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111、杯影·赴约

　　１、
　　子明的12-17岁，是在郊区一所厂矿中学里度过的，那对子明来说，是一段纯真而又幸福的日子。
　　郊区的天空总是很蓝，从教室的窗口望去，河对岸的田野稻穗金黄，远处山脚下的村庄，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炊烟飘起。

　　子明的幸福还在于，在这一段岁月里，他认识了小秀。
　　小秀是一个有着柔顺短发的女孩，她在子明读高一的时候，跟随母亲从北方来到了这个工厂。

　　子明和小秀就读于同一个班级，两个人都有些许内向，所以开始的一年，彼此只是相望。
　　真正令他们接近，源于早春的一场微雨。

　　那天傍晚，没有带伞的子明和小秀，困在教室里。
　　百无聊赖中，两个等雨停的人开始闲谈，这一谈的结果让两人惊讶，原来彼此少年柔软的情怀是如此相似，相似得就象是同一个人。

　　那天究竟交谈了一些什么，时光倥惚，子明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暮色深沉下，一双闪亮的眼眸、微笑的容颜和晚风拂起的刘海……

　　子明和小秀此后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相携走过高中三年。
　　彼此温暖和鼓励。

　　当然，小小的心中，也有一些寄托和期望。那是关于未来的，关于朦胧的爱情。
　　所以，高考之后，两人手持着天南海北的大学通知书，在学校后的旧红砖墙下，定了一个约。两人约定，大学毕业之后，不管相隔多么遥远，都要在这一天里赶到这来，再见一面。

　　怀念往事总是让人微笑而又伤感，许多的流光浮影在脑海里泛起又逝去，一些甜蜜的笑颜还未在嘴角绽开，便被悄然替上了惘然的叹息。
　　如今，子明已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孩子了，许许多多的痕迹被时光磨蚀。
　　虽然在大学的第一年，他和小秀还保持通信，但后来，就渐渐彼此淡忘……

　　说不上是谁先没心没肺，是成长让两条相交的线越离越远吧。
　　两个人都知晓这个道理，所以都不怨恨。

　　所以这次赴约，子明是带着无所谓的心情，小秀在也好，不在也好 ……
　　总而言之，自己来了。

　　绕过学校破旧的教学楼，子明看见，夏末的荒草在操场上蔓延。父母告诉子明，厂办中学已经被取消，没有人去认真管理了。
　　对此，子明突然有点感伤，莫名的，就象看着一个亲人在自己身边衰老。

　　毕竟，这是他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他还记得，在那边的篮球架下，自己曾送给小秀第一个礼物呢。
　　一张简单的生日贺卡。

　　从教学楼的旁边穿过，经过一排梧桐树，又转过一个厕所的拐角，当年的红墙终于在望。
　　子明安静地站定在树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红墙还是旧模样。
　　他看见，墙下面，正站着一个女孩。

　　子明遥遥打量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打量着她背靠着红墙，专注眺望远处村庄的侧影。
　　他有一点恍惚了，仿佛听到耳边有声音响起：“我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在这一天来这里见面。”
　　“约好了，不许失约哦。”

　　呵，这是小小子明和小小秀的对话啊。
　　子明笑了笑，抽出口袋里的双手，快步向墙下的女孩走去。

　　红墙阶下的水泥沟缝中，有丝丝的绿草。
　　子明记得，当年这些草还没这么猖狂，那时侯，学校的卫生状况还是挺好的。

　　子明走到女孩身边，微笑地看着女孩，女孩也发现了子明，转过头来，微笑地打量着他。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盯视了数秒。然后，子明很自然地侧过身子，和女孩一起并肩靠在墙上。
　　就象他们当年一样。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女孩用鞋跟轻轻踢碰墙角的声音。
　　是三年的距离，让语言变得陌生了？也或许，是因为觉得可以不需要语言吧，在此时此刻。

