

　　宫女身形微颤，手头不停，只低头轻声回答。

　　“挖坑做什么？”

　　“埋酒。”

　　“这么深的坑？”

　　“嗯。”

　　“……埋的什么酒？”

　　“自然是女儿红，要埋五十年的那种。”

　　“你说什么，哪有需要五十年的女儿红。”曲阑摸不着头脑，夜深人静，怕不是遇见傻子了罢。

　　“我说有就有，我喝过。”

　　宫女的声音温婉却坚定。

　　“那是什么味道？”少年好奇道。

　　“两个味道，一个甜的发腻，一个苦的想哭。”

　　“……”曲阑想象了一下，感觉不出来。

　　于是，曲阑便不说话，只看她拿着小铲子一下下，挖来挖去，他又轻声问:“这位姐姐，可是在慈宁宫当差？”

　　“嗯。公子想问什么？”

　　曲阑心道，他哪里是什么公子。又小心翼翼问，“姐姐可知明日太后点我名字，究竟是要做甚么？”

　　“这我倒不知。不过太后一向和善，你千万莫要担心了。”

　　曲阑道谢后方又说道，“这位姐姐，我来帮你挖吧。”

　　那宫女也不言语，只缓缓起身，把铲子用双手递给了他。

　　这才看清楚这位宫女的相貌，一头乌发，皮肤细腻，身材均匀，样貌虽不是特别出众，好在清秀耐看。

　　四目相对之间，却见面前的宫女一双眼睛，一动不动，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忽然之间，女子哭的泪流满面，眼泪如滚珠般落下。

　　曲阑呆住。

　　“这位姐姐，这是怎么了？”曲阑皱眉迟疑道。

　　宫女用手乱抹了把脸，泪线却又从她指缝间露出来，她哭得一时娇喘微微，随口乱道:“刚挖的太辛苦了。”

　　曲阑心中嗤笑，要么是遇见个傻子，要么就是她遇见什么伤心事了，左右与他无关。他继续挖好了深坑，拿起旁边放的三壶女儿红，在树下埋好。两红壶，一黑壶，壶体都很结实。黑的那壶更重一些。

　　那宫女像是不安心一般，在一旁默默看他，最终还蹲下来，拍了拍上面的土，看够不够结实后，她才放心凑在他耳边道，“谢谢公子。”

　　曲阑退开了距离，皱眉冷声道，“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那我走了啊。”

　　宫女怔了一会子，看曲阑也不抬头说话，就悄然从正门走了。

　　“公子再见。”

　　一股似有似无的玉兰沉香的味道一瞬而逝。

　　曲阑独自在庭中倚树而坐，头上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心中忽然叹了一声，若是春天就好了，这樱花若都开了，花落如雨，助我入梦，今夜该多么美丽。

　　夏夜清凉，晚风习习，他合了眼，竟在树下缓缓睡去。

　　酣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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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时光倒流至这日清晨，彼时苍穹如洗，天清气朗，阳光柔和地洒下，宛如轻卷珠帘，将琼华宝宫的美景呈现于眼前。微风轻拂，又带走了几分初夏的炽热。

　　慈宁宫后殿院子里新搭了个戏台，红楼金瓦，正在唱《桃花扇》。

　　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这戏，不吉利。

　　正要去拜见太后的皇帝微微皱眉，身后的太监就低头走过去命人换了首曲子。

　　皇帝掀起翠绿的珠帘纱幔。

　　太后端坐在紫檀琉璃荷花榻上，身下铺着细腻的牡丹纹玉席，背后倚着绣着金色凤凰的碧色丝绒靠枕。

　　她身着一袭淡雅的长裙，随着夏日的微风轻轻摇曳，裙摆轻盈飘逸，透露出一丝清凉之意。

　　“儿臣拜见太后。”

　　“起来吧。”

　　花晏好奇地看着这个历史上淫逸放荡、奢侈靡费的皇帝正乖乖地给她行礼。

　　即便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花晏，此刻也不禁微微有些失神。因面前这人，并非如她所预想的那般，是那种在大燕的花团锦簇中熏陶出来的，浑身散发着高贵与精致的帝王。

　　相反，男子更像是从一片废墟中的玫瑰丛里，凭空生长出的一段淡青色枯枝，带着一种不羁的野性和不耐烦的无奈。

　　这种独特的气质，让花晏感到既新奇又震撼。

　　史书记载朱广祁，上美姿仪，少敏慧，少有贤才。可也写他十几年不理朝政，对外不管不顾，对内不闻不理。

　　令人避之不及，却又谜团重重。

　　皇帝察觉到太后忘了掩饰的目光，微微皱了眉，轻声问:

　　“太后今年怎么忽然下山，也竟是不等儿臣就来这行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