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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杯影·绠生传 ...

  •   1、
      绠生住在斜川里,象所有的隐士,他门前种了柳树,屋后有一亩韭圃。
      每天清晨起床,绠生总要洗净手,坐在檐下读一会书,他有时读《归去来兮辞》,有时吟哦“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有时还会背几章《五柳先生传》。然后,方扛了锄头去田间劳作。
      绠生其实是个道地的农民,只上过乡里的私塾。
      但绠生从不把自己看做是一个单纯的农民,他认为自己和斜川乡野里的那些农夫们不一样。究竟什么地方不一样呢?绠生又说不出来,或许是一种野心吧,绠生认为。
      “其实我是一个隐士。”绠生常这样向他人解释。而他人听了绠生的话后,便会露出各种笑意。莫测高深、悠然意会的笑意。
      做为一个隐士,绠生还爱喝两杯。不过因为无朋无友,这酒多半是独酌,幸好绠生倒也不介意,就着野菊南山,也能醺然。

      叙述到这儿,大家脑海里的绠生,可都会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吧?
      其实不然,绠生年方二十,还是一弱冠青年。

      1、
      这天,绠生象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喝酒。
      喝着喝着,他突然发现篱后有人在窥视自己,这种被好奇窥视的感觉绠生早已经习惯,所以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然而这人窥视了一番后,却仿佛意尤未尽,居然身手敏捷地翻篱而过,进入绠声的院子。他施施然地走到绠生面前弯腰一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酒要多人喝才有趣味。”
      说完,这人就坐到绠生对面,拿起绠生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于这人的举止,绠生先是一愣,转瞬欣然:原来也是好饮之人。他举起手中杯,笑问:“那要多少人喝才是有趣味?”
      “铁马寒戈,沙场驰聘,当千万人饮;山谷林泉,诗书琴话,可七八人饮;长街闹肆,高阁柳桥,四五人最善;至于晚暮月下,小院篱畔……”
      “如何?”绠生听得有趣,不禁追问。
      “你我二人足矣。”这人指了指绠生,又指了指自己。
      “好!好一句你我二人足矣。”绠生拍案赞叹,心中遂把此人引做了知己。

      两人把酒闲谈,越谈越是融洽,越谈越是投机,颇有相识恨晚之感。不知不觉间,壶酒已经去了一半。忽然,这人放下手中酒杯,抬眼望着绠生:“我与你虽然是初识,却十分投缘。不瞒你说,我叫夜羽炫,是学仙之人,有一点微末法术,可以看到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都能看到什么?”绠生好奇。
      “比如。”这人忽然神秘地一笑:“我能看出你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
      “我是一只狐狸?”绠生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子。
      “是的,你是一只狐狸。”这人严肃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狐狸呢?”绠生反问。
      “有一种修炼之狐,在大限来临时为了保护自己元神不灭,会把魂魄寄托在怀孕妇女的胎中,这时妇女产下的婴儿,虽然具有人形,其实本质上却是那只狐。不过那只狐,也会因此忘却以前的记忆。”这人耐心向绠生解释。
      看着绠生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人又叹息:“只是你虽有狐体,却没有狐的狡猾。世途叵测,恐怕你终究难以自保。”

      2、
      夜晚,绠生在床上辗转难眠。难道我真的是一只狐狸?他迷迷糊糊地不断问自己,直到天亮才睡着。

      3、
      时间慢悠悠地流逝,转瞬数月过去了。
      绠生烦恼了几天,也不再去思索“狐狸”的问题,他依旧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晚,他又在村口打了一壶酒,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自酌自饮。

      饮至微醉时,绠生家的柴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乌衣道士,高冠鹤氅,手持拂尘,肩背长剑,隐有神仙之姿。而这乌衣道士的身后,则跟着一个被绳索系住了双腕的女孩,这女孩年方及笄,黑发垂髫,眉目清秀,进到绠生的院子里,一双大眼睛便滴溜溜乱转。

