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33、第 33 章

　　安静的卧室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林时衍放下杯子，笑着说：“原来我这么早就暴露了？”

　　“那你以为？”

　　暖黄的灯光下，关微走了几步，犹豫了下说：“时衍，你爸爸对我说，我们从小没怎么管过你，你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每年暑假你也是去舅舅那里学东西，我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所以现在你长大了，我们也没有资格管你。”

　　关微的语气里面带着一丝浅浅的遗憾，林时衍听出来了，他笑着说：“怎么会，你们是我父母，随时都可以管我。”

　　“我觉得你爸爸说的有道理，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不交女朋友，我跟你爸也没有多说，我们都希望你健康快乐，万事随心。”关微踱了几步：“但是有一年我很担心，你博士毕业以后本来已经留在京市工作，结果突然又回了江市，我去问了江落晚，她说乔蔓出国了。”

　　“时衍，你很难过对吗？”

　　“……”

　　关微叹了口气，“现在乔蔓回国了，要是妈妈说，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结婚，也不希望你跟乔蔓在一起呢？”

　　林时衍慢慢抬头，声音有点干：“……为什么？”

　　关微冷静地说：“我不想她再伤害你。”

　　林时衍：“……”

　　“我没有跟她相处过，只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现在我说一下对她的看法，你看对不对？”关微顿了顿说：“我觉得，乔蔓心思太重，她太疏离了。”

　　“她只是看着礼貌，实际上跟别人都保持了一层距离，你们高中那些老师想多关心关心她，她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别的一句话都不多说，十多岁的小姑娘，江落晚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但是乔蔓，连我都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林时衍看了眼相册，哑然：“姜还是老的辣。”

　　关微看向他：“那你是同意我的看法了？”

　　“同意，完全同意。”林时衍靠着椅背，摊摊手：“但现在怎么办，你也不早提醒我，我现在已经……我早就已经放不下她了。”

　　关微：“……”

　　林时衍一字一顿地说：“妈，她心思重我爱，她心思不重我也爱，她有感情我爱，她没有感情我也爱，她还有很多别的优点，她坚韧，倔强，有原则，聪明，有主见，有分寸，不虚荣，不浮躁，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喜欢，我愿意接受她所有的优点，缺点，她身上的担子，我全都接受。”

　　林时衍沉静如潭，眼底是说不出的坚定和认真。

　　这性格跟他爸还真像！

　　关微气笑了，甩甩手：“你要表白对着她表白去，你在这跟我表白，人家愿不愿意接受你还两说呢！”

　　林时衍试探着问：“那你……接受？”

　　关微咬咬牙：“我只是给你个建议，说一下我对她的看法，我怕她又伤了你的心，我也没说我不接受，你要是能把人带回家我肯定接受，问题是人家肯吗？”

　　林时衍：“……”

　　门被带上，关微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吧就走了，书桌上喝剩的半杯牛奶已经变温，林时衍一口饮尽，躺床上去睡觉。

　　睡着睡着他居然做了梦，梦里出现乔蔓的脸，乔蔓说我不想结婚，又出现朱诚的脸，周廖的婚礼上朱诚一杯一杯地喝酒，接着又是关微的脸，关微说儿子，她不肯……林时衍梦着梦着，回到乔蔓英语失利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那天。

　　那天乔蔓回了办公室后，关微跟老班絮叨了几句也走了，林时衍回了班上上课，下午放学的时候，他还是给远在国外的舅舅打了电话，托他带一部mp4回来。

　　这玩意当年在市里卖得火热，但世面上也有很多山寨产品。

　　过了几天，舅舅要回国了，林时衍算准了日子，请假回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舅舅将mp4推过去给他，他连忙拿出他攒的压岁钱给舅舅。

　　舅舅哭笑不得：“我能要你的钱吗，就你那点钱，省省吧。”

　　关微皱了皱眉：“林时衍，你怎么又要买mp4了，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之前那个坏了？”

　　舅舅听了后一脸惊讶，神情变得严肃：“你有mp4？那你还叫我帮你带，你是不是想换一个更好的，时衍，你没有我可以给你买，多贵都可以，但你不能盲目跟同学攀比。”

　　林时衍表情不变，扒拉口饭说：“想送给一个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叫温姚，她快过生日了。”

　　舅舅和关微没再多说什么。

　　然后舅舅又送了他一双鞋：“这双球鞋也是送给你的，书我就不给你带了，你现在学习任务也重。”

　　林时衍接过球鞋，说了句：“谢谢舅舅。”

　　吃完饭后，他匆匆回到房间，用电脑下载了一些高中英语听力，近十年高考英语真题听力，电影《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最后又下了很多周杰伦的歌。

　　第二天林时衍去了学校，在温姚生日那天把mp4拿出来送给她。

　　吃饭的时候温姚愣了下，眨眨眼睛说：“林时衍你送我个mp4？谢谢，可是我已经有了。”

