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53、第 53 章

　　乔蔓送完人回来后发现林时衍已经不在病房，大伯他们正在吃饭。

　　乔耀民看见她后说：“乔蔓，林时衍去吃饭了。”

　　桌面上摊开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乔蔓身体绷紧，挪开目光：“好，我等你们吃完饭就回去，大伯，下午我要去公司，今天我就不回家吃饭了，晚上让大伯母给你们送饭。”

　　乔耀民被乔蔓巴拉巴拉地一大串闹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噎了下，半响，干巴巴地吐出一声：“好，你忙你的。”

　　趁他们还在吃饭，乔蔓在一边用iPad给乔正下载了一部抗战剧，等他们吃完饭后，她拿着空饭盒回了趟家，没怎么休息就去了公司。

　　办公室的窗帘没拉，午后的阳光下，乔蔓闭着眼睛，躺在办公椅上，想起乔择旭说要接大伯他们回家。

　　她没吃晚饭，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到家的时候唐如英已经睡了。

　　第二天乔蔓和唐如英一起去接爷爷出院。

　　乔蔓跟乔择旭已经商量好了时间，乔择旭这周六也就是后天就来江市接大伯他们回家。

　　第二天乔蔓又带着大伯母买了点特产，还有带给宣宣的玩具，晚上吃完饭后，乔蔓回了房间，待了一阵后出来，正好看见乔耀民坐在沙发上给林时衍发微信。

　　乔耀民习惯发语言，凑近手机说：【时衍，我们明天就回县里了，以后你记得来大伯那玩啊。】

　　乔蔓目光侧了侧，看见墙上电子挂钟上的时间，对乔耀民说：“大伯，你们要不要收拾下东西，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先收拾一下？”

　　“好，我去收拾。”乔耀民放下手机，去卧室帮唐如英一起收拾。

　　客厅只剩下了乔正。

　　乔蔓走了过去，乔正犹豫了会，对她说：“蔓蔓，你跟老张的孙子……”

　　乔蔓：“没成。”

　　“哦，”乔正没说什么，过了几秒，又摇摇头问：“……那你跟小衍？”

　　乔蔓脚步停了下来。

　　爷爷刚住院那天，凌晨的时候林时衍发过微信给她，问她头还疼不疼，她没回，中午林时衍又发微信问：【昨晚哭了？】

　　也没回。

　　之后林时衍就没再发过了。

　　想起她一直没回林时衍的微信，乔蔓干笑了下，然后走到乔正身边，看着乔正一脸关切的表情，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她认真回答：“爷爷，这几天……我暂时不想想这个事情，但是我肯定会处理好的，就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处理好我跟他的关系，你先放宽心好不好？”

　　“蔓蔓，”乔正说：“好，爷爷相信你。”

　　罢了还是不甘心，又语重心长地说：“……蔓蔓，我跟你大伯都很喜欢小衍，你一定要多考虑一下，千万不能冲动地做决定。”

　　乔蔓笑着嗯了一声。

　　乔正又摇摇头，叹息一声。

　　乔择旭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就从里县一路开车到江市，到的时候也已经中午了，唐如英做了些家常菜，中午乔择旭跟乔蔓一起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乔蔓问他：“要不要在江市玩一天再走？”

　　乔择旭扒拉口饭，头也不抬地说：“不玩了，江市我又不是没有来过，下次吧，什么时候放长假再来。”

　　乔蔓笑了下，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来。

　　唐如英看着乔蔓：“乔蔓，我们回家了你以后就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你也不会做饭，平时还是少吃些外面的饭菜，也少点外卖，外面那些都是重油重盐放了很多调味料的，要不你以后就请个阿姨给你做饭吧。”

　　乔蔓连忙摆手：“不用，没事，不用请，我以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外面餐馆的饭菜也没有很重口味，我都能吃。”

　　唐如英噎了下。

　　“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才这么瘦，”乔耀民皱着眉，接替唐如英说：“你看你这吃了大半天，碗里的饭连一半都还没吃完，你这是什么胃口……乔蔓，你是不是又瘦了，我怎么瞧着瘦了呢，我们在江市几个月都没把你养胖？！”

　　“我在吃啊……”乔蔓拨了拨筷子，扒拉一口饭，又夹了一片杏鲍菇。

　　乔耀民还想说话，乔择旭抬头，无情地打断他：“哎哎哎，我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吧，乔蔓又不是小孩，你们俩至于这么难舍难分的么，你管她以后怎么过日子，反正人家总能活下去。”