      这乌衣道士径直走到绠生面前,双手合十唱了一个喏:“贫道口渴难耐,想向施主讨些酒水。”
      好客的绠生闻言,连忙起身还礼,进屋取出杯筷递给了乌衣道士。

      这乌衣道士想是渴极了,见状也不客气,接过来连饮三杯,脸上方露出快意的神情,并赞道:“好酒!”
      “乡村野酿而已。”绠生谦虚。看到随乌衣道士同来的女孩尤自站着,便也邀请她:“姑娘坐下来也喝一杯吧?”
      “我才不喝呢!臭猴子才爱喝马尿。”这女孩却不领绠生的情,扭过头不屑地回答。
      绠生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乌衣道士瞧在眼中,他呵呵一笑,对绠生说:“不用管她。”
      然而绠生却对这女孩起了好奇。“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要被绑住双手?”他询问乌衣道士。
      “她不是人。”乌衣道士仰头又饮下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回答绠生。
      “啊!她不是人?”绠生大吃一惊,他心中疑惑,再次仔细打量女孩,却见她肌肤细腻,腰肢婀娜,与常人并无二异,只是更漂亮些罢了。

      乌衣道士仿佛瞧出了绠生的心思:“你若不相信,尽可自己问她。”
      “不是人又怎样?难不成就比你们人类要低贱些?”这女孩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抢先回答乌衣道士和绠生。
      “你看,她自己承认了吧。”乌衣道士向绠生眨了眨眼睛。

      “不是人就要把它们捉住么?”绠生心性良善,隐隐觉得这道理还是不妥。不过他更觉得这不是人的话,恐怕还是女孩自己的气语,因为怎么看这女孩也是人的模样呢。

      “这些妖孽,早些捉了,可以预防它们以后害人。”乌衣道士向绠生解释。
      “道长差矣。”绠生愤然站起身,他对乌衣道士的论点不以为然:“若要是为了预防以后害人,则第一要捉的应该是人类本身,而不是它们。妖孽害人,总不及人类害自己害得多吧?”

      预防以后害人,第一要捉的应该是人类本身,而不是这些妖孽。乌衣道士第一次听到这种奇特言论。他停杯愣住,张口欲要辩驳,却突然发觉自己无可辩驳,盗抢诈骗、争斗战争,尸骨成山,人类确实是这世上最大的害虫。
      被绠生这句话噎住良久,这乌衣道士最后长叹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没资格去捉它们,它们比我们干净得多。贫道听施主一言,点醒梦中身,要回山去好好反省。”

      “多谢施主点拨。”接着,这乌衣道士竟然说走就走,他放下酒杯,拾起拂尘,向绠生弯腰一揖,也不管他抓住的女孩,疾步向外走去。
      “道长慢走!”绠生连忙起身追赶,待他追到院外,只见朗朗一片清幽月色,哪里还有乌衣道士的身影?

      “真是一个急性子的道长啊。”绠生无语摇着脑袋,返回自家院子。
      他解开一旁女孩手腕上的绳索,对她说道:“你自由了,走吧。”
      “走?我去哪里啊?都是你多事,把臭道士骗走了。”松开了捆缚的女孩却并不走,而是狠狠一跺脚,冲绠生叫嚷:“你以为笨道士能抓得住我?我还不是想跟着他混吃混喝。现在好了,没得混了,你赔我!”
      “臭道士倒是溜得挺快。”女孩嚷嚷完,又狠狠瞪了绠生一眼。绠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他忽然有点明白乌衣道士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了。

      4、
      斜川的尽头就是南山,南山脚下,一到入秋就开满了黄色的野菊。
      绠生坐在菊丛中的一块大石上,心不在焉地读着书。他身后,一个女孩和他背靠着背,双手灵巧地在编织一个花环。
      “小乌鸦,你真的没有名字吗?”绠生中途放下书,回头问这女孩。
      “有啊,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的名字就叫小乌鸦。”女孩头也不抬,回答绠生。
      “可是,这世上没有姓小的。”绠生不死心。
      “我是妖怪,妖怪没有姓。”女孩白了绠生一眼。
      “你……”
      “我怎么了?”女孩打断了绠生的话,把手中编好的花环套在绠生头上,跳起来笑盈盈地反问。