　　林时衍若无其事地说：“你有？我好像没见你用过。”

　　温姚：“我回宿舍以后用啊，学校不是不让明着用手机之类的嘛，你真不知道我有？我记得我也偷偷带来过教室啊……”

　　林时衍：“我以为你是向别人借的。”

　　温姚：“放屁，我自己买的。”

　　周廖：“靠大哥你能不能文明点，大家还在吃饭呢！”

　　林时衍抱手：“我都已经买了，那现在怎么办，你就用两个呗。”

　　温姚数了数：“两部mp3，一部mp4，再加上你送这个我就有四个了，我还有一部手机，哪用得了这么多。”

　　周廖适时说：“这还不简单，乔蔓应该没有吧，你把mp4送给乔蔓，时衍，你再给温姚送一份礼物。”

　　一直在默默吃饭的乔蔓：“……”

　　温姚拍了拍脑门：“对对对，就这样，乔蔓什么都没有，乔蔓，我送你了。”

　　林时衍从善如流：“那就这样吧，大小姐，我再送你一份礼物，这次你提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免得到时候又说你已经有了。”

　　他们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定好，乔蔓看了周廖和林时衍一眼。乔蔓一贯聪明，林时衍被乔蔓清透的眸子这么一瞧，有种自己已经被看透的感觉。

　　乔蔓放下筷子：“我……”

　　林时衍呼吸放缓。

　　温姚瞪乔蔓一眼，磨刀霍霍地说：“我什么我，送你点东西你还不要，赶紧收下，这么好的机会，快点，反正是林时衍买单，我要痛宰他一顿。”

　　乔蔓：“……”

　　温姚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时衍：“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送？”

　　林时衍大方地点点头。

　　温姚：“好好好，那我要一部劳特尼的掌机，SAS系列的，我爸不肯给我买。”

　　周廖插嘴：“咦，那我给你买你愿意叫我爸爸吗？”

　　温姚笑骂道：“去你的。”

　　林时衍点头：“可以，买。”

　　温姚竖起大拇指：“够朋友，明年你生日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乔蔓最后还是收下了mp4，但林时衍不知道她私底下有没有用，乔蔓有一部手机，林时衍也从来没见她用过。

　　过了没两天就是月考，刚被英语老师约谈完没几天就又要考试，林时衍不清楚乔蔓会不会有心理压力。

　　月考完以后开始放国庆假，国庆节的时候他家里肯定是没人的，往年国庆他不是去爷爷奶奶家就是去外公外婆家，去年国庆的时候林时衍是在外公外婆家过的，今年高二了，林时衍想了想，索性就留校学习。

　　林时衍在教室学了一天，学累了就戴着耳机听歌，站走廊外看看夕阳吹吹风，休息完回到教室继续埋头苦干。正在林时衍以为整个国庆都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的时候，第二天早上他用钥匙一打开门就看见了乔蔓。

　　偌大的教室只有乔蔓一个人，乔蔓在听见教室后方传来开门的动静后，难得有点慌乱地往后门看，毫无防备。

　　林时衍乍然看见乔蔓，她手里握着笔，指尖掐得发白，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鼻尖和嘴唇也有点红，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是不是哭了。

　　林时衍上前：“乔蔓？”

　　乔蔓看见是他后嗯了一声，音调中带了一丝鼻音。

　　林时衍走上去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家了吗？”

　　“回了趟家，又返校了。”乔蔓再回答他时，鼻音已经不见了。

　　她到底哭没哭？

　　林时衍皱了皱眉，像是心被人狠狠揪了下，他不放心，于是又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

　　不过是转瞬之间，乔蔓眼角的红血丝已经没有了，她神色立即收敛，眼里的薄薄雾气消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波澜不惊，好像他刚刚看见的，她在他开门那一瞬的惊慌失措，她的无助，都是错觉一般。

　　林时衍视线下移，落在乔蔓桌面的数学试卷上，试卷上干干净净，没有被什么东西打湿的痕迹。

　　乔蔓今天一大早就在教室，也就是说她是昨天到学校的，他问：“你昨天上午刚回家，到你们县要三个半小时，中午才能到家，下午你就又回江市了？”

　　这才在家待了几个小时？

　　乔蔓声音有点低：“嗯。”

　　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林时衍：“既然回了家为什么不多待几天？”

　　乔蔓抬头直视他：“家里没人。”

　　静了静，林时衍没法证明她这话的真实性，跟乔蔓对视了会，没再继续问。

　　乔蔓转过头去写试卷，林时衍也抽出试卷来写，月底的时候各科老师都发了至少两张试卷让他们做，他昨天写了一天，今天还有一张语文和一张数学没写完，但写着写着，他就会看看乔蔓，乔蔓的笔似乎没怎么动，效率比平时要低很多。

