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54、杯影·苏苏

　　1、
　　七月有长长的黑发 ，七月里的青莲，会在谁的掌心盛开？
　　七月转瞬，就要过去了。

　　坐在街角，灰尘慢慢在阳光里沉淀，然后落入茶中。
　　绿茶和红茶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个滋味。渴极了，我会觉得自来水更爽口。

　　但苏苏爱喝茶。这个小女人是那样的酷爱茶，包括酷爱茶具和茶艺，就连约会，也离不开茶。
　　她请我喝茶。

　　“明天我们就去看房子吧？”苏苏捧着茶杯，眯缝着眼睛问我：“城北的裕生花园小区，我昨天去瞧了瞧。”
　　“干吗？”我低着头，心不在焉地问道。
　　“我想嫁人了。”苏苏回答。

　　“想嫁就嫁吧，你也不小了。”一片茶叶喝到了嘴里，我抿了抿，把它吞入肚。
　　“我想你陪我一起去。”苏苏放下茶杯，有点严肃地望着我。
　　“可是我没有钱，你知道的。”我不看苏苏，我看水，杯中的水。

　　苏苏叹了口气，苏苏也没钱。

　　“苏苏~.”
　　“嗯？”
　　“你叹气的样子真好看。”
　　“是吗？”
　　“真的呢。”

　　七月的小城午后，阳光慢慢地斜了过去。从茶馆出来，站在街边，苏苏手遮着眼睛，问我：“去哪？”
　　“去你家吧。”

　　苏苏的家在小城的一片巷子里，绕来绕去的胡同，要穿过很多晾晒的衣服，如果抬头，还可以看见女人的内裤。
　　有一些老人，坐在自家的门口儿纳凉。

　　苏苏的外婆也这样坐着，她戴着老花镜。苏苏说：“她可厉害呢，远远地就能看清你。”
　　果然，远远地外婆便笑了。

　　苏苏不理她，径直进了屋。苏苏知道，外婆是对我笑。
　　“外婆，在干什么呢？”我放下在巷口买的水果和饮料，蹲下来问。
　　“我在晒太阳。”外婆垂下抬着的头，摸了一下我的手臂，老人手凉凉的。

　　“外婆，这是热死人的夏天啊~！”
　　“人老了，一年四季都要晒太阳。”外婆不理我的一惊一诧，慢悠悠地回答。

　　“快进来吧，不要和我外婆唠叨了。”这时，苏苏在里屋大声喊。

　　苏苏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坐在床边。
　　“把门关上。”苏苏说。

　　“你过来。”苏苏说。
　　“你看着我。”苏苏说。

　　“我要嫁人了。”
　　“嫁就嫁吧。”这次是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翻她床头的一本旧书，书页象这些巷子一样，陈旧泛黄。

　　“你去弄钱吧。”苏苏突然从身后抱着我，声音软软的。
　　苏苏细小的鼻息拂得我耳朵很痒，心也很痒。我放下书，身子往后仰，靠在苏苏怀里：“好吧好吧，明天我就去找小林商量，你说西门口的那个储蓄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苏奇怪地问我。
　　“好象钱很多的样子啊。守卫也很松懈呢。”我轻笑。
　　“你这个死人，总是不正经。”苏苏恨恨地掐了我一下。不再理我，自顾自地想心思去了……

　　“苏苏。”
　　“嗯？”
　　“抱我，我困了，想睡会。”

　　2、
　　坐在小坝湖边，苏苏肆意地用脚拍打着湖水，前几天老纠缠我的嫁人梦，似乎又渐渐地被这个家伙淡忘了。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坐在她身边的我提醒道：“是不是该买点纸钱回去，苏苏？”
　　“买那干吗？”苏苏奇怪地反问我。
　　“给你外公烧啊。”
　　“我外公才不稀罕呢，他会赚钱。”苏苏‘扑哧’笑道：“可惜两地货币不能通用，不然我还要他救济呢。”

