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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布兰奇带达西看了别的房间,然后他们走出来,她觉得无聊,提议在英格拉姆园周遭看一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凑去英格拉姆夫人和德布尔夫人膝前。庄园外面的道路非常平坦,犹如丝带隐入群山尽头。她走巷道去马厩牵出驽骍难得,为他牵了他来时的马,说:“走吧,我们骑马去看看外边。”两侧是一排排树木和肥沃的田野,她离开了宅邸,心情非常明朗,然后指着周围说:“附近有几个小农舍,也有农庄,那里是农仓,我有时候会骑着马到处去转悠一会儿。”

      “确实是很美的风景,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达西说。

      她笑着问:“英格拉姆园和彭伯利,在您心里谁赢了?”

      “我已经输了。”达西说。

      布兰奇马上皱起眉头,问:“你怎能轻易认输,对着祖辈的产业?真是没骨气的家伙,可惜我还没去看过彭伯利。”

      “英格拉姆园凝结着你的天才,我的主要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东西。你的才能获胜了。”他看着坠落的夕阳,然后说。

      她笑了,然后说:“这才不算呢,要等我去看过彭伯利,才知道孰高孰低。”

      达西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您的才能是出众的,您本身也是惊人的女性。对于彭伯利,我没有进行过大的设计与改造,更多的是保留着父辈的陈设,在跟您的比较上,我得承认我已经输了。”

      她落寞地看着整片英格拉姆园:“不,我已经输了,永远地输了。因为很快,这里的一切就会涂掉重写,面目全非,按照主妇的审美,德布尔夫人的指点,一点断壁残垣都不会留下。不会留存的东西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地位与价值,就像人们都说蒂玛瑞特的才能十分出众,但没有作品留存下来,人们当然只记得宙克西斯和巴赫西斯。一个不会留存的东西,人们也无从评判比较起,这一切都是虚妄的。”

      “您会再次拥有新的画纸的。”他只能学德布尔夫人说出这句安慰她的话。她哈哈大笑:“修道院会是我施展拳脚的新天地吗?还是郊外的小房子啊?”他问:“迄今为止,那个理想的对象还是一点苗头也没冒出来吗?在身边中,在舞会中。”她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说:“从未。”

      他的表情很复杂,然后说:“英格拉姆小姐,你是我毕生见过的女士中,最有主见的一位,也是最难理解的一位。我一直以为,第一次宴会见面的时候,我就读懂了大部分的你,现在才明白,您就像一本词典,我才翻阅了冰山一角。不敢想象,将来什么样的人才能进您的眼睛。”她说:“我好像和您说过,人一出生,其命运就已经被出身决定好了,一般跟随父母的选择,相信身边的人,得到的只有不幸,但那些跑到格雷特纳格林的人,或者克拉丽莎们,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幸福。幸福很难得到,也很暧昧,但是如果那个人出现,我的德·格里厄出现了,哪怕是格雷特纳格林,我也许都会跟他去的。”她深深,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倏然一下笑了,说:“我们两位未婚人士为什么要一直谈婚恋话题啊?一点也不含蓄。不过,您想必一定有打算了,我看得出来,您和宾利小姐十分亲近,又是朋友的妹妹,您和她好事将近吧。”

      他又皱了皱眉:“这也是无稽之谈,您又从哪里看出来,听到的啊?女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的。如果说到婚恋的价值观,我和您是一样的,也许是挑剔苛刻的吧。因为您也说了幸福难以得到,所以我会精挑细选。”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然后说:“您是一个缩小的我,没那么严重的我,同样被宠坏了,同样目空一切,觉得别人都没我们聪明,没人有资格了解我们卓越心灵中的所有思想。”

      他无奈地说:“英格拉姆小姐。”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确有其资本,人长得漂亮,高大,家产丰厚,傲慢确有其倚仗,但我撑腰的拐杖不过是折断的芦苇。啊,不聊这些了,我想问您,您将来想要什么样的人做妻子啊?”

      “她得美丽,多才多艺,博学多识,最好是一位开朗的女子,跟我有共同的话题。”他说这话的时候,她点了点头:“这一点天下人都是一般的。至于共同的话题,我其实有些瞬间会想,要不要这辈子和哈罗德爵士凑合了呢?至少和他,我说得上话,但他,你明白,全世界的人都能体谅我这份任性——他的长相不是我中意的。”她看着坠落的夕阳,然后转开话题:“我们骑马回去吧,我们来比赛,如果我比您先到庄园,您就得为我送去彭伯利的邀请函。如果您比我先到达……我还没有想好呢,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必要把来彭伯利的邀请函作为赌注,就算是作为礼尚往来,我也会给您发来的,换一个吧。”达西说。

      “那如果您输了,我惩罚您今晚和我来一支二重唱。如果唱得不好,你可要小心在众人面前出丑了。您赢了想要什么呢?”

