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长安》褒姒的笑

38、辜负自己

　　琪琪小时候很懂事的，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乖巧安静的小孩儿了。
　　她从小就明白母亲的苦楚，知道母亲期盼她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知道母亲费尽心机砸进去大把大把的银子是为了能让她有朝一日可以回到父亲身边。
　　更知道，母亲爱她。
　　因此如花对她再严格，她也会笑着努力做好，好不让母亲失望。
　　童年记忆里的母亲总是在灯下哭，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三郎啊，你不要我我也就认了，可是琪琪是你的亲生女儿呀，你竟然也狠心不要她，竟然能狠心十多年不来看我们母女一眼！”
　　昏黄的灯下，母亲流泪的双眼是那么的悲伤。
　　想起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琪琪啊，你一定要认真听话，一定要懂礼貌，你要记得，娘虽然是一个青楼女子，虽然把你生在青楼里，但你的父亲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你以后回家后，回到你父亲的身边，你就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小姐就要有小姐的样子，你一定要洁身自好，自尊自爱。”
　　难过，伤心，荡悠悠的时间下荡不尽的悲伤。
　　人们都说时间可以抚平所有的创伤。
　　可对于如花来说，时间久得让人绝望。
　　十六年过去，十六年啊，三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十六年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后人好像一下子变得衰弱......
　　时间除了带来绝望外，还把美人变老了。
　　如花变老了，容貌一点一点的衰老，她逐渐地赚不到钱了，以前供养琪琪的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去不返。
　　甚至，她们母女后来连吃饭都变得很困难。
　　偏偏，一向贴心的女儿突然就不贴心了，处处跟她作对。
　　一天一天过着这种日子，人很难不绝望吧。
　　于是，趁着自己还不是太老，如花选择了嫁人，选择的男人是比三郎要烂得多的男人。
　　那个烂男人却提出了个条件，必须得生出儿子之后，才会带她走。
　　如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怀有身孕的前期就去偷偷看大夫诊脉，若怀得是女儿就流掉，直到怀上儿子为止。
　　如花流了两次，才终于怀上儿子。
　　琪琪越发放纵自己，彻底成为了一个叛逆的少女。
　　青楼这种地方，想要堕落太容易了。
　　琪琪原本以为自己跟母亲不是同一类人，可走到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和母亲就是一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第一次时，如花不小心看到琪琪在和一位公子在房门虚掩的屋子里喝酒。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离开了。
　　大概是心里苦。
　　一定是心里苦。
　　两个人心里都苦。
　　如花想到，三郎是不可能来接女儿回家的了，这个残酷的真相是不是琪琪也感受到了呢，所以她才会如此放纵自己。
　　反正再努力做个大家闺秀，父亲也不可能来接她。
　　女儿是这样想的吧？
　　如花只会躲在屋里叹息流泪，不敢看琪琪的脸，不敢面对琪琪。
　　第二次时，琪琪被一个穿着华贵衣服的胖老爷搂在怀里，不巧又被如花看见了。
　　她还是没有管她，唯余叹息一声。
　　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无数个夜晚的叹息声，轻于鸿毛的，重于泰山的，叹息声。
　　琪琪看到母亲默默走掉的背影伤心不已，却哭不出来，一次两次。
　　一次两次的试探都是如此。
　　母女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琪琪无所谓地想着：“母亲大概是真的放弃我了吧，才会不管我，这么□□放纵的我让母亲失望了吧，所以才会不管我，她现在怀了弟弟，我大概变得不重要了吧，本来就不重要吧，不是不重要，反而是拖累吧，对，是拖累，所以干脆抛弃了来变得轻松，是这样吧？母亲是这样想的吧？”
　　真的要自暴自弃吗？
　　琪琪在一瞬间被委屈抓住了，她从小是被父亲抛弃了的人，难道她真的这么命苦，现在要被母亲再抛弃一次。
　　或许自己不该这么堕落，惹得母亲失望，有点内疚，都是自己不好。
　　只要有委屈，有内疚，就还不算是太麻木，太无可救药，终于，琪琪怀揣着期待的心情向前迈了出去，她心里充满慌张。
　　这就去见母亲，这就去寻求一个答案。
　　结果却是，
　　结果却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永不释怀。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得到了答案，那样一个令人心碎的答案。
