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110、杯影·胡桃手镯

　　１、
　　做为一个道士，晏修除了头顶的长发，脚下的布鞋，浑身上下都充满现代气息，不过这又有什么，妖怪们比他还更摩登呢。
　　比如此刻，坐在他对面，同他一块喝酒的女孩，那浓浓的眼影、暴露的服装、还有斜叼着一根香烟的姿态……简直，简直就是一不良少女。

　　“谁是不良少女了？谁是！？”七七几乎要把脸凑到晏修鼻子尖上，她大声质问着。
　　“好了，我的姑奶奶，我说错了，我道歉。你不是不良少女，你是贤良淑德的女人……不……女妖楷模。”晏修身体后仰，举手投降，这么泼辣的妖怪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本来就是嘛，人家只是按照人类女孩现在流行的装束打扮而已。”七七退回，翘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又点燃一根香烟。

　　“闲话少提言归正传，你通过德叔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人类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迫于生计，晏修也接一些妖怪们的委托。
　　“我要寻找一个人。”七七从随身挎包内取出一幅画。
　　“找这个人吗？”晏修仔细认真地看了看画，画的是一少年的头像素描，寥寥数笔，却颇为传神。
　　“对，是这个人，他应该还住在这个城市里。酬金我先付给你一半，找到了，再付余下的另一半。”七七接着取出一卷钱。
　　“现在的女孩子……女妖怪，为什么都喜欢普通的人类男子？象我这样优秀的道士，居然没人喜欢。”晏修叹气，伸手接过钱，揣入怀里。
　　“少抱怨了，快点去找他吧，画后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系。”七七冲晏修嫣然一笑，拎起挎包站起身。

　　目送七七消失在玻璃门外的人群中，晏修也站起身，准备离开酒吧。他经过吧台时，打瞌睡的老板娘突然睁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连这种寻人的小委托也接了？”
　　“生活啊生活……”晏修目不斜视，从老板娘面前走过。

　　２、
　　寻找了半个月，晏修用遍了学会的各种法术，什么天眼通、天耳通、天心通等等，甚至，他还用了很耗神的神游术，在夜晚进入他人房屋内逐间查视。
　　但画中的男子，依然不知道躲在城市的何处。

　　“或许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一边低头喝着闷酒，沮丧的晏修一边猜测。想不到寻找一个人，竟是这般艰难。
　　“还没有找到那个人吗？”
　　“一点线索都没有。”晏修抬起头，迎面碰到老板娘俏丽的双眼。
　　“把画给我瞧瞧，或许我见过他。”老板娘对晏修伸出右手。

　　“怎么样？见过他吗？”老板娘盯着画，脸色慢慢陷入沉思……晏修紧张地看着她，希翼地问道。
　　“好象……好象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让我想想。”
　　“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好熟悉的感觉……我想起来了！这幅画中的家伙很象住在城南豆腐巷的那个怪人。”老板娘兴奋地一挥手。
　　“不过，那个怪人是位中年男子，而这幅画里画的却是位少年……”老板娘的语气又变得有些不敢确定了。

　　从老板娘那里要了怪人的地址，晏修决定亲自去看看。在城南迷宫般的小巷子里转了半天，他终于在一条铺着青石板的细长巷底找到了怪人的家。
　　悄悄推开虚掩的院门，一片混乱狼籍印入晏修眼帘：满地都是锯屑和一段段长短不一的木头，四周还散落堆放着许多未完成的雕刻品。细看之下，晏修发现这些雕刻品竟是各种形状各异的木头手镯。
　　“这么多手镯！”晏修惊叹，他记起老板娘告诉自己的话：很久很久以前，怪人就在雕刻手镯，但雕好的手镯从来不卖，也不见他送给任何人……是了，应该就是这儿了，晏修想。

　　晏修的目光在院子里巡视，最后落到院角一个蹲着的人身上，此人发须凌乱、身上肮脏不堪，正专心摆弄着面前的一对龙凤木手镯，给它们涂刷清漆，完全没有注意到晏修的窥视。
　　是他吗？暗中打量此人侧影，晏修取出画像对比，果然有几分相似。

