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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占知术 ...

  •   见赫琉许久未答,安捷克皱眉:“你装哑巴啊?”

      同伴觑见刻奥希的眼神大感不妙,连忙拉着安捷克往远处拖。这会清醒过来,安捷克没怎么反抗,就那么被人死尸一样拖走了。

      最后他还凝视着赫琉,像是等待一个回答。探寻的目光带着醉意,幽暗又复杂。
      若不是动静太大,被其余同伴阻止,他恐怕不会就那么离开。

      赫琉有种感觉,他还会再来找他的。

      “你很在意?”待安捷克几人踉跄出了酒馆,刻奥希问。

      赫琉摇头。亚拉伯罕从未做过他的老师,安捷克的话可能只是酒鬼的胡言乱语。

      但他还是记住了那些话。黑发蓝眼的组合,在息襄只有他一个人,为写生认真观察过无数次人流的赫琉很确认。如此精确的描述,安捷克也可能没有撒谎。

      亚拉伯罕也许单方面同他有联系。

      “好吧。”刻奥希看了他一眼,穿上披风拿起魔杖,“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被这么闹腾一下,两人都没有再点单的心情。赫琉点头。

      同行到一个路口,赫琉表示自己要走另一个方向。

      刻奥希有些惊讶:“你不住息襄宿舍?”

      息襄的住宿条件极好,而且食宿免费。慷慨的校长以他千年(或许以上)的积蓄挥挥手免了这些费用。不住宿舍的息襄学生很少,大多非富即贵。

      赫琉的写字板:“房子能放更多画,还有画架画具。我不擅长和人交往,自己住更自在。”

      刻奥希:“那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笑容充满蛊惑性,赫琉不自觉就点了头。

      到赫琉的小屋门前,刻奥希说了一句:“好好养伤!等冒险团有委托我就来找你!”

      俏皮地挤了挤眼睛:“上门邀请,你可逃不掉。在那之前好好养伤,我要见到一个能喊破喉咙的健康画家。”

      想起之前为了不让刻奥希干扰自己扯破嗓子喊出来的那句“哈啊”,赫琉脸蛋微红。

      刻奥希又笑了两声,摆手告别。

      红色的影子消失在拐角。
      像日落。
      赫琉放下摆完的手,静静伫立在家门口的魔法灯下。灯是刻奥希点起来的。

      这个点,桑格夫妇已经睡了,赫琉却莫名的不想回房间睡觉。

      有拖夜货的马车经过,车夫使劲拉了绳,避免马匹撞上赫琉。棕鬓马的喷气声很近。

      赫琉这才回过神,往边上靠了靠。他的情绪复归平静,化作流淌的溪流。

      他转身回屋,合上门的轻响消失在静谧的夜。

      *

      第二天,赫琉醒来有些怅然若失。好像做了梦,但是大部分忘记了。应该是正常的梦。

      只记得有一团火焰,很暖和。

      赫琉环视屋内摆放的诸多画架,在其中一幅前坐下看了一会。法术画能抑制刻奥希的魔力暴动,实践前赫琉其实并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上去了。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一激动摆法术画阵的行为有种大脑缺失的美感。

      好在,赫琉对于法术画的理解是到位的。

      他成功阻止了一场可能的悲剧,而且,还结识了刻奥希。

      红色的,温暖的,明亮的。

      赫琉轻呼一口气,开始了上午的绘画。

      假期进行时,赫琉没事就干这个。画画,还是画画,他也乐得享受静谧的心流。

      只不过这一天,赫琉有点没法集中精神。

      隔壁桑格夫妇的声音响起,是两口子喊赫琉过去吃饭。放下画笔,赫琉刻意让鞋子在地板上发出响声,来告诉亲切的邻居消息已经传到。

      饭桌上,玛瑞安在赫琉鼻子前挥挥手:“哥哥,傻!”
      瑞秋呵斥:“玛瑞安!没大没小的,你功课做完了吗?”

      还在看赫琉呆呆的模样,玛瑞安吐了个舌头跑走了,只不过消失在墙壁后前还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赫琉无奈地微笑。

      “诶,赫琉,你要去哪?今天不画画吗?”收拾碗筷的瑞秋见赫琉直愣愣往街上走,探头问。

      赫琉顿住,选择从空间手环取出一样东西。

      初级冒险家徽章的白铁花边于光线下闪闪发亮。

      “咦,冒险家徽章……是去做委托对吧?什么时候当上的,怎么不和我们说说?”

      在瑞秋唠叨更多前,赫琉已然连点两下头快步走远了,徒留瑞秋一人陷入“孩子长大了”的莫名悲切中。

      躺椅上从展开的报纸里探出半颗脑袋的瑞奥见状又埋进报纸,生怕妻子这时候折腾起自己问罪:怎么你也不多问几句?让孩子觉得咱们不关心他多不好!

      男人的目光停顿在报纸上的一处。

      “息襄资深教师、高级符文师亚拉伯罕于近日遭谋杀,其葬礼将于13日下午,在息襄广场举行。多名魔法师对此表示深切哀悼,铂金王室发函致哀。”

      “高级魔法师在战场外非自然死亡,真是稀奇!”他嘟哝道,眼睛黏在了报纸上面。

      *

      走过一遍的道路,再走一遍赫琉速度很快。

      只不过途中,他与一位浑身黑袍的人偶然相撞。

      奇怪,之前看路时好像没看到人影啊?赫琉抬眼去看,却为对方的装束小小震撼了一把。

      素净的黑袍上没有任何纹饰,与之相衬的黑纱做成夸张的礼帽样式戴在头上,遮住了嘴唇以外的面部。那张嘴有些苍白,偏偏唇珠一点殷红,此刻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疑度拉满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女音。