      “如果我赢了,再进行思索,这可以吗?”达西说。

      她爽快地答应了,紧接着,他们策马狂飙,竞速前奔,令人讶异的是,英格拉姆小姐简直训练有素,骑技不下于男子,她策马狂奔时,神情十分专注,只是严肃地发出“驾”的声音。在她的那匹白马身上,她又长又光亮的鬈发因为穿骑装束起了,只有发尾在帽子底下随风飘动着。她的驽骍难得也和名字不同,矫健迅速,带着主人拉出绝对性的距离后,布兰奇才大声地嚷嚷:“天空中已经出现闪亮的十字架了!‘这是胜利的信号!’您再不加把劲的话,我就要夺下桂冠了!”奇怪的是,看着她的背影,达西完全失去了一较高下的胜负心,微风吹着他的脸,黑暗渐渐地来临到山坡之中,马蹄声此起彼伏,他的心情奇怪的宁静、愉快,他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丝毫没有超过她的想法,而且她的技术也确实是优秀的,现在的距离,已经没有他超越的间隙。他的心情中毫无不快的成分,黑暗完全吞噬夕阳的瞬间,她的背影在终点令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过去从未有过。

      在大铁门外,她像赢下了马朗戈战役那样得意洋洋,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看着他:“好啊!现在您晚上要唱二重唱了,您可逃不开了!”他无奈地承认自己输了,甘拜下风,但是心里毫无不快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更懒洋洋的成分,像一根羽毛轻轻挠着他的心脏。他率先翻身下马,绅士礼仪地走到她马前接住她的手,让她下马,她可能是因为赢了,过于兴奋,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动作略快地翻身下马,结果因为激动,一踩空,一下子从马上翻下来摔倒在地上,他只感觉那只手在他的手心停留了一瞬间,然后试图抓牢了一秒,很快狼狈地摔到地面去,他几乎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

      他顿时慌张地试图想把地面上的布兰奇扶起来,她一边喊疼,一边耻辱地用手捂住双脸,不许他看自己:“这怎么能够?这怎么允许?我居然在您面前出丑了!请您走开!让我自己起来!”一边又哭哭啼啼地说:“我感觉摔倒时我的脸被刮了一下,要是我的脸被刮伤了,破相了,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达西靠近自己,也不肯揭开掩在面上的手,一直哭哭啼啼地躺在地上,她叫他走远些,自己会站起来,又不住地说:“我要是破相了,我要是破相了,我还怎么活呀!我没法在社交界立足了!没法结婚了!”他非常无奈,然后说:“您即使破相了又怎么样?就算不是脸蛋,您也有您自身吸引人之处,即使没有这张脸,您已经是非常吸引人的人了。站起来吧。”

      她哭哭唧唧地说自己的脚崴到了,他的表情很沉郁,然后说:“是我犯了错,我没接稳您的手。”他的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她反而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扑哧一下笑了:“请您不要那么阴沉,我总是觉得您太阴沉了,绷着个脸,您说希望伴侣是一位开朗的女子,可您这样一位土星照命一般的人,人家怎么会看上您呢?至少您这样不爱说爱笑的人,就永远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他的表情转为无奈,然后说:“布兰奇女士,这个时候即使不使出您引以为豪的幽默感也可以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还很勉强,把遮着脸的手移开,其实也就是蹭破了小小一道口子,他说:“您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只是蹭破了一点皮,根本无损您的脸蛋。”她突然笑嘻嘻地转过脸来,说:“因为我想看您惊慌的样子,啊,我承认,女人都是坏心眼的,有时候就是想捉弄一下人。”他扶着布兰奇一瘸一拐地走进铁门里,花坛里郁金香织成一块块桃色的风暴,小圆石子路硌着她的脚,让她不舒服地行走着,他照看着她,好像她是暖房里娇弱的一藤葡萄,她反而很开心,一直说笑话,夹杂着法语,意大利语,然后她说:“我们像法国人那样,一直您来您去的,谁看了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仇敌!哪怕不叫我的教名,也请叫我的名字吧。我也不再用那么冷淡尊敬的口气跟你说话了,以后我就像对朋友一样和你说话。好吗,我的小仇敌?”

