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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杯影·问归 ...

  •   1、
      他喝酒的姿势落拓不 羁,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不过,酒喝多了总是不好。

      我款款走过去,夺下他手中杯,坐在他面前,眼晴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他朦胧着醉眼,斜睥着我:“你是谁?”他问道。
      “你不是爱喝酒么?我来陪你喝一杯好了。”我用他的杯子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辣辣的液体滚入腹中,腾地燃烧起来,双颊顿时烫烫的,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

      “好,我们喝个痛快!”他哈哈大笑,随手招呼小二又送来一个杯子。
      “你认识我么?”他一边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或许……”我歪着脑袋看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不认识。”
      “也对,你一个小小村姑,又怎么可能认识我?”他点头。

      “小村姑怎么了?”我眉梢一挑:“小村姑一样可以见多识广,不过象你这样落拓潦倒的臭男人,倒还真不认识。”
      “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连忙摆着手,向我解释:“其实我以前,也是普通的乡村少年。”
      “哦?”我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他懒懒伸了个懒腰,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慢慢说,我不着急。”我望了望外面天色,还是晌午时分,早着呢。

      2、
      “在南淮这个地方……”他抬起头:“你知道南淮吗?”
      “知道,不就是过了前面渡口后的那片平原么。我家也住在南淮。”我只手托腮,回答。

      “对,就是那有一片阔水和木舟的南淮平原,沿水座落着一个渔村,渔村里,曾经有一位少年。”他眯着眼睛,神情恍惚地陷入了回忆:“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少年,都是不安分的,他们总是羡慕外面的花花世界,渴望出去闯荡,这个少年也不例外。”

      “他离家出走了?”
      “嗯,在一个这样的清晨,他锁上房门,给后园的白菜重新浇了一遍水,就走了。”

      “想象中,他以为自己正潇洒地拿着一把长剑,其实他不过拎着一个又旧又小的包袱。在村口,他唯一的朋友,从小和他玩到大的邻家女孩来送他,女孩问了他一句话。”
      “什么话?”
      “女孩说:你真的要去外面的世界吗?”
      “他怎么回答?”
      “他说:是的,我一定要去。”

      “少年离开家园,来到外面的世界,一个被称做江湖的地方。烟波浩淼,落叶飘零。少年开始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其中的哪一片?他奔波在五岳之间,拜师学艺;也流连在市井之中,磨砺自己;他树立了不少仇敌,也结交了更多朋友,有明眉皓齿的女人,也有豪迈粗狂的兄弟;他在青楼喝酒,然后去桥上酣卧;他发须渐长,眉目开始粗旷。是的,时光如水流逝,他已经不是少年了。”

      “他快乐吗?”我插嘴问道。
      “当然,他那时很快乐。”他抬眸,眼光却从我头顶掠过,看向外面天际的浮云,似要望回曾经的年少岁月。

      “那些年来,如他所愿,他时时都潇洒地握着一把长剑,而那个又旧又小的包袱……”
      “被扔掉了?”我紧张地问道。
      “不,被他贴身带着,从来不肯舍弃。”他笑了起来,眼神深深亮亮的,看着我,仿佛笑我刚才的紧张。

      “得了,别傻笑了!继续讲你的故事吧。”我恨他这样的笑,从来都恨,沧桑、迷人、却又没心没肺。
      “是,我继续。”他收起笑容,又重新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

      “有一年,江湖突然大乱。魔教教主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又想一统江湖、千秋万代。这种事情,每隔几十年总有人来一次,大家见怪不怪,倒也并不慌张。但没有料到这次格外地来势汹汹,魔教教主纠集许多高手,掀起滔天的腥风血雨,而少年,自然也被卷了进去。”

      “他站在哪一边?”我和他打趣。
      “自然是站在正义一边。”他狠狠瞪我一眼,做出肃穆庄严的样子,眼中却带着三分笑意。

      “他到处破坏魔教教主的计划,刺杀他的手下,魔教教主恨他入骨,精心策划了一场伏击,企图擒获或者杀死他。”
      “他可有办法化险为夷?”
      “当然,他冲破封锁,突围而出。那一役,他一举击杀了魔教三大长老、五大堂主、七大护法。名声鹊起,被世人称之为天下第一剑。”

