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55、第 55 章

　　张玉的离婚案的确遇到了阻碍，她的老公坚决不同意离婚，儿子儿媳也不希望张玉离婚，并不断找张玉劝说。

　　当时张玉已经听从乔蔓的建议先分居，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也找了一份工作糊口。

　　张玉的儿子儿媳不同意张玉离婚自然不是替张玉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张玉离了婚，家里没人带小孩，请个保姆按照京市的工资标准至少需要上万块钱一个月，如果有张玉在，这笔钱就可以省下来，张玉又很好养活，一日三餐有口饭吃就行。

　　双方协商的时候，张玉的儿子开始说软话：“妈，不就是说了你几句么，我错了行不，我知道冬冬是自己跑出去的，冬冬太调皮了，没人管不行，妈，你赶紧回家，别闹脾气。”

　　“我要离婚，”张玉摇摇头：“我不回家。”

　　张玉儿子见劝说不管用，板起脸来，咬着牙说：“妈，你连自己儿子孙子都不要了是吧？”

　　“……”

　　张玉低着头不说话。

　　张玉儿媳顶着精致的妆，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越说越激愤：“妈，我真是搞不懂，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呀，这么大年纪了还离婚，说出去你也不嫌丢人，你出去问问，哪有当奶奶的不愿意带孙子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谁家做婆婆的像你这样，都不为自己儿子好，我真是服了，我一天到晚的在外面辛辛苦苦地上班，跟公司那帮人勾心斗角，你们倒好，不帮我就算了，还在家里给我拖后腿，我真是倒了大霉嫁进你们陈家……陈洛，你妈怎么这样，你们家是故意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你妈不带孩子谁带，指望我呢，结婚前你可是跟我说好的，生了孩子以后我就去上班，家里不用我操心，现在怎么着，打算反悔是吧……”

　　张玉的儿子被老婆骂了一通，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好陪着笑脸，一边哄人，一边看着张玉这个始作俑者，不禁怒从中来。

　　张玉依旧埋着头，仿佛犯了莫大的罪过一般缩着脖子，眼角濡湿，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但她到底没有松口。

　　“……我要离婚。”

　　张玉带着几分惶恐地重复。

　　张玉老公见此情形大吼道：“离什么婚，想离婚的话我不给你钱，让你饿死在外面，你这个蠢货，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脑子进水，都快六十岁有孙子的人了还要折腾，老子没见过你这种婆娘，还不快点回家，别给我在外面丢人现眼……”

　　乔蔓一直冷眼旁观，见情形有点严重了便上前制止：“陈先生，我是张玉的代理律师，为了保护我当事人的权利，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你有任何恐吓，辱骂，殴打我当事人的言行，我方都可以追究责任，请你冷静一点。”

　　张玉的老公和儿子开始把矛头对准乔蔓。

　　“就是你劝我妈离婚的吧，我说你们这些律师心也太黑了，就为了赚那么点钱就要别人一家散伙，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张玉儿子指着乔蔓鼻头骂。

　　张玉把乔蔓当成主心骨，有点畏缩地躲乔蔓身后，但她看见自己儿子骂乔蔓，却又忍不住挺身而出：“陈洛，你别怪别人，是我要离婚的，你们别骂乔律师，要骂……你们就骂我好了，是我不是人。”

　　乔蔓笃定这些人不敢动手，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眼前的父子谩骂，这会却回头看了张玉一眼：“你哪不是人了？”

　　“离婚是你的权利，法律赋予你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因为个人利益企图损害你的权利，包括你的父母，儿子和老公。”

　　乔蔓扫了一眼在场几人，淡淡地开口：“……张玉平时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你们心里没有数？”

　　可能是被戳中了心头隐秘的心思，张玉儿子被乔蔓冰冷地瞥了眼，居然下意识地呼吸滞了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张玉的儿媳见乔蔓是律师倒是带了几分谨慎，抱臂站在一边看情况。

　　张玉老公却毫无愧疚，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破口大骂：“好啊，我说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找了个律师给你撑腰，律师就了不起吗，律师就能随随便便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你，你给我等着！”