　　乔蔓向乔择旭投去一眼，低头抿着唇笑。

　　“乔择旭你找抽是吧？”乔耀民瞪他。

　　乔择旭摊摊手：“快吃吧你们，吃完饭再休息半小时，回了县里还能赶上晚饭。”

　　“催催催，催你个头。”

　　乔耀民想抽他。

　　乔蔓偷偷闷笑。

　　乔择旭吃饭很快，吃完饭后在乔蔓家里转了转，等大家吃完。

　　等大家都吃完了后，快下午一点的时候，乔择旭就提着行李箱下楼。

　　乔蔓一手推了两个行李箱，放乔择旭后备箱时，乔择旭止不住地咋舌：“来的时候没这么多东西吧，这是在搬家？”

　　乔蔓：“又买了点衣服特产什么的，东西装不下了，所以又买了两个行李箱。”

　　乔择旭点下头：“好吧，那等过年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带你在家里好好玩玩，走了。”

　　乔蔓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乔择旭的车开走。

　　车走了后，乔蔓才如释重负般浑身脱力。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轻。

　　乔蔓拔腿匆匆上楼，上楼以后，她用钥匙开门，锁眼一时没对准，钥匙跟锁眼打架，乔蔓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没装个密码锁……她只好继续急切地尝试，钥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又试了下，对准了。

　　乔蔓把门带上，直接跑到自己卧室的卫生间吐了起来，中午吃下的饭菜全部吐了出来，到最后吐无可吐，她终于喘着气，支起头来，拿起洗漱架上的漱口水漱口。

　　抬起头来一看——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角微红，喉头发紧，牙根处残留着被胃酸腐蚀过的酸软，用漱口水多次冲刷后，薄荷气息填满整个口腔。

　　乔蔓却放松地一笑。

　　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乔蔓双手撑着洗手台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息，过了很久以后，呼吸平复了下来，这才走出卧室，去客厅把中午剩下的饭菜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整个人在沙发上躺着，目光静静看着外面的艳阳天。

　　寂静的中午，乔蔓整个人仰倒着，眼睛半阖着，愣愣地看着外边的天空。

　　说起来，这毛病有多长时间没犯过了？

　　上一次，大约是在两年前，创业期间，当时压力有点大，情况时好时坏地，持续了一段时间。

　　上上次，是准备留学的时候，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反反复复地吃了就吐，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直到顺利到了美国后情况才好转。

　　再上一次，是她从律期间，她在赵言亭的案子上翻了车，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改行。

　　再往前，记不清了……

　　其实也没有明显的时间界限，严格意义上说，这玩意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只是在程度上有轻有重。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人都有心理疾病，只是程度的轻重而已，比如强迫症、洁癖、焦虑症，它们是可以跟人共生的，只要程度轻，你就可以忽略它。

　　程度轻的时候，乔蔓用工作和学习将脑袋填满，少食多餐，避开自己接受不了的食物，甚至不用避开，她都能正常生活，但程度重的时候，她甚至喝口水都会吐。

　　这玩意儿的发作频率虽然记不清了，但最早的一次，第一次，乔蔓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还在跟何芸和乔耀文住的其中一年，不知道具体年份的某一年。

　　那天是晚上，他们一家四口围着餐桌正在吃饭，饭吃到一半，何芸跟乔耀文因为某件小事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开始，她还能视而不见，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到最后，何芸隔着餐桌将饭碗扔向乔耀文的额头，瓷碗掉在地上应声破裂，乔耀文的额头上粘上了饭粒，破了口子，血顺着眉毛留下，样貌狰狞可怖……

　　乔蔓放下碗筷，在乔耀文跟何芸扭打在一起之际，熟练地抱起乔连远离战场，也不去哄被这场面惊住早已嚎啕大哭的乔连，只是默不吭声地抱着他在一旁隔岸观火。

　　乔耀文是个文秀的男人，个头不矮，但身材较瘦，称不算特别强壮，而何芸虽然身板也很纤细，性格却不甘示弱。

　　所以虽然她体力依旧不如乔耀文，却手脚并用，能跟乔耀文僵持一阵……最后，他们交缠着扭打在一起滚在地上的时候，乔耀文用唯一能活动的头扭头咬住何芸的左耳——

　　战争结束之后，乔连被乔蔓放在一边，乔蔓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地上这一片狼藉。

　　餐桌被他们撞得移了位，菜汤泼洒了许多出来，但除了被何芸砸向乔耀文的碗，别的都好好的，没碎，这很值得庆幸，因为这为她减少了很多工作量，她还有家庭作业要写。

　　乔蔓把剩菜都端去厨房，又拿起扫帚扫地，瓷碗碎成几瓣，白米饭有一大半都倒在地上，混着乔耀文的血，白红交错，颜色对比鲜明，十分刺眼，但她像是没有看见，面无表情地统统扫进簸箕，又把地面上别处的血迹胡乱打扫干净，再把簸箕里的垃圾倒入垃圾桶，然后去写作业。