　　３、
　　“我找到了一个人，很象你要找的人。”约了七七来到酒吧，晏修一开场就直白地说道。
　　“真的吗？！”七七面露惊喜之色。
　　“不过他比画中人苍老很多，是个中年人。”
　　“如果他还活着，确实已届中年。”七七紧紧抓住晏修手臂，急切说道：“请带我去看看他。”

　　带着七七来到怪人住处，晏修却发现院门紧闭，上面还挂了一把铁锁。
　　“不在家吗？”七七失望地趴着门缝往里瞧，晏修转个身，敲开怪人隔壁的一户人家，打听怪人去了何处。一会儿，他回来对七七说道：“真不巧，邻居说他进山购买木材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是很清楚，他的邻居说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一个多月……，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过两天再来。”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回去的路上，晏修和七七并排走在城南的巷子里，悠长的细巷潮湿、安静，让行在其中的二人心情舒缓慵懒。
　　“你是我遇见的最奇怪的道士。”七七突然对晏修说道。
　　“哪里奇怪了，我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晏修笑道。
　　“你对我们妖怪的态度很奇怪，不憎恶、不排斥，甚至还帮助我们。”
　　“是有偿帮助。”晏修纠正七七的话。
　　“不管有偿还是无偿，都是帮助。”
　　“因为我以前喜欢的女孩，也是非人……”晏修叹了口气。
　　“后来呢？”七七好奇地追问。
　　“后来我学道，识破了她，把她赶走了，再后来我后悔了，想念她，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想坐一会，你先走吧。”晏修被勾起了伤心往事，他坐到一户人家门前的石墩子上，不想再走了。
　　“我也走累了，一起坐坐。”七七一屁股坐到另一个石墩子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七七突然又开口道：“你想不想知道这寻找背后隐藏的故事？”
　　“不想。”晏修干净利索地回答。
　　“为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吗？”七七愕然。
　　“无非是情爱，无非是一方负心离开了另一方，无非是后来一方又来寻找……”晏修缓缓摇头：“我看多了这样的故事，自己也正陷入这样的故事中，所以不想再知道了。”

　　４、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接下来，晏修陪伴七七又来寻访了几次怪人，但每回都是遭遇铁将军把门。数星期后，七七有事必须先回去，临走前她委托晏修继续帮自己守侯，一旦怪人回来就打电话告诉她。

　　某日，晏修依照委托又去怪人的住所查探，快走到小巷口时，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忽然闯进了他的视线。这不是怪人吗？他回来了？晏修大喜，他快步走上前，搀扶住怪人，一股浓烈的酒气冲入他鼻端。
　　扶着怪人回到他自己的家中，晏修把怪人放到一张椅子上坐好，转身寻找清水和毛巾为他擦脸。然而等晏修把毛巾和清水端出来，却发现怪人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瓶酒在狂饮。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晏修放下洗脸盆，劈手夺下怪人手中的酒瓶。
　　“我没醉，今天高兴，让我多喝点，我要好好庆祝庆祝！”怪人起身欲抢回酒瓶，但被晏修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庆祝？你要庆祝什么？”晏修好奇地询问道。
　　“庆祝我终于雕成了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怪人手舞足蹈，大声回答。

　　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完全一个人雕吗？这需要雕多长时间啊？需要多大的恒心和毅力？晏修感到十分震惊，他有些敬佩地看着怪人，慢慢松开压住怪人的手，把酒瓶递了过去：“是，这绝对应该庆贺，喝个痛快吧。”

　　搬了把椅子坐到怪人对面，晏修也陪怪人一起喝。
　　期间，怪人用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醉语，开始为晏修讲述一个传奇故事……