      这叫小乌鸦的女孩,正是乌衣道士留下来的少女,那天乌衣道士走了后,她便赖在了绠生家中不走。理由是既然绠生把笨道士骗走了,她就只好跟着绠生混吃混喝。
      面对这样无赖的理由,绠生哭笑不得,只好暂且让她住下。

      幸好这叫小乌鸦的女孩虽然爱自说是个妖怪,却并不真的白吃白喝,她手脚利索勤快,几天工夫就把绠生杂乱的家收拾得涣然一新,而且用简单的蔬菜,每日三餐也能做出可口的味道。看着整洁干净的家,嘴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绠生对小乌鸦的态度,渐渐地也就从无奈转变为依赖了,他再也不说要赶她走的话,甚至内心里还担心她某天突然会离开。

      不过二人间的关系进化到现在这样亲密,却还是因为不久前的一次闲谈。
      那次,绠生关心地问小乌鸦:“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家里人会不会担心你呢?要不要写一封信去告诉他们?”
      “谢谢你,可是……”面对绠生的关怀,小乌鸦那天也收敛起往常笑嘻嘻的模样,她抬眼望着绠生,低声告诉他:“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微妙。当绠生知道小乌鸦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孤儿后,对她的态度,从此便多了些亲近,心底更存了一丝温暖,生出几许期盼。
      既然都是孤单的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过一辈子吧。他想。

      “小乌鸦,你做我妹妹吧。”譬如此时,摘下头上的花环,绠生放下书,就这般殷切地问小乌鸦。
      “什么?”小乌鸦却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都是没有父母的人,靠着缘分聚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渴望有个亲人。”绠生酝酌着用词,慢慢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但我是一个妖怪啊,你愿意要一个妖怪妹妹?”小乌鸦瞪大眼睛,象看着怪物一样看着绠生。
      “妖怪又有什么,未必比世人邪恶。再说,有人还说我是一只狐狸呢。”绠生微笑,他想起了那与自己饮酒的夜羽炫。

      “虽然你不介意,但我还是……”小乌鸦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她往后退了一步,出乎绠生意料地回答道:“不乐意!”
      “为什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提议遭到拒绝,绠生有些沮丧。
      “因为我喜欢叫你绠生,而不喜欢叫你哥哥。”小乌鸦笑盈盈地望着绠生。

      5、
      秋去冬来,转眼小乌鸦在绠生家中住了已有半年。这半年里,绠生越来越依赖小乌鸦了,大到衣食住行,小至琐碎的生活习惯。我们可以想象,当一个男人如此依赖一个女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们也可以想象,当一个女人如此让一个男人依赖,又代表了什么。
      一种被称之为“暧昧”的情愫,悄悄地在两人之间滋生,它开始是淡淡的、浅浅的,就象斜川的初雪。

      这莫名的情愫,让读圣贤书的绠生惶恐,又让他有一丝幸福。他终于有些明白小乌鸦的那句话了,明白她为什么只愿意叫自己“绠生”,而不愿意叫自己哥哥。
      是的,他终于明白了,他并不傻。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子的啊。深陷其中的绠生,不再每天清晨吟哦陶渊明的诗句,他改为吟哦诗经,吟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吟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顽皮的小乌鸦,每当听到绠生吟哦这些诗句时,亦会羞红了脸,一改常态地低头走过。

      6、
      初雪过后,斜川里又接着下了几场大雪,天地一片苍茫。
      这天,绠生从外面归来,推开门,却见一直无忧无虑的小乌鸦正坐在窗前垂着眼泪。
      “怎么了?”绠生连忙心疼地询问小乌鸦。
      “没什么。”发现绠生回家,小乌鸦也连忙用双手拭去泪珠,掩饰地回答。
      “那为什么哭呢?”绠生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什么,你休息,我去做饭。”小乌鸦站起身,她背对着绠生,匆匆向厨房走去。
      望着小乌鸦的背影,绠生心头疑惑:小乌鸦一定有心事瞒着自己,他想。

      夜半,绠生忽然被一个噩梦惊醒,梦中小乌鸦离他而去,他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惊醒过来的绠生睁开双眼,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月色朦胧下,绠生瞧得清晰,这人影正是小乌鸦。

      “你醒来了?”小乌鸦也发现绠生醒了。
      “嗯。”绠生点点头,他伸手忽然握住小乌鸦的手:“我做了一个梦,很可怕。”
      “什么梦?”
      “我梦见你走了,我怎么也抓不住你。”
      绠生坐起身,一下子把小乌鸦狠狠搂入怀中:“你不要走,好吗?”