　　“真的不用买？”我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真的啦。”苏苏抱着膝盖，望着湖对面的小庙回答：“其实我已经给外公准备了礼物。”说完，苏苏侧着脑袋，从背包里摸出几样东西，托在掌心。
　　我靠着苏苏的肩膀，凑近去看，原来是小小的三朵烛莲，淡青色的。

　　“呵，真是精致啊，你从哪弄来的？”我赞叹着，伸出手指抚摸。
　　苏苏眼疾手快，迅速地又把它们收了起来：“你别管，到时候你陪我来放莲灯就是了。”

　　莲灯是我们这的风俗，以前七月十五的夜里，从对面小庙的后沟中，会流出无数的莲灯，然后慢慢地溢满一湖……
　　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没人放莲灯了，大家连纸钱都懒得烧。

　　“每一个莲灯上，都坐着一个灵魂。”苏苏说。
　　“为什么是坐着呢，要是我就躺着。”我喜欢和苏苏抬杠。
　　“坐着好洗脚啊。”苏苏横我一眼，白皙的双脚肆意地拍打水面，激起的水花溅了我一头一脸。

　　我一直想握住那双飞舞的脚踝，那双白鸽。我承认，这里面有性的诱惑。
　　苏苏可以让我抚摩身体的任何地方，惟独双脚却喜欢自由自在地在我掌握之外。
　　“我的灵魂在脚上。”苏苏说。

　　我的灵魂在哪里呢？我也曾问过自己。

　　或许，我的在指尖上吧。
　　我是那样喜欢，用指尖去接触世界。

　　3、
　　公司今天早早就没人了，七月十五，天色仿佛也暗得特别早。暮色掩映下的远山，象一抹弯眉，被夕阳在眉梢点缀上一丝嫣红。

　　七月十五。七点十五分，苏苏约我去湖边放灯。
　　苏苏总是喜欢这些莫名其妙的数字，让它们巧合在一起，带着诡异。

　　6点40分，我抽完最后一根烟，苏苏终于来了，她站在公司楼下的街道上，大声喊着：“念，快下来。”
　　我趴在窗台上，问她：“不上来喝点水么？”
　　“不喝了，待会买饮料喝。”她在楼下仰着脑袋催促。

　　“怎么这么晚才来？”走在去湖边的路上，我疑惑地问苏苏。
　　“单位今天有点事情，挺忙的。”苏苏望着前面的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吃。”
　　“那等会放了灯，一起去吃。”
　　“嗯。”

　　湖边有一些散步的老人，坝上还有卖凉粉的、卖旧书的。七月的天气正是炎热，晚饭后这儿会更热闹。
　　苏苏领着我从一群迟放学的孩子群里穿过，这些叽叽喳喳的孩子真是幸福。他们完全没有我和苏苏的烦恼。

　　绕过一根路灯杆子，苏苏带我下到湖边草滩，她又把脚伸进湖水里，回头问我：“几点了？”
　　“7点过1分。”我低头看看表，回答。然后坐在苏苏脚边的草地上。
　　“快起来，有泥土的。”苏苏弯着腰，推我一把，嗔道。
　　“没事，脏了你帮我洗。”我伸个懒腰，没有起来，反而顺势躺了下去。

　　湖草青涩的味道里，带着城市灰尘的气息。
　　“你真是懒啊！”苏苏从小包里找出一个塑料袋，垫在屁股底下坐了下来，不再理我。

　　“苏苏，你真的想买房子？”我望着苏苏的背影，忽然问道。
　　“我想结婚。”苏苏声音低低的。

　　“我总不能和一个没房子的男人结婚啊。”苏苏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可是我又喜欢他。”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苏苏问我。

　　“我都已经24岁了。爷爷说了，女人过了24再不嫁出去，就是老女人。”苏苏肩膀微微抽动着。
　　苏苏真的哭了。

　　“苏苏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慌呢。”我叹了口气，悄悄坐起来，从身后拥着苏苏。
　　“你少来，你这没心肝的。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苏苏哭得更厉害了。泪水落下来，打湿了我的手背。