　　在那样激烈的争吵下，两个人的心情都是那样的激动不可控制，母亲大吼着给她指了一条路：“对，我是娼妓，你是小姐，你比我高明比我有本事！那你就去钓个富哥富爷嫁入豪门去呀，你不是很行吗，不是在那些少爷老爷之间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吗？那你别让我养你啊！我是什么人？你那有钱的亲爹都不要你，我图什么？我管不了你了！”
　　母亲那扭曲愤怒流满泪水的脸。
　　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冲着她大吼，原本、根本就是打算不要她了的！
　　所以才任由她堕落胡闹的吧，母亲根本一开始就打算不要她了的。
　　自讨没趣！
　　琪琪是哭着跑出去的！
　　想哭，想变坏，想要变得很糟糕，想要自刎一万次。
　　心好痛，堕落，堕落，止不住得想要堕落，以痛止痛。
　　琪琪踏出了那一步，她跟大街上的乞丐睡了。
　　亲手把自己毁掉？
　　赌气吗？跟母亲赌气吗？
　　母亲会可怜她吗？
　　如果母亲真的可怜她，她会不会更加恨母亲。
　　事实上，她已经把自己给毁了。
　　琪琪在床上躺了三天，母亲守在她床边哭了三天，不管母亲对她说什么话，她都装做听不见，不回答，偶尔只使用怨毒的眼神瞪着她。
　　三天后，母亲走了。
　　走的时候琪琪依然在床上躺着，这一次没有看她离开的背影。
　　背对着母亲躺着，她流的泪母亲也没有看见。
　　感觉到心被灼烧成灰烬。
　　无可救药，糟糕透顶，糟糕透顶，无可救药。
　　琪琪做了娼妓，开始和各种各样的男人玩——有钱的、没钱的、美的、丑的等等。
　　但不管多热闹多胡闹，都还是感觉到寂寞孤独。
　　这样放纵□□的日子持续了九个月。
　　九个月后，琪琪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母亲过世了。
　　是难产而死，听送信的人说，她原本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先前流了两个胎儿，怀这个弟弟的时候身体就很虚弱，生的时候更是艰难无比，出了很多血，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一尸两命。
　　如花在断气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给琪琪的，现在这封遗书送到了她手上。
　　琪琪望着手中的那封信，没有拆开来看。
　　还在赌气吗？
　　她已经过世了。
　　还是应该哭？
　　哭吗？
　　琪琪既没有哭也没有拆开那封信来看，只是从此以后，她使自己改过自新了，不再放纵自己。
　　听说，那个乞丐也死了。
　　就在他把琪琪睡了的第二天，一个电闪雷鸣的大雨天，五雷轰顶，五道天雷道道劈到那乞丐头上，追着劈，把尸体都给烧焦了，死的时候惨不忍睹，死后它的尸体被野狗大口大口的吃掉，骨头都被嚼成渣了，尸骨无存，灵魂被饿鬼撕咬得不复存在。
　　尸骨无存，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每一次轮回都做最下等的贱畜，永世不得为人。
　　这就是对别人作恶的下场。
　　过了几年后，琪琪嫁人了。
　　嫁的是秀水村的裁缝，一个姓孙的青年，这个孙裁缝为人沉默寡言，性格迟钝温吞，但甘愿为琪琪学狗叫。
　　琪琪：”你不听话，我把你变成小狗！“
　　孙裁缝：”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琪琪：”嘻嘻嘻“
　　他很有本事，给琪琪逗得一次次眉开眼笑，讨她的欢心。
　　但是孙裁缝很穷，没有钱来娶琪琪，琪琪刚开始的时候也没钱，二人就拖了几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也在发酵变质。
　　琪琪：”呜呜呜，我害怕打雷的雨夜，老公你抱住我好不好。“
　　孙裁缝：”下吧，下雨吧，明天我就可以不用去人家家里缝衣服了，美滋滋。“
　　琪琪：”我说我害怕下雨打雷，你偏说下雨好，你是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
　　孙裁缝沉下脸，扭过身去，道：”我很累，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干活有多累？“说完就不理琪琪了。
　　琪琪：”老公别生气嘛，我给你学狗叫，汪汪汪汪汪汪。“
　　孙裁缝：”睡了。“
　　一年后，琪琪突然一下子有钱了，天降横财。
　　可是琪琪一点都不开心。
　　这钱是她的那个一句话都没说过一面都没有见过的生父送过来的，是可怜她死了娘，怕她走投无路赖上他，所以用这笔钱早早打发她，与她划清界限。
　　琪琪真的开心不起来。
　　可是孙裁缝却表现得无比亢奋。
　　琪琪：“看见这钱，就让我想起我娘。”
　　孙裁缝：“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大笔钱，是不是我就不用给你彩礼了，你知道的，我家很穷的。”
　　琪琪：”我情愿不要这钱，我想让我娘活着。“
　　孙裁缝：”有钱不好吗？你不要我要！“
　　琪琪：”我打算去看看我娘，你去吗？“
　　孙裁缝：”不去，不用干活挣钱啊？你也别去，有这时间多干点活多挣点钱不好吗！“
　　总算是有钱成了亲。
　　能娶到琪琪这么贤惠漂亮的媳妇，村里的人都说孙裁缝是走了大运了。
　　新生活在新的期待中来临了。
　　不是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