      “他做了天下第一剑,却依旧散散漫漫,依旧在青楼酒肆间流连,依旧和贩夫走卒们交往。有一回,他又喝多了,醉醺醺地躺在桥上酣睡,睡梦中,他依稀感到有人坐到自己身边,为自己驱赶蚊虫、擦拭脸上灰尘。他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一位美丽少女。”
      “他诧异地看着少女。少女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对他说:你是天下第一剑,我慕名前来找你,我要跟你一起闯荡江湖。他听了少女的话,拍拍手,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这是江湖,游戏江湖,太妩媚的莫名女子,多半是个诱惑,致命的诱惑。”

      “也或许是一场艳遇。”我不服气地反驳,他看我一眼,没有理我,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讲述。
      “他想甩掉少女,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她,她仿佛缠定了他,不管他走到哪里,她都会出现在他身旁,她为他烹饪食物,为他倒酒,也为他包扎伤口,甚至为他骂街,为他和别人动手。”

      “后来呢?”我渐渐被他的故事所吸引。
      “后来,他见甩不掉少女,而少女又与他始终尽心相待,只好认命地由她跟随自己了。而且慢慢地,他也习惯了少女的跟随。”

      “男人都是这样,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过不了美人关。”我撇嘴。
      “不,你错了。他由着少女跟随自己,却并不是被她美色所诱惑,在此后和少女浪迹天涯的岁月中,他一直和少女保持着一段距离。因为在他心里面,还有个又旧又小的包袱。”

      “这个包袱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剑可以换了一把又一把,这个包袱却是万万不能扔掉。曾经在华山绝顶,少女问他包袱里是不是藏了很珍贵的物品?他回答少女:是的,藏了很珍贵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真的要去外面的世界吗?”

      3、
      一缕阳光斜斜射进来,栖在酒坛边的木桌上。一个又旧又小的包袱,也放在木桌上,隔了十多年,有些地方已经洗得发白。
      我抬起头,看见外面的雾气已经散了,渡口浩瀚的烟波里,一叶轻舟正缓缓靠岸。

      烟波深处,又是谁人的故乡?

      静默良久,他咳嗽一声,又开始讲述:“他在江湖里又漂泊了数年,打打杀杀,亲眼看到一些故人逝去,一些新人又随之崛起。忽然便有些倦了。”
      “我们喜欢把倦了称做惊觉,或者放弃,或者豁然。其实倦了就是倦了,就是厌倦了一种生活,向往另一种生活。他厌倦了做一片飘零的叶子,想做一棵白菜,或者卷心菜,种在自己家园里。”

      “然而在回家之前,有一件事情他必须把它做完。这件事情就是和魔教教主决斗,制止他继续祸乱江湖,他公开向魔教教主发出挑战。”
      “决斗前夕,他点了少女的昏睡穴,让她沉沉睡去。”

      “他为什么要让她沉睡?”我好奇问道:“害怕她打扰吗?”
      “不是害怕打扰,是因为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少女的真实身份,知道她是魔教教主的最小弟子,知道了她接近自己,目的其实是要寻机暗算。更知道了她对自己暗生情愫,所以一直没有下手。他不想让少女在自己和魔教教主决斗时为难……”

      “他和魔教教主激斗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险招取胜。看着眼前败倒在地的老人,他心底忽然一软,放下了手中剑。魔教教主经此挫败,心灰意冷,也答应从此退出江湖,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少女其实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

      “知道这个秘密,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去找少女,然而等他赶回客栈,却发现少女已经走了。他不知道少女去了何处,只能满江湖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寻找了多久?”我问眼前人。
      “一年零一个月又三天了。”

      “在寻找途中,他隐约察觉到少女可能就在附近,一直跟着自己。他知道少女的易容术极好,可能会扮做一个男人、一个少年、一个老婆婆……。只要她不主动现身,他是发现不了的。”

      “也许会扮做一个小村姑。”我提醒道。

      4、
      “到家了吗?”我站在他身旁,我也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爹爹和妈妈是否还好?梁上的那对燕子还在不在……
      “到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的家呢?”

      “我家也在这儿,就在不远。”我随意一指,伸手轻推他:“快进去啊。”
      他站在门口,却并不急于进去,我看见他在向邻家眺望。

      “你在看什么?”我笑吟吟问道。
      “我在等一句话。”他淡淡地回答,没有回头,依旧眺望着。

      “等一句话?”
      “是的,等一句话。”

      “很重要的话吗?”我轻轻依在他家门口,仿佛依在自家门上那样自然。
      “那是能让我回家的话。”他收起长剑,拎起那个又旧又小的包袱,忽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是一句什么话呢?竟然对你那么重要。”我被他瞧得有些羞涩,低头喃喃自语,突然又抬头浅浅一笑:“是不是这句话 ——— 你真的要去外面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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