      面对绠生这冒失的亲密举动,小乌鸦慌张地挣扎了一下,便不挣扎了。她任由绠生搂着自己,她把头枕到绠生胸前,低声说道:“你舍不得我走,是吗?”
      “是的,我舍不得你走。”绠生连连点头。
      “可是,如果我想害你呢?”小乌鸦在绠生怀里抬起脑袋,她双眼凝视着绠生的眼睛。
      “为什么要害我?”绠生对小乌鸦的话疑惑不解。
      “因为我是一个妖怪啊。”小乌鸦幽幽地回答。

      妖怪就一定要害人么?绠生愈发不解。但他还是又搂紧了些小乌鸦:“就算你要害我,我依然舍不得你走。”
      “为什么?”听到绠生这般回答,小乌鸦显得很是好奇。
      “因为我也不喜欢叫你妹妹,我喜欢叫你小乌鸦。”绠生笑了起来,他加重语气:“希望这样叫你一辈子!”

      7、
      琴瑟和谐,这四个字很好地形容了那夜之后,绠生与小乌鸦的现状。但是在这和谐下面,绠生亦老觉得有一丝不安,可是这具体不安什么,绠生又说不出来。

      到了年三十这天,绠生特意冒着大雪去城里割了几斤肉。因为这是父母逝去之后,第一次有人陪绠生一道过年呢,而且是一个绠生十分喜爱的女孩。
      开心地拎着肉走回村,远远望见自家的小屋冒出柴烟,绠生心中温暖,他暗暗决定,过了年就托人说媒,正式向小乌鸦提亲。

      如此快乐地哼着村俚野曲,绠生一把推开屋门,他高举手里的肉,大声冲屋内喊道:“小乌鸦,看我带回了什么?”

      然而话音落下良久,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靓丽身影出现。
      “小乌鸦!”绠生又喊了一声,他疑惑地进屋打量,发觉锅里还热着饭菜,桌上也摆好了碗筷,墙角炕头还放着一件补了一半的衣服。
      绠生认得,这衣服是他今早出门时换下来给小乌鸦洗补的。

      这个时候,小乌鸦去了那里?绠生放下手里的肉,有些气恼地坐到桌边。
      忽然,绠生眼睛一亮,他看见桌上的一个碗下压着一张纸条。绠生急忙抽出这纸条,见上面寥寥写着数个娟秀的字:“速来河边救我!”
      绠生认出,这是小乌鸦的字迹。

      “小乌鸦你怎么了?你可以别吓我。”绠生心中慌乱,他一下子推倒了桌子,跑出屋外,快步向河边跑去。
      “小乌鸦,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绠生心中不停呼喊,大片雪花落到他眉毛上,立刻又被热气融化蒸发。

      很快,绠生跑到了河边,河边却没有人。他沿着河上下寻找,终于在一片树林里发现了小乌鸦。
      但眼前看到的情景,却让绠生一下停住脚步。

      绠生看见,小乌鸦被紧紧地捆绑在一棵树上,脚下堆满木柴。她双目紧闭,似乎昏迷了过去。
      是谁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女孩子?绠生心中气恼,急忙上前就要解开小乌鸦身上的绳索,把她救下来。

      “别动。”此时,一个人忽然执着火把从树后转出。
      “这些木柴上都淋了火油,我只要将火把一扔,你的小乌鸦立刻就会变成烤乌鸦。”这人喋喋怪笑着,拦在绠生和小乌鸦之间。

      “是你?道长。”绠生一打眼,认出这人正是当日带小乌鸦来的乌衣道士。
      “你不是已经放了她,并且不再捉妖了么?”绠生疑惑地质问这乌衣道士。
      “本道长怎么会被你的胡言妖语所唬弄?”乌衣道士挥舞着火把:“回山后我就想清楚了,我们道士捉妖,为民除害其实是借口,本质都是为自己捞好处,你毛头小伙子懂个屁。”

