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39、第 39 章

　　从小到大，学习好这件事对乔蔓来说一直不算困难，只要她够努力，她都有足够的把握，乔蔓拿过无数次第一，考上过雁浦，进过顶尖律所，申请到蒙特雷，拿过高薪，创办公司……对很多人来说值得一辈子反复倒带的荣耀“瞬间”，对她来说不是。

　　人一生只活几个瞬间。

　　乔蔓整晚都在这些“瞬间”里翻腾。

　　画面颠来倒去。

　　从她离家出走时乔耀文狰狞扭曲的面容，何芸为难哭泣的脸，乔正苍老的脸庞，乔耀民的义正言辞，唐如英的无奈叹息，那几张脸不断在她眼前重叠……

　　直到再小一些。

　　梦里她迈着短腿慌乱不安地在山里穿行。

　　那年乔耀文回县里过年，拜年的时候带她去姑姑家，姑姑家在乡下，有山。

　　乔耀文带着她走进山里，跟她说：“乔蔓，我带你走一条近路，我们比赛看谁走得快。”

　　乔蔓往前走了，走了一段路后回头看乔耀文一眼，乔耀文站在原地看着她，他还没有走。

　　乔蔓又往前走。

　　渐渐林深路浅，弯弯绕绕的小径两侧长满了高高的杂草，乔蔓回头已经看不见乔耀文的身影，她是个路痴，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姑姑家，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一种攥紧心脏的莫名不安和心慌落在全身，乔蔓紧张地掉头，奔跑着原路折回——

　　乔耀文还站在原地。

　　其实乔蔓才走了没多远。

　　乔耀文问：“怎么又回来了。”

　　乔蔓没说话。

　　乔耀文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秒，目光中闪过一丝一触即逝的不忍，最好没说什么，迈开腿带乔蔓去了姑姑家。

　　接着梦境又转到高二的国庆。

　　江市一中九月三十号月考完毕，他们本地的学生考完试当天下午就回了家，但乔蔓家在县城，回家单论大巴的车程就要三个多小时，这还没算从学校到汽车站的路程，所以乔蔓选择第二天再回。

　　第二天乔蔓回了大伯家，下午一点到家时发现何芸也在，家里只有爷爷和大伯母，何芸是来找大伯母唐如英诉苦的。

　　何芸眼睛哭得红肿，唐如英无奈地拿纸巾给她。

　　见乔蔓回来了，何芸才顾得上说：“乔蔓回来了？”

　　唐如英一见乔蔓立马放下抽纸：“是乔蔓回来了，来，乔蔓，你妈来了，赶紧安慰安慰你妈。”

　　乔蔓背着书包，书包里面是各科老师国庆放假前布置的试卷和练习册，一回家就见到这种场面，心底骤然升起一股烦躁，站在家门口，一脸冷漠，面无表情。

　　有时候乔蔓觉得，何芸也就长得好看，智商不高。

　　唐如英甚至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口就让乔蔓安慰何芸，大家对乔耀文跟何芸之间打打闹闹的日常已经心照不宣，见怪不怪。

　　唐如英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将何芸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乔蔓，她看见乔蔓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恨不得马上撒手不管，偏偏何芸看不出来。

　　何芸跟乔耀文吵完架之后喜欢找其他人诉苦，她找过乔正，让乔正评评理，然后再把她跟乔耀文之间芝麻大的事掰碎了说给乔正听，她也经常找唐如英，然后沉浸在个人情绪中，听不出唐如英的敷衍应付。

　　就像离家出走那天，某种叫做失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压来。

　　乔蔓抓住双肩包背带，抬抬下巴，声线冰冷如雪，没有一丝波澜：“妈，想不开你就离婚，不离就回家去，一辈子守着你家那个宝贝男人过日子，别在外面丢人。”

　　何芸当场就愣住了，擦眼泪的手僵在半空。

　　没人见过这样的乔蔓。

　　唐如英吓得手一抖，大声斥她：“乔蔓，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乔蔓无动于衷。

　　十七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不仅长得好看人还聪明，像一朵待放的花苞，像冉冉升起的朝阳，人人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不像她……

　　何芸脸上火辣辣的，头一次从自己女儿身上对比到自卑和羞耻。

　　她被刺激到了，过了几秒，又是颤栗又是愤怒地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茶盏向乔蔓摔去，大声冲乔蔓吼：“你也跟你爸一样看不起我是不是，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小时候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出的，乔耀文不喜欢你是我在关心你，你吃的穿的跟乔连都是一样的，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咔嚓——”

　　乔正用来喝茶的茶盏被摔碎在乔蔓脚边。

　　何芸泪珠子再次连成线掉了下来：“你以为离婚很容易吗，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离婚是要被别人笑话的，别人会笑我的，我们何家没有离婚的，你们乔家也没有，你书读得多了，嫌你妈没本事了……”

　　温度和气力一点点从身上抽离。

　　乔蔓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茶盏碎片。

　　何芸再怎么愤怒茶盏都只扔在她脚边，没往她身上扔。

　　如何芸所言，她没亏待过她。

　　乔蔓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埋头不语的时候，理智逐渐回笼。

　　“蔓蔓……”

　　唐如英手忙脚乱地安慰何芸，乔正看着乔蔓欲言又止。

　　乔蔓紧了紧书包肩带，偏头对乔正说：“爷爷我下次回家再赔你一个茶杯，我回学校了。”