　　原来在很久以前，怪人还是一个单纯少年的时候，他曾喜欢过一个女孩，为了讨女孩欢心，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精心雕刻了一只胡桃木手镯送给她。
　　“她喜欢吗？”晏修问怪人。
　　“她极喜欢我雕的这只手镯，整天带在手腕上。”怪人骄傲地说。
　　“我们相处了三年，彼此情投意合。第三年，我向她求婚……”
　　“她一定答应你了，对不对？”
　　“不，她没有答应我，但也没有拒绝我。”怪人仰脖灌下一大口酒。
　　“她只是对我说，如果我真心爱她，就再为她雕刻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和以前送的那只凑成一千只，以明诚意。待我雕成之日，便是她嫁我之时。”
　　“然后你就真的答应了？”晏修讶然。
　　“当然，我是真心爱她，她就是叫我去死我也乐意，何况只是雕刻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雕刻这么多手镯，可能会占用你半辈子的时光？”
　　“当时没有想到，事后虽然明白了这承诺的艰巨和漫长，但为了证明自己的爱，也不愿反悔。为此，我还悄悄离开了女孩，发誓没有雕刻好这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以前，决不去见她。”
　　“何苦……”晏修不解，心中暗想：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特有的疯狂吧。

　　你喜欢的女孩，或许是个妖怪。晏修想告诉怪人。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５、
　　一千只胡桃手镯，有何妖术上的用途？晏修查遍道教古籍，也没查出个结果。最后他懒得查了，决定还是告诉七七，等她和怪人见面后，自己再暗中注意提防。

　　按照事先约好的，这天，晏修先把怪人带到酒吧，他对怪人说，有一个女人委托我找你，很可能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怪人于是特意理了头发，刮了胡须，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涣然一新，竟是一颇为儒雅的男子。
　　“这大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老板娘对怪人随身拎着的大木箱很好奇，围着它转了好几圈。
　　“待会你就知道了。”晏修拉住老板娘，卖了个关子，他和怪人相视一笑，装好那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他也帮了不少忙呢。

　　晏修和怪人一边坐着喝酒，一边等待。临近午时，只见酒吧的门被人重重推开，七七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这边。”晏修站起身朝七七招手，然后低头悄声问怪人：“是她吗？”
　　“不是。”怪人盯着七七仔细看了看，失望地摇头道：“太年轻了，而且相貌也不同。”

　　这时七七也看见了晏修，她走过来，在他们面前坐下。
　　“你就是妈妈要找的人吗？”她好奇地盯着怪人上下左右打量。
　　“你妈妈？”晏修和怪人一起诧异地反问道，原来要找怪人的不是她，而是她妈妈。
　　“对啊，当然是我妈妈要找你。”七七瞪了怪人一眼：“如果你是我父亲……那个笨蛋！”
　　“你父亲？”二人再度惊讶。

　　不再理会二人的一惊一乍，七七掏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只听她对着手机大声问道：“妈妈，是他吗？”
　　很快，手机里传出另一个女人略带颤抖的声音：“就是他！”

　　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位衣着时尚的中年妇女双手捂胸走了进来，她缓慢走到怪人面前，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自她进来后就一直呆呆注视着她的怪人一个耳光！
　　“妈妈……”一旁的七七紧紧拉住中年妇女的手臂。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当年我只是一句玩笑话，你竟做了真，居然狠心躲起来二十多年不见我！二十多年呀！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中年妇女掩面痛哭。
　　“我……我……你别哭了，你看，我已经做好了九百九十九只胡桃手镯，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怪人显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慰中年妇女，他只好弯腰把带来的大木箱掀开……

　　众人注目下，只见箱内装着满满一箱胡桃木雕刻的手镯，温润的光泽、细腻的纹路，每只手镯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可称得上是精美的艺术品。
　　怪人随手取出一只，温柔地为中年妇女带上。

　　６、
　　“又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无聊。”晏修抱着手臂，走在大街上。
　　“你嫉妒了，我知道。”陪着他一同出来的七七嘲笑道。
　　“有什么好嫉妒的，我终究会找到她。”晏修不屑地回答。

　　“对了，你是一个妖怪，怎么会是他们的女儿？”晏修突然想到一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很重要的问题。
　　“不告诉你。”七七冲晏修做了一个鬼脸。
　　“不说？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

　　晏修盯着七七得意的笑脸，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因为你就是第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