　　“谁说的，谁说我不在乎苏苏？我揪他耳朵。”
　　“是我说的。”
　　“啊，那我揪自己耳朵。苏苏你看，我揪自己耳朵呢。”
　　“不行，还要揪。”
　　“那苏苏自己来揪吧。”
　　“我才不揪呢，你身上脏死了。”

　　苏苏哭着哭着，声音越哭越大，我开始慌张起来，抱着怀中的泪人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女娃子，干吗哭得那么伤心？”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我回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
　　这老头笑眯眯的，眉目间透着慈霭。

　　“我要结婚！！！”听到有人问自己，苏苏这个笨家伙不知羞地把头埋在怀里大喊。
　　“结婚是好事情啊。”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不解。
　　“可是我们没有房子。”

　　“这个啊，确实是个大问题。”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点点头，在我们身后踱来踱去，我的头也跟着他摆来摆去。
　　“对了，现在不是有什么贷款买房么？”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停下脚步。
　　“两个人要是真心想在一起，就去贷款买房吧，反正迟买早买都是要买的。以后再一起赚钱偿还好了。你们说对不对？”

　　我的眼睛一亮，对呀！可以用公司抵押贷款买房，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笨！
　　我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抱着哭得眼睛红红的苏苏，在她耳边悄悄说：“明天我就去贷款买房，就买城北裕生花园小区的。”
　　“真的？”苏苏欣喜地转过头来望着我。
　　“真的。”我也望着苏苏，严肃地点点头。
　　“明天我们一起去。”
　　“嗯，一起去。”

　　我拥紧苏苏，笑着问她：“那还哭么？”苏苏羞涩地垂下头，声音低低地回答：“不哭了。”
　　“呀！”苏苏突然争脱我的怀抱，站了起来：“几点了？”

　　我抬腕看看表：“刚刚7点14分，正好赶上。”
　　站起身来，我准备谢谢这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却一回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真是一个好心的老人啊。”我感慨道。
　　“是啊，就象我的爷爷。”苏苏也点着头。
　　“你刚才又没有回头看他，怎么知道象你的爷爷。”我故意和苏苏闹腾。
　　“我是说他说话的语气口吻象啦。”苏苏给了我一个白眼。

　　4、
　　苏苏从包里拿出那三个小小的烛莲，取了一枚放在我手中，说道：“这个你来放。”
　　我仔细端详着，看见在烛莲几乎透明的莲瓣上，刻着两个字：苏苏。

　　“你放刻着我名字的烛莲，我放刻着你名字的烛莲，和爷爷的烛莲一起放进湖中。”苏苏说：“我已经答应过爷爷，要带男朋友给他看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坏坏笑着，突然从苏苏手里取走刻着我名字的烛莲。
　　“你干吗？”苏苏惊讶地望着我。

　　我不理苏苏，低头从苏苏的包里取出眉笔，在我的那朵“苏苏”两个字旁边，又刻上自己的名字，满意地看了看，然后递到苏苏手里。
　　“我们两个人应该这样的。”

　　“至于余下的这一朵，留着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给爷爷放。”我捏一下苏苏哭红的鼻子。
　　苏苏使劲儿点了点头，又忙忙催促：“时间到了，快去把灯送给爷爷吧。”

　　七月夜晚的湖水清澈幽暗，两朵闪烁的小莲灯慢悠悠地从岸边向湖中心漂去。
　　忽然，不知道是我眼睛花了还是怎么了，我看见刻着爷爷名字的那朵烛莲上，正坐着刚才那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遥遥冲我微笑呢。

　　“苏苏，现在我们的灵魂去看望爷爷，你说，我们是站着还是坐在莲灯上？”我揉了揉眼睛，抬头问苏苏。
　　“你一定是懒懒地躺着，靠在我的怀里，我一定是坐着，用脚拍打着水面。”

　　“就象我们现在这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