　　张玉吓得一惊，惊恐地看着乔蔓。

　　乔蔓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用眼神示意张玉安心。

　　张玉在乔蔓的鼓励下渐渐放松下来。

　　这是一对虚张声势的父子，乔蔓倒是希望他们做点什么蠢事。

　　张玉的离婚案双方私底下协商不来，肯定要走诉讼途径。

　　对乔蔓来说，离婚不难，难的是争夺财产和抚养权。

　　张玉的儿子已经工作，免了抚养权的争夺，关键在于财产。

　　以陈家人吃干抹净的作风，让他们放张玉走都很困难，更不要提还要让张玉得到她应得的那份。

　　私下，张玉忍不住纠结：“乔律师，我就是想快点离婚，他们不同意，要不就不要钱算了，我可以过日子的……”

　　乔蔓替人代理，很少建议委托人净身出户，在她看来，只有过错方才应该净身出户，张玉毫无过错，凭什么是她净身出户？

　　她扬起头对张玉笑了笑，示意张玉放心：“不，你一定能拿到钱，我保证。”

　　张玉一脸茫然，不明白乔蔓为什么这么成竹在胸，但乔蔓一看就是精英人士，读的书比她多，见过的世面也比她多，她只能选择相信乔蔓。

　　后来，在惶恐不安的等待中，张玉果然顺利离了婚，并拿到了补偿。

　　为什么陈家一开始并不配合，后面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关于这一点，张玉一直都还没想明白，她曾经问过乔蔓，乔蔓说：“在法律上，你是占理的一方，本来胜算就很大。”别的就没再多说。

　　张玉信了。

　　直到几年后，某一次张玉儿子找到张玉，希望张玉跟前夫复婚，但无论张玉的儿子如何好说歹说，张玉就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用沉默的姿态表明，她不同意。

　　张玉儿子低估了自己母亲的决心。

　　一个平时大家都觉得软弱的女人，她能够做出改变，必定是经历过艰难的思想斗争的，怎么可能轻易动摇。

　　张玉儿子恼羞成怒的时候不小心泄露了口风：“妈，是我帮你从爸那里拿到钱的，要不然你离婚能这么顺利，能拿到这么多钱？妈，我才是你儿子，你为什么总要听一个不相干的律师的话，你别以为那个姓乔的就是什么好人，她都敢威胁我，她能是什么好人吗，说不定她图的就是你身上那点钱——”

　　张玉迷惘地抬起头。

　　……乔律师威胁陈洛？

　　正想多问一句。

　　却见张玉的儿子已经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懊恼地闭口不谈。

　　宿舍公寓内，张玉跟乔蔓一杯一杯地喝酒，渐渐有了醉意。

　　张玉其实很能喝，但她还没结婚在老家的时候，结婚以后在夫家的时候，每天都只能劳作，没机会好好喝一场。

　　结婚几十年，张玉的老公，儿子，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张玉爱喝酒。

　　张玉手里有钱，但离婚以后，也不怎么在别的地方花钱，过得相当节俭，除了时不时会买点酒回出租屋独酌几口，没有别的花钱的爱好。

　　张玉没有朋友，平时喝酒都是自己一个人喝，只喝那么一小口也已经很开心。

　　更不要提今天还有人陪她一起喝。

　　张玉开心了，终于一改平时的模样，话逐渐多了起来。

　　她神色还算清明地说：“乔律师，你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帮我离婚的呀？”

　　乔蔓看向张玉，动作顿了顿。

　　张玉自顾自地道：“我儿子说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钱，可是我知道，他才是错的，我也没那么傻，惦记我钱的人是他，对我好的人是你，你对我比我亲生的对我还要好……乔律师，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知道你很会赚钱，也不缺钱，但我还是想等我死了就把我的钱都留给你，趁我现在脑子还清醒，过段时间，我就去找律师写遗嘱。”

　　乔蔓淡淡抿了一口酒：“这几年你家里人又来找过你吗？”

　　张玉摇摇头：“没有，以前在京市的时候我儿子老公他们找过我，刚离婚的时候老家的兄弟也找过我，我兄弟们想让我回老家，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是惦记我手上那点钱，这个钱还是你替我争取的，有好几百万呢，我才不给他们，我就算把钱都带进土里，也不给他们。”

　　“我一个人，怎么都能活下去，他们总是找我，我就换了手机号，去了别的城市，”张玉憨憨一笑，脸上居然添了几分精明得意：“后来他们找不到我，就不找了。”

　　乔蔓笑了笑。

　　张玉看着乔蔓的眼睛，说着说着，开始擦眼泪：“乔律师，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了让我能离婚做了很多，你得罪了我儿子他们，我怕他们报复你，都是我对不起你……”