      “你太开朗了,太爱笑了,布兰奇。”他说。她说:“可能是这样的,欢乐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人纵马狂飙之后仍然不快乐的话,那忧郁症已经侵入他的骨髓,没有救了。”小湖中央有一对朱诺的天鹅在亲吻,她简直像喝醉了酒似的,突然伸出手指嘲笑那两只天鹅,说它们样子很可笑。

      回了宅邸里,有用人马上关切地来替达西搀她。整个晚上她都特别兴奋,和妈妈解释了自己下马踩空后,英格拉姆勋爵夫人心疼地叫她回去休息,不用出来应酬了,但是她固执地要在晚会出来露面。换了长裙来到晚会后,她显得特别开朗,精神饱满,又唱歌,又弹琴,还说笑话,大家都被她逗得开心极了,布兰奇·英格拉姆是有那种力量的,她天生就是社交场合的中心,是一伙人的生命与灵魂,没有她,场面就没法那么活跃,她不开心的时候,能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像苏丹之于臣仆那样令人畏惧,琢磨她的每一句话,但她开心的时候,有令所有人快活的能力。她态度很亲切,和达西、菲茨威廉上校都很友好地说话,那一夜如此欢快多彩,简直如同圣阿格尼斯之夜。

      很沉的夜里,晚会散去了,因为是夏季,敞口的壁炉里没有烧着柴火,宾客都去休息了,布兰奇才像精力消失了似的,蜷缩在扶手椅里发呆,玛丽拿了两只酒杯过来问:“布兰奇,你想喝点酒吗?”她说不了,于是玛丽的身影如幽灵一般离开。英格拉姆勋爵夫人也非常疲倦了,走过来问布兰奇:“你瞧中了他吗,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小伙子——达西先生。我注意到你一直在和他说话。”

      布兰奇蜷缩在椅子里,懒洋洋地说:“我势在必得。”

      “我以为你铁了心要当公爵夫人,他可没有爵位。”英格拉姆勋爵夫人说。

      “啊,英格拉姆园的英格拉姆男爵夫人,是这样的,但是正是您跟我说了他有一万磅年收入,我才变得如此狂热、热切的。”她的裙子铺散在椅子上,看起来非常懒散,前两个社交季引起轰动的乔治安娜·里德嫁给了上流社会一个风烛残年的有钱人,这个事件在她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刻痕,她继续说:“合心意的爵士不是遍地都是,也有些是入不敷出,但是他刚好就在眼前,还长得好看,能够说话,如果我不把他用点小招数抓住,您会一直念叨我是老姑娘了。”

      英格拉姆勋爵夫人说:“爵位这个事情当然也没那么重要,总体来说,我对他是满意的,你嫁给他,会得到荣华富贵的生活的。”

      她盯着黑暗的壁炉,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漫不经心又懒洋洋,那样子像极了她的兄长和妹妹。

      紧接着在下一个社交季里,她对达西的态度完全变了一个极端,他给她寄去了彭伯利的邀请函,但她并没有来,本以为她会以更熟络的态度在社交场合应对他,但是她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再次变得冰冷冷的,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也不和他说什么话,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好像之前的友好与亲切都是幻觉那样,她再次恢复了高不可攀的神态,达西试图和她说话,她的态度十分冷淡有礼,她再次用“您”来称呼他,距离再次变远了。如果说是她心情不好,但她仍旧和菲茨威廉上校和宾利先生和蔼地说话,和哈罗德爵士说话时笑得花枝乱颤,十分开心,就像那天晚会上一样欢乐。

      离开会场的时候,宾利先生和达西在马车前驻足,宾利语重心长地说:“我的朋友,今晚你的眼睛一直盯着英格拉姆小姐啊?你在乎她的一举一动很久了,你这段时间好像都在被她牵动着心弦,甚至为了看见她,多次来自己不喜欢的宴会、舞会,这是以前从未有的事,要我说,你完全是坠入了爱河啊?”宾利这么说的时候,达西才恍然大悟,他将英格拉姆小姐对他态度的变化告诉了朋友,说自己正为之苦恼。

      “她是不是表面上原谅了,心里实际上还在恼怒呢?对于最开始你评价她的事……女人的心就是那么难以捉摸,她表面上说不再介意了,原谅你,同你和解,其实心里仍旧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使她对你冷淡依稀……哎!我何曾看你这么烦恼过啊!你坠入了情网,而且对方无疑是最高明,最难搞定的那类女子,傻瓜都看得出来!”宾利说。

      达西默然不语,车旁的道路有两棵柳树,他就那么站在柳树下,时而看天,时而看着地面,忽然说:“她说过讨厌我这类阴沉的男子,还说自己喜欢温驯的丈夫,也说过想要和哈罗德爵士在一起,你说我是否再无机会了?是否我当初那样的评价,招致了她永远的恶感,哪怕在我们握手和好之后?我感到非常后悔,生平头一次这样……我是否还有一丝机会?”

      “那么,你是十分受伤咯?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这么不留情地抨击她呢?”宾利问。

      达西低着头站在毛毵毵的柳树下,微风吹起那细绿的枝条,他说:“事情发展到了结局,人们才充满懊悔地问起之前的起因,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柳树,过了很久才说:“真是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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