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长安》褒姒的笑

37、命如花轻

　　秀水河捞上来了三具尸体。
　　死的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尸体已经微微浮肿。
　　但不难认出死者的模样——女人的名字叫做傅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可以确认就是傅琪的一双儿女。
　　村民们聚集在河边围堵着尸体议论不休，出了此等人命大事，早有人跑着去报官了。
　　唐意带着官兵赶到的时候，死者的身份已经明了了，可是大家都不明白，母子三人为何会死，怎么死的。
　　仵作验尸的结果显示，死者是昨晚三更时分溺水而亡的。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昨晚听见琪琪和她男人大吵了一架。”
　　夫妻打架？
　　难道是杀妻大案？
　　唐意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将傅琪的丈夫抓了起来。
　　她带着官兵冲进傅琪家里的时候，傅琪的丈夫孙裁缝正喝得烂醉如泥，瘫在床上完全不知是睡里梦里。
　　凉水兜头浇下，孙裁缝才稍稍清醒了点，得知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已不在人世之后，他表现得并没有多大痛苦，只是反复不停地为自己叫屈喊冤：“唐大人，草民冤枉啊！他们不是我杀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女人是个疯子！她疯了，要跳河还把儿子和女儿的命也带走，不是疯了是什么？”
　　唐意严肃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死者是自杀身亡？”
　　孙裁缝沉默不语，默认唐意的说法。
　　唐意皱眉：“难道一个母亲会狠心到带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起去死？”
　　孙裁缝依旧是沉默不语。
　　到底是不是自杀身亡，在没有调查出来前谁都不敢确定，当然，有嫌疑的孙裁缝也不能轻易放出来。
　　唐意去了傅琪生前一直生活的小村子，秀水村。
　　她询问了村民们一些关于傅琪的事情，得知傅琪生前是个很安静不爱说话的女人，也几乎不跟村里的人来往，自然也就跟村里的人很少有矛盾，可以看出她的人品应该还不错。
　　不惹是生非，不跟那些村里的妇人一样爱在背后乱嚼人舌根。
　　可是再往深处询问就没人知道的清楚了。
　　傅琪的娘家，傅琪的亲戚，傅琪的身世，村里无一人知道。
　　唐意疑惑：“那她是怎么嫁到秀水村的，是怎么嫁给孙裁缝的？”
　　众人纷纷摇头，用一种既哀叹又惊奇的语气说道：“大人您可知道，琪琪年轻时很漂亮的，漂亮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那种程度，可是孙裁缝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那年他进了一次城，回来的时候就把琪琪带回来了，村里人都说这姓孙的走了什么大运，娶了这么个仙女般的人，之后二人成亲一直生活在咱们村里，关于琪琪的从前，琪琪的身世，咱们是一无所知。”
　　“不过，大人您可以去村东边张夫人家里去问问，咱们村里只有她年轻时在京城待过，见多识广，而且她跟琪琪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唐意问道：“怎么不同寻常？”
　　那人答道：“我也说不清，琪琪不爱说话，就是跟张夫人也很少说话，但她叫过张夫人姨姨，我们私下曾听见过，说不定她们是亲戚，是旧相识也说不准。”
　　于是，唐意只身前往，敲开了张夫人家的门。
　　请到屋里，落座后，唐意开门见山：“你可认识傅琪？”
　　张夫人道：“琪琪？她怎么了？”
　　唐意道：“她死了。”
　　张夫人：“琪琪死了？”
　　夫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神变得混浊而悲伤。
　　良久，张夫人泣道：“大人，我是认识琪琪，我不仅认识琪琪，还认识琪琪的母亲，琪琪她娘和我一样，以前同是京城红袖楼的名妓，只是她早已作了故人，如今连她的女儿都不在了，怎么能不叹一句红颜薄命！”
　　唐意认真道：“夫人愿意为我讲讲关于琪琪的从前吗？”
　　张夫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红袖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很多年前，里面出了一位十分貌美的姑娘，就是琪琪的娘，名字叫做如花，如花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如花。”
　　人如其名，如花生得花容月貌，曾是红袖楼最受欢迎的姑娘。
　　可如花的命运确实最为悲惨的那一个。
　　她爱上了将军府的三公子，可是三公子只是跟她玩玩而已。
　　如花却认真了，一心想要嫁给他。
　　很快，如花就怀孕了，她期待着凭腹中的孩子可以嫁入将军府。
　　谁料，怀胎十月后，生下的竟是个女儿，就是琪琪，这就导致如花嫁进豪门的美梦破碎了。
　　那个时候，如花在坐月子期间没有一日不哭的，天天以泪洗面，抱着襁褓中的琪琪不停地自言自语，自叹自怜。
　　什么‘美人如花隔云端’，明明是‘命果如花一样轻’。
　　如花惨，如花生下的这个女儿琪琪更惨。
　　唐意目露悲伤，忍不住问道：“是因为生下来就被亲生父亲所抛弃了吗？”
　　这世道，孤儿寡母总是艰难的，不是吗？
　　张夫人却摇了摇头，道：“不，虽然琪琪被亲生父亲所抛弃了，但她童年时代得到的爱并不比别的孩子少，如花很爱琪琪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如花有钱！”
　　如花很有钱！
　　琪琪从小虽是在青楼长大，但过的却是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如花很舍得为琪琪砸钱，她想把琪琪培养成真正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后来是怎么变了的呢？
　　是怎么变得不幸了的呢？
　　唐意哽咽道：“如花想要把琪琪培养成大家闺秀是有目的的，对吧？”
　　张夫人掩面泣道：“大人果然英明，如花的目的是想要把琪琪送入将军府，认祖归宗。”
　　那是在琪琪十六岁的那年，琪琪在那一年忽然变了，她开始糟蹋自己。
　　唐意道：“糟蹋自己？”
　　张夫人道：“是的，忘了具体的日子了，只记得那一年，琪琪和如花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三天三夜都没有回来。”
　　最后，如花是在一个破庙的乞丐的床上找到琪琪的。
　　唐意惊愕不已，泪水夺眶而出，道：“难道说......”
　　张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琪琪被那个又脏又臭又老又丑的乞丐给睡了，那是个金玉般的女孩呀，如花似玉的年纪，生得那么漂亮，性格是那么乖顺，可偏偏，唉！把如花气得要死，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长了许多的白头发。”
　　这样的女儿，换做哪位母亲，都会又气又恨又悔又怜的吧！
　　琪琪呢，被找回来后，使人越发看不透了。
　　她每天只是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谁都不见，谁都不理，也不吃饭，也不喝水，只是不停地流泪。
　　如花没法子，稍微劝得厉害了点，琪琪就会用一种看仇人的敌视目光狠狠瞪着如花，那眼神是那样的令人心惊，充满了怨恨。
　　那不是该望向母亲的眼神。
　　别说母亲了，那眼神，就是我这个外人看了也会心惊。
　　如花强忍着哀痛，对琪琪哭道：“你有什么不满，或者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你倒是对我说啊，你何苦糟蹋自己来报复我？”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大错已然铸成，即使母女之间有什么心结，即使心结解开了，也再也无法挽回了。
　　恐怕是心结再也无法解开，只会加重。
　　果然，琪琪没有理如花，依旧是独自躺在床上，不停地哭，看向如花的眼神饱含怨毒。
　　怨恨、怨恨、还是怨恨。
　　大概或许应该也有委屈吧。
　　不，一定是有委屈的。
　　琪琪做出这件大错事的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气她娘，就是为了要跟如花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