      “为自己捞好处?”绠生紧张地盯着乌衣道士手中上下飞舞的火把,担心火星落到小乌鸦脚下的木柴上。
      “对,比如我此刻烧了你的小乌鸦,再吃了她的肉,就可以平白增长数十年功力。”乌衣道士得意地说道。

      “不要!”绠生闻言大急,他猛扑上前,欲抢下乌衣道士的火把,然而乌衣道士只略微把火把一垂,就制止了绠生的动作。
      “你要是敢乱动,我立刻烧了她。”乌衣道士威胁绠生。

      绠生顿时惶急无计,他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向乌衣道士哀求:“道长,我求你了!你放了她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放了她也成,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交换的?”乌衣道士斜睥着跪在雪地上的绠生,不为所动地询问。
      “我有房子,有田地,还有……”绠生拼命搜索脑海,将自己所有的财产一股脑都报了出来:“这些都可以给你,只求道长高抬贵手。”
      “出家之人,不要这些身外之物。”乌衣道士听罢,却是不停摇头:“再说这些柴屋陋田,本道长也看不上眼。”

      “道长,你就开恩吧。”绠生见这些俱打动不了乌衣道士,无奈之下只好再度磕头哀求,磕得地面雪花四溅。
      “你倒是痴情……”乌衣道士见状,他后退一步,口气略微缓了缓:“你若真想救她,其实也是有一样东西可以换取她性命的。”

      绠生从乌衣道士口里听出了一丝希望,他欣喜地抬起头:“是何物,敢请道长明示?”
      “你是灵狐之体,体内有狐内丹,对于我们修行之人是个好东西。”乌衣道士盯着绠生的脸,缓缓说道:“如果你愿意用体内的狐内丹换取小乌鸦性命,我可以考虑一二。”

      8、
      “我愿意。”绠生忙不迭点头,对于这个狐内丹,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够用来换回小乌鸦的性命,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我怎么把它取出来给道长你呢?”绠生犯愁。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取出,只要你配合我。”乌衣道士见绠生爽快答应,他脸上悄然现出一丝喜色。他连火把也不执了,反手把它插到了雪地上。他走到绠生面前,附耳传授了绠生一套呼吸吐纳、吞吐内丹之法,并要绠生即刻就地练习。

      绠生依言记住了这方法,只是他此刻关心小乌鸦的安危,心乱如麻,无法静心打坐。耐着性子练习良久,在乌衣道士的守持帮助下,他方渐渐入定。

      这时,只见绠生的丹田处开始有光亮隐约闪现,这光亮柔和,却能够透衣而出,它在绠生体内慢慢上升,一点点地由丹田上升到胸口、喉咙,最后倏忽从绠生嘴里飞出,飞在半空中上下沉浮。
      阳光下,清晰可辨那是一粒银白色的小珠,通体圆润晶莹,淡淡萦绕着五彩光华。

      乌衣道士双眼死死盯着这小珠,他的脸色变得扭曲狰狞,他伸手一把攥住小珠,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终于得到了,终于得到了千年狐内丹!”

      而就在乌衣道士攥住小珠的瞬间,绠生心口一疼,也从打坐中苏醒。他手撑着地准备站起,却忽然发觉自己伸出来的是一只兽爪。
      绠生心中大骇,他转头去看另一只手,发现也变成了兽爪,再看自己身体,竟也变成了一只小兽的模样!他张口欲呼,喊出来的也不是人言,而是小兽的啾啾叫声。

      “不用看了,你失去内丹,已经变回狐形。你本来就是一个妖怪,不是人。”一旁得意之余的乌衣道士,回首冷冷地告诉惊惶的绠生。

      “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食言,我现在就放了她。”乌衣道士把小珠小心翼翼地装入一锦盒,揣进怀内,接着他拾起地上火把,走到绑住的小乌鸦跟前,伸出火把烧断了绳索。

      听到乌衣道士的话,趴在地上的绠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虽然从此变成了狐狸,不能再在人世里生活,但能够救回心爱人的性命也值得了,他想。

      “其实我根本舍不得烧死她。”乌衣道士烧断小乌鸦身上的绳索,他忽然又回头对绠生一笑:“世上哪有人舍得烧死自己的宝贝女儿,你说对吧?”