　　大半夜的，何芸和乔耀文都离开了家，乔连哭累了自己在床上睡着。第二天一早乔耀文额头上裹着纱布回到家，冷着脸看她：“你妈呢？”

　　“不知道。”她答。

　　乔耀文没再问什么，乔蔓背着书包去学校。

　　中午放学乔蔓回到家，果然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乔连不知又被乔耀文送去了谁家照顾，乔耀文是不会管她的，幸好她一直随身带有钥匙，不然恐怕进不了家门。

　　将昨晚的剩菜剩饭热了热，都吃掉，乔蔓又去了学校。

　　下午放学回家，家里还是没人。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饿战胜一切，乔蔓不会做菜，身上也没钱，好在煮饭还是会的，折腾了会，用米饭拌猪油和酱油，将晚餐解决。

　　其实她也可以选择去乔耀民家吃饭，但这样一来，乔耀文又跟何芸吵架了这件事就会暴露，乔耀文又要挨骂。

　　乔蔓知道乔耀文不喜欢自己去乔耀民家，乔耀文觉得她别的本事没有，告状倒是厉害，其实乔耀文想多了，她对告状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没多大意义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做，以为她像他一样蠢么。

　　第二天，乔蔓一日三餐吃的还是猪油拌饭，再加点酱油，米饭加了酱油后原本的白色被掩盖，变成酱香浓郁，油光发亮的颜色，让人味蕾大开。

　　晚上，写完作业，乔蔓准备把这两天攒下来的碗筷都洗掉再睡觉。用来盛汤的碗最大，乔蔓留到最后一个洗，汤碗里还剩了一些细碎的骨渣，那天何芸和乔耀文只顾得上打架，骨头汤虽然泼了许多出来，却还留有大半，最后都进了她的肚子。

　　乔蔓端着汤碗将里面细碎的骨渣倒进垃圾桶，拿着抹布准备洗碗，手却忽然顿住。

　　赤红色的汤碗边缘有一道干涸的暗色痕迹，那痕迹蔓延进碗里，又在中途消失不见。

　　像是某种液体，顺着碗的边缘，流入汤中，那液体混着汤一起被她喝下，又因为液体的颜色与汤碗的颜色相近，所以她直到现在才发现。

　　胃里隐约冒出一阵恶心的感觉……

　　这个发现让人焦躁不安。

　　然后为了证明她的推测，乔蔓试探着用湿抹布擦了擦汤碗边缘……

　　那痕迹慢慢淡去。

　　乔蔓捏着碗缘的手指紧了紧，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抹布。

　　说不清这是一种多么古怪的感觉，那汤里有几滴血，怎么会滴进去？

　　她喝下去了多少？她全都喝完了。

　　她为什么会没发现……

　　她怎么能没发现呢？

　　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乔蔓扶着灶台尝试着干呕了几下，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后面乔耀文、何芸和乔连都回了家。

　　乔耀文消失的这几天应该是在四处找何芸，何芸回来以后，他们一家人除了沉默了些，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何芸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乔连话都说不利索，没人问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工作的照旧工作，读书的照旧读书，乔蔓吃的还是何芸做的饭。

　　这件事好像就这样过去。

　　又过了几天，乔蔓吃完饭后去学校，路走了一半，她忽然毫无征兆地靠着路边的树将中饭吐得一干二净。

　　接近下午一点，中午在校食堂吃饭的学生都已经进入午休。

　　时值盛夏，树上，知了叫了三声，高大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圈阴影，树叶层层叠叠，偶有间隙，露出阳光斑驳的碎影，树根处残留着一团污秽。

　　肠胃空荡荡的。

　　酷暑当头，乔蔓背着书包，扶着树干，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她本能地隐瞒这个秘密。

　　嘘，这太难堪了，不要告诉何芸，不要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