　　林时衍停下手中的笔，问乔蔓：“乔蔓，你数学试卷写好了吗？”

　　乔蔓：“还没。”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写好？

　　林时衍沉思片刻，催促：“快点写吧，写完我想跟你对对答案。”

　　乔蔓没法拒绝。

　　林时衍看见她运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过了会，乔蔓把写好的数学试卷拿给林时衍，林时衍快速地观察了下乔蔓，然后才对试卷，他跟乔蔓答案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两处，果断拿着试卷跟乔蔓讨论那两处的不同。

　　讨论完，乔蔓转回去写英语，但没写多久，林时衍又开始叫她。

　　“乔蔓，有道题问下你。”

　　乔蔓转过头。

　　等讨论完了，乔蔓继续写英语，林时衍又找出一道题。

　　乔蔓：“……”

　　一个上午几乎在林时衍“请教”问题中度过，时间接近中午饭点的时候，林时衍看了看手机说：“走吧，该吃饭了。”

　　乔蔓头也不抬：“你先去，我再等等。”

　　林时衍：“那我等你写完。”

　　“……”沉默了会，乔蔓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吧，下午再写。”

　　今天突然好说话了？

　　林时衍有些意外地挑挑眉，跟着起身，一边走一边对乔蔓说：“国庆食堂不开门，我们去外面吃。”

　　乔蔓嗯了一声。

　　林时衍带她出了教室，在关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钥匙只有我和李翔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乔蔓噎了下，原本淡定的神色变得尴尬。

　　林时衍醐醍灌顶般看了眼窗台，他们班有两侧窗户，一侧向阴，是被铁栅栏封死的，很高，夏天的时候，上面还会爬上藤蔓，另一面则靠走廊，是低矮一些的推拉窗户。

　　窗台处，所有的窗户都是关好的，只有一扇被推开，恰好容一人通过。

　　“你爬进来的？”

　　林时衍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那面窗重新关上。

　　“明天不要再爬了，我来早一点。”

　　乔蔓点了点头。

　　校外的餐厅也有很多店没开门，林时衍本来想带乔蔓去吃炒菜，结果那家关门了，别的地方又远，于是只好带着乔蔓去了旁边一家开门的米粉店。

　　乔蔓只点了一份普通的米粉，林时衍多点了两个煎蛋，两份鱼丸，两份牛肉，老板送上来以后跟乔蔓对半分。

　　乔蔓沉默了下，没有拒绝。

　　乔蔓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林时衍认识她那么久，很少见她有浓烈的情绪，跟温姚说笑的时候，也没让人觉得她有多开心，她的情绪掩藏在泥潭深底，深不可测。

　　到底是不放心，林时衍吃饭的时候试探着提议：“下午我们去游乐园玩吧，难得国庆放假。”

　　林时衍怕她不去，刚想说“周廖去徐湾旅游了，要不问问温姚在干什么，叫上她一起”，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乔蔓应了一声：“好。”

　　林时衍笑容卡在脸上，目光渐深。

　　乔蔓越好说话，就越让人担心。

　　这不是她平时该有的样子。

　　该怎么形容乔蔓这时候的神情？

　　她像是在清醒与沉沦之间疯狂游走，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快要决堤的洪水，又像踽踽独行了很多年的流浪者，满身疲惫，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良久，林时衍看了看乔蔓还没吃完的粉，温声说：“那快吃，我点得太多了，吃不完的话至少把煎蛋和牛肉吃了。”

　　乔蔓没抬头，默默把煎蛋和牛肉吃掉，粉还剩一小半。

　　那天下午，林时衍带乔蔓在游乐园玩了一圈，晚上又带乔蔓去厘江广场看烟花，国庆七天江边每天都有烟花表演，人群散场后，林时衍买了两个甜筒，他跟乔蔓沿着江边走，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甜筒，路上又买了很多小零食，等吃完甜筒以后他们才打车回学校。

　　乔蔓玩了一天好像有点累，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车窗外风景飞快掠过，路灯灯光划过乔蔓的脸，林时衍呼吸都放轻了，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舍得叫醒她。

　　送乔蔓到宿舍楼下时，林时衍把零食递给乔蔓，他这会有点担心乔蔓会跟他算账，好在乔蔓统统接过，没有开口提钱。

　　第二天，林时衍为了不让乔蔓爬窗户，早早地来到教室，乔蔓却姗姗来迟，等林时衍写了半张试卷的时候，乔蔓才来。

　　林时衍向她打招呼：“早。”

　　乔蔓平静回他：“早。”然后坐在位置上。

　　林时衍放下笔，看着乔蔓的背影，倏地笑了一下。

　　过了一夜，能让人趁虚而入的乔蔓不见了，那个严防死守的乔蔓又回来了，但很奇怪，他的心居然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