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38、第 38 章

　　人一生只活几个瞬间。

　　乔蔓反反复复地活在从前那些瞬间。

　　里县有个普通的乔家，那家族的人不贫不富，祖上没出过大官，如今也没有，祖上没出过名人，如今也没有，祖上没出过文曲星，如今……倒是出了个，叫做乔蔓。

　　乔蔓的爷爷乔正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生了一个儿子，1991年，乔正的小儿子第一胎生了个女儿，也就是乔蔓。

　　当时乔家上下还不知道这个女孩以后会成为状元，只知道这是个女孩，她的出生意味着乔家孙辈当中终于有了第一个女孩，乔正高兴坏了。

　　乔蔓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并且出生以后就被乔正接过去带着，那时乔正已经退休，身体也还健朗，何芸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乔正，跟乔蔓爸爸乔耀文在外地工作。

　　乔蔓是个女孩，爷爷乔正高兴不代表父亲乔耀文也高兴，其实乔耀文心里不太舒坦，只是不方便表现出来。乔蔓的堂哥乔择旭出生前里县已经开始有政策，如果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就不准生第二个，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话，要隔六年才允许生第二个，所以乔蔓的弟弟乔连比乔蔓小了整整六岁。

　　乔蔓长到五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一点变故，乔正出去买菜的时候不小心出了车祸，于是乔蔓被大伯乔耀民暂时接过去带着。乔正出院后只能拄着拐杖走路，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当然无法再照顾孙女了，于是乔耀文从外地专程回来了一趟。

　　乔蔓守在爷爷身边看动画片，搬了张凳子安静地坐着。

　　大人们在客厅商量，时不时音量拔高几声，乔蔓转过头去，发现他们没有吵架，只是单纯地说话大声。

　　很多年后乔蔓终于产生疑问，大人们说话永远那么大声，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底气，仗着自己是大人么。

　　过了几年长大了些后，乔蔓才知道他们那天围作一团在商量些什么——乔正由兄弟俩共同抚养，乔正和乔蔓都跟着乔耀民一起住，乔蔓从原来由爷爷带着变成由大伯带，乔耀文每个月将乔蔓的生活费和乔正的抚养费打给乔耀民，乔正的退休金由乔耀民代为领取，三分之二乔正自己留着，三分之一乔耀民拿去减轻抚养负担。

　　那天他们商量了很久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晚上吃完饭后乔蔓跟乔耀文父女俩大眼瞪小眼。乔蔓跟爷爷感情好，跟大伯也很亲，就是对爸爸没什么感觉，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站她面前的白皙斯文的男人，没有叫人。乔耀文站了半天，最后终于半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点零钱，半是威慑半是哄着说：“乔蔓，听大伯的话，乖一点，不要惹事，自己去买点糖吃吧。”

　　之后就没见过乔耀文。

　　过了几天乔蔓才反应过来爸爸又走了。

　　又过了一年多，乔耀民对乔蔓说，乔蔓，你又有一个弟弟了。

　　乔蔓越来越大，弟弟乔连也马上就要读幼儿园，考虑到孩子以后的上学问题，乔耀文夫妻俩在乔蔓三年级的时候终于双双回县里工作。既然乔耀文和何芸都回来了，乔蔓当然不可能继续跟着大伯他们，于是乔蔓终于被接回了家，跟何芸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乔耀文对乔蔓是冷暴力，乔耀文不打骂乔蔓，衣物伙食都是何芸包办，他每个月给何芸一些生活费，别的都不插手。

　　乔蔓很小的时候也调皮过，有记忆后却越来越安静，不怎么给人添乱，而且可能是天性敏感，她大概能感知到乔耀文冷冰冰的态度，隐隐有些怕乔耀文，平时说话只跟妈妈说，不跟爸爸说，父女俩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一段时间，倒是相安无事。

　　何芸一开始因为要带两个小孩所以做过一段时间家庭主妇，等乔连也读幼儿园后何芸就开始出门工作，自从何芸也工作了以后乔耀文就没有主动再给过她钱，何芸要接送乔连，选的工作比较清闲但是工资不高，她绝对负担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和两个孩子的学费，钱不够的时候就找乔耀文拿钱，但乔耀文拒绝给乔蔓的那份，于是夫妻俩就会吵架。

　　这夫妻俩经常吵架，吵着吵着也吵出了点默契，最后的结果就是，平时买菜的钱乔耀文每个月给何芸一次，家里两个孩子，乔耀文负责乔连的学费和零花钱，何芸负责乔蔓的。

　　乔蔓一个小孩，一日三餐跟着家里吃，衣服方面何芸给她穿什么就穿什么，乔蔓也不闹着要买玩具，其实花不了什么钱，何芸一个人能够负担，甚至还会存点私房钱。

　　乔耀文跟何芸平时吵架的原因大多数时候也跟孩子没多大关系，完全是乔耀文个人脾气不好，大男子主义。

　　乔耀文和乔耀民两兄弟个性截然不同，乔耀民面目端正一身正气，性格也外放豪气，走在大街上随便遇到个人都能聊天，乔耀文则不同，他更加俊秀斯文，性格却偏执内敛，朋友不多。