　　“那是我的工作，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乔蔓放下酒杯，淡淡地说：“律师面对的是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如果我怕遭人报复的话，我就不会选择这行了。你知道我都干了什么吗，我查到了你儿子盗用公款的证据，只要我把这个证据交上去，你儿子就会面临牢狱之灾，所以，他只能选择帮我。”

　　张玉愣了愣。

　　这个案子胜诉的把握本身就大，但乔蔓做事，一向喜欢保证万无一失。

　　乔蔓查张玉的儿子陈洛是有原因的，在接手张玉这个案子后，乔蔓对张玉家里人的背景都已经做过初步了解，她当时注意到一个细节，陈洛的老婆总是穿戴着一身名牌，按陈家的条件，陈洛妻子买几个名牌包换着背不成问题，但如果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似乎就有点负担不起了。

　　她又联想到陈洛的职位。

　　根据这个思路进行详查，果然查出了点东西。

　　对于陈洛职务侵占这件事，陈洛的老婆肯定是知情的，说不定就是陈洛老婆指使，毕竟陈洛本人穿着还是很简朴的，钱都花在了陈洛老婆身上。

　　陈洛面对自己母亲时脾气很大，面对自己老婆却畏畏缩缩，还有张玉的老公，骂乔蔓时表面骂得厉害，却不敢真的对乔蔓怎么样……都是欺软怕硬的同一类人，这样的人，乔蔓见多了。

　　陈洛知道乔蔓想要的是什么，自然不会跟乔蔓硬碰硬，而且乔蔓当时是这么对陈洛说的——

　　“你妈的钱不也是你的钱？”

　　陈洛果然开始在心里权衡利弊。

　　本来胜算就很大的案子，她又使了些手段，自然十拿九稳。

　　往事艰辛复杂，乔蔓却轻描淡写：“张阿姨，我虽然不图你的钱，但你儿子有一点说得很对……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乔蔓转了转酒杯，自嘲一笑：“你这些年没跟家里联系，可能不太清楚，陈洛贪污公款，数额巨大，前几年他们公司新上任了一个领导，有几分本事，一查就把陈洛的事情给查出来了，你前夫把家里的房卖了，归还了公司财产，双方协商后陈洛取得了他们单位的谅解，量刑从宽，服刑两年……京市生活压力比较大，陈洛出狱后手里没钱，我猜他应该正到处找你，毕竟现在家里只有你手里还有一笔钱，张姨，你要是想帮陈洛一把，可以联系他，要是不想，就别让他们找到。”

　　至于张玉的前夫……

　　张玉离婚后，陈家的矛盾自然而然地就显露了出来，食物链最底层的张玉走了，陈家开始闹腾起来。

　　张玉前夫是不会带小孩的，闹了一通过后，陈家请了一个保姆，而张玉的前夫没过多久又找了一个女人，与张玉不同的是，这个女人才四十多岁，一般人都会认为，她是冲着钱来的，于是张玉的儿子儿媳跟张玉前夫经常吵架，家里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个女人果然是冲着钱来的，陈洛职务侵占事情败露后，陈家卖了房还钱，那女人见捞不着好处，没多久就跑了……

　　如今张玉的前夫继续卖着水果，家里房产没了，一家人租房子住，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其实陈家原本过得不差，他们本是外地人，通过勤劳奋斗，终于在京市扎根，一家人有房有稳定工作，生活本该蒸蒸日上，却因为贪欲，最终混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张玉听完情绪复杂，沉默了很久，过了会，摇摇头说：“不是，乔律师，你是好人，我儿子不是，是我儿子有罪，钱是你替我争来的，我不会联系他，我……不想再认他们。”

　　陈家那一堆烂摊子事，就让它了结了吧。

　　乔蔓一笑：“可以，张姨，那就这样，你的钱我也不会要的，平时该花就花，剩下的留着自己养老吧。”

　　张玉：“好，自己养老。”

　　乔蔓顿了顿，转而问道：“张阿姨，如果那时你离不了婚，你会怎么办呢？”

　　张玉端着杯子，手停了下来，平静地说：“我就去死。”

　　“……”

　　过了会，乔蔓说：“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张玉抬起头，坚定地说：“开心。”

　　即便粗茶淡饭，即便居无定所，即便收入微薄，她依旧开心。

　　为了获得这样的开心，她一路走了几十年。

　　而暖黄的光晕下，乔蔓微微勾起唇角，释怀地笑了笑，轻声说：“你开心就好。”

　　你开心就说明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并不是毫无意义。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