      绠生身躯一震,他茫然地抬起头,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不解地看着一脸残忍笑意的乌衣道士,又看了看倚着树紧闭双眸,脸上却流下眼泪的小乌鸦……
      绠生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是十分地明白,他莫名地开始害怕,害怕接下来的清晰明了。他觉得心口尖锐地刺痛,一下下疼彻心肺。

      “不要,求你了,不要讲!”这时一直“昏迷”的小乌鸦也骤然睁开了双眼,她哀求地望着乌衣道士。
      “好女儿,这般得意的事情让爸爸说给这只笨狐狸听吧,不说出来我憋得难受。”乌衣道士不顾小乌鸦的嘤嘤哀求,他走近绠生,近距离盯着绠生的眼睛,缓慢而又清晰地告诉他:“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我设计的局。你知道么?小乌鸦从来不是什么妖怪,她是人,和我一样是人,而且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设计让她接近你,让你喜欢她。然后我就可以利用她来要挟你交出狐内丹。”

      “这是不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只有我这样的天才才想得出来。”乌衣道士拍拍手,得意地仰天大笑:“你一定在疑惑我怎么不简单直接地杀了你取丹,而偏偏要用如此麻烦费时的方法,对不对?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狐内丹非要狐狸自愿吐出来的才有效力,我如果直接杀了你,内丹也会在你死亡时消失。”

      “好了,故事结束了。再见,笨狐狸。”乌衣道士优雅转身,他回头怜悯地看了眼呆呆地一动不动的绠生:“回归你的山林吧,人世并不适合你,我女儿也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只是一只卑微的兽,现在是,过去也是。”
      “女儿,我们走。”乌衣道士吩咐垂手立在一边的小乌鸦。

      “爸爸,让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好吗?”小乌鸦脸色苍白,她站到绠生面前。
      “好吧,我在树林外面等你,不要耽搁太久了。”乌衣道士微皱眉头,背对着小乌鸦说道。

      9、
      静静看着小乌鸦,绠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能说什么了,他现在是一只说不出话来的狐狸。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怨恨,没有厌憎,甚至没有不满。绠生的眼眸清澈柔和,面对这双清澈得象水一般的狐眼,小乌鸦垂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绠生,你恨我吧恨我吧恨我吧!”小乌鸦咬着嘴唇,扑通跪倒在绠生面前哭喊。

      听着小乌鸦的哭喊,绠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恨你!他在内心这般回答小乌鸦,同时象往常那样,欲爱怜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长发。可是这次当手一伸出,他马上又缩了回去,因为他发觉那已经不是手,而是尖利的爪子。

      “绠生。”小乌鸦忽然停止哭泣,她抹干净眼泪,很认真地说道:“虽然一开始接近你,我是有目的的,但后来……”
      后来,后来你真正喜爱过我,是吗?绠生想起那次瞧见小乌鸦在窗前偷偷流眼泪,想起小乌鸦许多次的欲言又止,那时他不知道小乌鸦为什么那么伤心,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就为你曾经为我流过眼泪,我也不恨你呢。”绠生微笑,笑小乌鸦严肃的模样。一只狐狸的微笑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只有在以后的岁月中问小乌鸦了,她或许会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绠生,你等着我,我去设法把你的内丹偷出来。”小乌鸦悄声低语。
      不用了,绠生摇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绠生站起来伸了伸腰肢,做一只狐狸的感觉其实也蛮好的,他突然觉得,他不想再做人了。

      绠生轻快地跑到树林边,扭头深深看了一眼还在那发呆的小乌鸦。
      “我会想念你的……”他默默对她说道。

      10、
      天地一片苍茫,雪越下越大了,掩去了人世间的一切痕迹。

      在这片浩荡无涯的莽白上,只见一个火红的小点在飞奔。它穿过森林,穿过河流,穿过原野,一直奔跑着、奔跑着,仿佛不知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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