　　乔蔓刚回到自己家那阵很不适应，她头一次看见乔耀文和何芸吵架时，跟乔连一起坐在床上看着他们哭，乔连更小一些，抓着乔蔓的衣袖不放，乔蔓本来也很害怕，但身边有个比她哭得更加大声的，乔蔓被哇哇大哭的乔连抓着，慢慢居然停下了眼泪，紧紧抱着乔连。

　　后来大姨来家里教乔蔓，如果爸爸再打妈妈，你就用棒子帮妈妈打爸爸。

　　乔蔓睁着大眼睛，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那天乔耀文跟何芸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扭打在一起，乔蔓不知从哪找了根木棒，半是害怕半是犹豫地朝乔耀文后背挥了一棒，乔耀文扭过头来，发现是乔蔓，一脸凶狠地照着她的脸挥过去一巴掌，乔蔓跌倒在地上。

　　这是乔蔓唯一一次挨打。

　　何芸事后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一个劲地哭，没有安慰过乔蔓。

　　从那以后每次何芸跟乔耀文吵架乔蔓都关上房门自己写作业，视而不见，更加不会哭。

　　总的来说，乔蔓跟乔耀文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一直没有产生严重的矛盾，导致乔蔓离家出走的导火索是何芸。

　　何芸每次跟乔耀文吵架过后就坐在床上不吃不喝地哭，有时候是离家出走，然后乔耀文又到处找何芸，把何芸找回来后低头认错，夫妻俩重归于好，就是不离婚。

　　外人只知道乔耀文跟何芸经常吵架，反而不知道乔耀文重男轻女。

　　乔蔓离家出走那天何芸跟乔耀文又在拌嘴，这夫妻俩拌嘴是常态，但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何芸说要带着乔蔓去昌北市，让乔耀文自己一个人带乔连，乔耀文说：“你去，你去了昌北我看你怎么养活自己。”

　　乔蔓信以为真，悄悄回房收拾好书包，带了一身衣服、语文书、数学书、草稿纸，文具。这时候何芸从客厅进了房间，乔蔓扬起一张小脸，高兴地拉住她的衣袖说：“妈妈，我们就去昌北，我们靠自己也可以养活自己。”

　　何芸没注意到乔蔓的表情，她食指放嘴唇中间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朝客厅使了个眼色，“嘘，我是故意吓唬你爸爸的，看他没有我怎么办，你没看他后面都不怎么说话了。”

　　乔蔓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松开何芸衣袖。

　　离婚是何芸惯常威胁乔耀文的手段，每次都能成功，乔耀文每次都嘴硬，最后还是服软，这次何芸换了一套说辞，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但乔蔓那时年纪小，居然就这样信了。

　　那天中午乔蔓背着书包去学校，下午放学以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伯家。

　　对乔蔓离家出走这件事，乔耀文很气愤，当晚就来到了乔耀民家，强制勒令乔蔓回家。

　　他把乔蔓丢给别人是一回事，乔蔓自己走又是另一回事。

　　白净斯文的男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揭下面具，气得面红耳赤，在乔蔓挣扎着不肯走的时候高高扬起手掌，却见乔正猛地用拐杖敲一下地面，瞪着眼睛大声呵斥：“乔耀文你要干什么！”

　　乔耀民说：“乔蔓到我这边来。”

　　乔蔓放学后来家里吃饭，说要住在这里，还跟他们告状说乔耀文重男轻女，不给她交学费等等，乔正和乔耀民他们本来不信，这会看乔耀文的模样终于信了几分。乔耀民把乔蔓拉到身后，生气地说：“乔耀文你本事挺大，还说没这回事，没这回事乔蔓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不肯回家，难怪以前老把乔蔓丢我这，你们两个有时间带乔连就没时间带乔蔓？”

　　乔耀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有乔正和乔耀民在，乔耀文那巴掌肯定是落不下来的，他也带不回乔蔓。

　　乔蔓自己不肯走，乔正和乔耀民养乔蔓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绝对不可能赶乔蔓走。

　　几个大人这次因为乔蔓又在客厅高声争执，乔蔓被唐如英支去了二楼，待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她不安地坐在书桌前，没心思写作业，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乔择旭蹑手蹑脚地上楼，敲她的房门。

　　乔择旭这会正处于变声期，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小时候他还很喜欢欺负乔蔓，这会却用一种大人的目光同情地拍了拍乔蔓的头，用粗嘎的声音安慰她：“他们说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还跟以前一样，你妈给我妈钱，你放心，我爸不会赶你走的。”

　　从此乔蔓就住在了大伯家。

　　细想起来，她在亲生父母家只住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