　　唐如英和何芸愣了愣。

　　“唉——”乔正急了，拄着拐杖想站起来：“蔓蔓，你吃过饭没，你回学校干什么……”

　　站门口这么久，终于有人问她有没有吃饭，乔蔓没吃，但她说：“吃了，我先走了。”

　　乔蔓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唐如英在身后追喊了几声，看着乔蔓孤冷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坐沙发上的何芸，叹了口气。

　　乔蔓回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她不晕车，但将近一天没吃东西，胃里不知怎么开始绞痛，撑到下车后跑卫生间吐，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有酸水。

　　她买了瓶矿泉水漱口，之后难得奢侈地打了个车回学校，回校后从抽屉里拎出之前买的面包大口大口地啃。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睡不安稳，睡觉前本来觉得很累，半夜醒来后却再也睡不着，下床看书又看不进去，天亮以后她早早地来到了教室希望换个环境状态能好一点，然后又遇见林时衍。

　　17岁那年的江边，他们一起看了烟花。

　　厘江的烟花表演盛大又浪漫，漫天烟火坠落时，夜风吹拂中，乔蔓不经意间偏头，看见江风温柔地撩动少年的头发，林时衍清潭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星光，星光……

　　乔蔓一下子惊醒——

　　她坐起来后，用手摸了一把，脖颈上有一层细密的汗。

　　卧室空调温度开得太高，刚睡下时还不觉得，睡久了身上就捂出了一层汗，难怪她半夜醒来。

　　乔蔓摸到床头遥控器将温度调低，再穿着拖鞋下了床，她拉开窗帘，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丛丛冷风透过这一小道缝隙吹进来，飘窗窗面上倒映着乔蔓的身影，窗外黑黝黝的一片……

　　哪里有什么漫天烟花。

　　……

　　乔蔓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

　　“乔蔓你这么早就醒了？”

　　乔耀民从房间出来时发现乔蔓已经穿戴整齐，正从冰箱里拿出包子和烧麦放蒸屉上，又剥了两个玉米，洗了几个鸡蛋放上去，盖上盖子插上电源。

　　“嗯，今天要接曾月出院。”乔蔓点点头。

　　乔耀民嘀咕：“那也不用起这么早，要不再睡个回笼觉，我们老人家睡得少就算了，年轻人能睡还是多睡一会。”

　　唐如英把泡好的黄豆放进豆浆机，瞅乔耀民一眼：“平时不是说乔蔓喜欢赖床？今天起得早了你又不高兴。”

　　乔耀民干笑一声：“我只是说说嘛！”

　　乔蔓笑了笑，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查看手机。

　　温姚在群里问：【@曾月今天不上班，我去医院接你。】

　　曾月：【我助理接我出院回家。】

　　温姚：【那我去你家，在你家等你。】

　　曾月：【好。】

　　乔蔓切出对话，公司行政赵姝如也发了微信过来。

　　赵姝如：【乔总，张姐今天感冒向我请假了。】

　　按理说，公司员工请假这种小事行政没必要向乔蔓汇报，但赵姝如知道张玉的后台是乔蔓，虽然不清楚她们具体是什么关系，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平时在公司对张玉十分客气，有什么事也会向乔蔓告知。

　　乔蔓垂眸：【她感冒严重吗？】

　　赵姝如：【张姐是发语音向我请假的，听着是有鼻音，张姐一个从来不请假的人，这次却请假了，应该挺严重的吧。】

　　乔蔓：【好我知道了，这几天让公司员工注意保持卫生整洁，自己扔一下垃圾。】

　　赵姝如：【好的。】

　　乔蔓收起手机。

　　吃过早餐后乔蔓去了医院，家里只有乔正、乔耀民和唐如英，他们没开电视，家里也没有小孩，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一时之间显得安静极了。

　　乔耀民是个安静不住的性子，想起今天是礼拜天，拿起手机想跟乔择旭视频，乔择旭还没起床，反而是宣宣接的视频。

　　宣宣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爷爷，爸爸还在睡觉。”

　　乔耀民乐呵呵的：“在睡觉啊，没事，爷爷也不找他，爷爷就是想宣宣了。”

　　宣宣正在换牙，顶着一张漏风的嘴说：“我也想你。”

　　乔耀民咧开嘴笑。

　　唐如英在一边接过视频：“宣宣，你在家里乖不乖？”

　　宣宣：“乖。”

　　唐如英把手机拿到乔正面前：“宣宣跟太爷爷打声招呼。”

　　宣宣：“太爷爷早！”

　　乔正眯起眼睛：“宣宣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宣宣一脸稳重：“不早，我叫爸爸今天带我出去玩爸爸现在还在睡懒觉。”

　　唐如英：“爸爸在睡懒觉你就去把他被子掀了！”

　　宣宣苦着一张脸：“我不敢。”

　　唐如英忍着笑说：“那等奶奶回家了奶奶掀他被子。”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唐如英说：“我们等你连连叔叔订婚以后就回去。”

　　宣宣偏头想了想：“连连叔叔什么时候订婚？”

　　唐如英：“过几天。”

　　宣宣：“奶奶，江市好玩吗，我们有同学去江市游乐园玩过，他还去过很大的野生动物园。”

　　乔耀民哄着他说：“宣宣想去动物园玩吗，以前也带你去过，只不过你太小了不记得，你现在想去的话可以放寒假的时候来江市，让姑姑带你去。”

　　宣宣眼睛亮了，说：“想，下次姑姑回家的时候让姑姑也带我去江市玩。”

　　乔耀民他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