　　河对岸的田埂上，远远跑来一只小黄狗，跑跑停停，向这边张望了一眼，又转头对着两只白色的蝴蝶追逐吠叫。
　　看到这只小黄狗，子明忽然想起，高二的下半年自己和小秀去河对岸采集一种叫凤尾草的蕨类植物做书签时的情景……那时，也遭遇了这么一只小狗，小秀吓得疯狂地大叫，而自己，则壮着胆子上前保护她。
　　也就是那一次，小秀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手，握得紧紧的呢。

　　想到这件趣事，子明不禁侧过脸，再次仔细打量身边的女孩。
　　她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少女，眉眼间，多了一丝忍毅。大学四年，她应该也有很多故事吧。
　　这些故事，悄悄地收藏在心底，一定让她变得坚强了。

　　以后会有谁，能读到这些故事呢？
　　子明突然又想起在高三的时候，他和小秀交换日记的往事。

　　那一天也是在这片红墙下，子明晚到了一会，远远地便看见小秀趴在墙角的水泥台上，专著地写着什么……
　　他轻轻地走到小秀身后，发现原来是在记载日记。于是便一把抢了过来，一边笑着躲避小秀的追打，一边翻看。

　　最后为了平息小秀的怨言，子明也只好被迫掏出自己的日记给她看，而在此之后，两人就公开地交换日记阅读了。
　　也正是从这些日记里，两人更深刻地了解了对方。

　　“我们有三年没有联系了。”子明望着远处的河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赴这个约。”
　　“我也以为你不会来。”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可是我们都来了。”子明笑道：“谁也没让谁失望。”
　　“那时侯我们是多好的朋友啊。”子明感慨。
　　“还有一点暧昧。”女孩也轻笑。

　　“你以前可没这么直率。”子明侧过头，笑看着女孩。
　　“不要用旧眼光看人。”女孩避开子明的视线，微翘着下巴回答。
　　“想念过我没有？”子明举起手臂，枕着头。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大一很想念你，大二不怎么想念了，大三偶尔忆起，大四就忘记了你。”
　　“还好，总算想念了三年。”子明自嘲地说。
　　“你呢？”女孩问道。
　　“我第三年认识了一个女孩……，不过后来又分手了。”子明答非所问地回答。

　　“其实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赴约看望你。”沉默了一会，女孩抱着膝盖，坐下说道。
　　“哦？”子明低头看着女孩，这个抱膝而坐的姿势，是他所熟悉的，当年，他和她就经常这样坐在墙角聊天。
　　“我是来看看，自己过去的一段时光。”
　　“那段时光藏在这墙里、这河边、这流水中。”女孩抬起头，从下往上斜看着子明，笑着说道；“也藏在你的身上。”

　　“我是来看看，自己过去的一段时光。”　——— 子明品位着女孩的话，陷入思索。
　　浅绿的河水在远处悄然地流淌。有微白的炊烟从山脚下升起，那只追逐蝴蝶的小黄狗又跑了回来，站在河对岸，凝视着两人。

　　“你又是为什么来赴约呢？”女孩把头搁在手臂上，悠悠地问道。
　　“也和我一样，是来寻找自己的过去？”
　　“有一点吧。”子明微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
　　“不过，我还想看看当年的小秀。”
　　“当年的小秀已经不在了。”女孩回答。
　　“在的。”
　　“在哪里？”
　　“正在那儿和当年的子明一起读书呢。”子明抬起手，指向河边。
　　“是的，他们正在那儿读书。”女孩抬起头，笑道：“我们轻声，别干扰了他们。”

　　暮色在越来越多的炊烟里来临，河对岸那只好奇望着两人的小黄狗，终于耐不住寂寞又跑走了。
　　子明和女孩身后的红墙，在黯淡的天色里，显得越发老旧和厚凝。

　　而墙下的两个人影，却渐渐朦胧了。
　　朦胧得象要散去一般。

　　２、
　　远远地，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和女孩并肩向这边慢慢走过来，微薰的晚风中，隐约传来他们低语的谈话声。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今天，有两个人的骨灰撒在了这里。这两个人，据说以前都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呢。”
　　“好恐怖！为什么要把骨灰撒在这里呀？”
　　“谁知道，或许觉得这里风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