      “你当上冒险家了。”她陈述道,反让赫琉毛骨悚然。她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个委托挂在协会,能请你到我家里帮忙收拾魔法道具吗?它们总是不太听话。”
      “事情做完到协会报备就可以了,说我的名字——”
      “摩孑。”她的笑容更大了。

      赫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意识忽然开始模糊。等到他终于理智回归后,已经莫名其妙地站在一间由古怪的黑色石头搭建的昏黑建筑当中了。

      照明魔法被唤起,光线之下,屋内的摆设简直没法被称作摆设——缺了半边的天平、有赫琉半身高的沙漏、几摞散乱堆着的书、一座悬在空中的壁炉,全都沾着可疑的金色毛发。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赫琉认不出来效用,只能通过周围的魔力波动判断是魔法道具。

      这个房间里堆满了赫琉闻所未见的魔法道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赫琉充满警惕。她是谁?怎么做到带他到这里来的?记忆停留在女人报上名号的那句话,此外的一切都像是被橡皮擦抹掉了一样,干干净净。

      如同能读心般,摩孑出声:“不用慌张,赫琉,我认识你。”

      “你也应当认识我。”她的声音在沙哑外暗藏一缕冷冽,如同刮过荒野的干风。

      “世俗意义上,阿道尔带你来过我这儿,他向我求证你的来历。星象意义上,我早早发现了许多遗落在大陆的古怪痕迹,那都是些来自异界的灵魂,在约百年前意外增多了。”
      “你已经知道,你是其中之一。”

      赫琉的瞳孔缩紧,其中满是震惊。异界的灵魂不止他一个他已经知道,但,百年前意外增多?
      到底有多少“异界人”?
      扶着空间环的手犹豫片刻终于放下了。

      出于直觉,他没有写字,而是打起了手语:你是占知魔法师?
      他需要确认对方的身份,证明消息的可信度。

      浑身被黑色笼罩的【务必缄默者】哼笑两声,像是看懂了。赫琉不太确认,但他直觉如此。

      但赫琉在她的接下来所说的第一句话话音落下时就陷入诡谲的思维停滞。那个无法被理解的声音说:

      “不要揣测我行为背后的含义,不要好奇我言语中的意图,不要……说话。听,只是听就好,珍惜一个务必缄默者以寿命的短暂为代价换来的世界之内外的真实——已经是成熟的时间,水星盘的征兆告知我一切的命运,祂启示:

      “万年战争后,二次灾难即将到来,僭越者是世界之外的旅者,他将把混乱带给新生的各族。终局的好坏,系于你,另一个世界之外者……

      “唯有同乡的呼唤可阻止迫近的灾音,掀翻不朽者的棺木。你的记忆还没有回归,它们终会回归;你的梦境还没有结束,打开那扇门;你的生活会中断在一次意外,但在那个变局来临之前,你依旧自由。

      “在那之前,维持你生活的秩序,那将谋定众人的命运。我为所有消逝的和正在消逝的生灵哀悼,我向群星立誓,【隐秘】摩孑面前的孩子站在缄默之内——”

      不揣测,不好奇,摩孑的话语带有让魔力感知器官感到尖锐刺痛的魔力,恍若言灵。赫琉神情恍惚。

      摩孑在赫琉眉心打了个响指:“现在,完成我的委托,然后做你原本要做的事。”

      她跳得比平常快几分的心脏在说完这句话后平复下来。又等待了几秒,摩孑黑纱下的眼睛狂喜着眯起:没有遭到任何反噬!她钻空子成功了!

      赫琉清明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悦地抿唇。摩孑全不在乎,心里没良心地大叫道:
      你哑得好!

      对于占知魔法师,一句多言能够造成的后果难以预料,摩孑在危险的边缘蹉跎20年才以旷世天赋位列七贤,然而魔法上的进益同时带来的限制庞大到骇人的地步。

      她每天最多与一人交谈,超出这个额度的人与她讲话就会惹来霉运。
      她的寿命最多40年。
      她是摩孑家族的第1743代摩孑。
      她永远与当代魔法师隔绝。
      她的重大占知结果不可二次传播。

      赫琉的语言障碍就是摩孑此次放飞行动的底气。他是最方便摩孑插手进这场命运漩涡的“缄默者”。

      维护大陆的稳定是所有摩孑的使命,或者不如说,除了这个使命他们别无他选。如果赫琉21世纪的记忆还在,或许会敬佩这些人。

      但1743摩孑其实很惜命。正是惜命让她没受多少折磨顺顺利利活到了28岁,也正是惜命让她时隔9年才和赫琉,这个早早进入她视线的活着的异界人代表进行第二次接触。

      为了杜绝后患,1743摩孑直接采用了法圣的誓言来加强言灵对赫琉的影响。她不确定赫琉的失语能和【务必缄默】的准则中和到什么地步,因此在撞上赫琉前全副武装,甚至空余了整整一个月的“对话额度”来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反噬酷刑。

      摩孑赢了。摩孑总是会赢。

      1743会有1744。

      此刻的摩孑心情愉悦到极点,要不是赫琉乖巧的模样让她良心作痛,她甚至愿意给赫琉一个香吻来庆贺占知魔法师大劫的飞跃!要知道万年战争期间,摩孑家族的数字可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迭代——占知魔法师注定为他们在水星盘中看到的东西付出代价,拨弄命运的手法要怎样小心翼翼才能活命,已是摩孑家族代代相承的智慧。

      她在沉思的赫琉肩上拍了一下,赫琉自然没法从黑纱下看到她狂喜的眼睛,只听到她最后一句叮嘱:“收拾完,就可以离开了。”

      她开门离开,一片衣角都没留下,轮到赫琉握上门把手时,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他被关在这里了,离开的条件大概率是收拾完一整屋魔法道具。

      赫琉又抿了抿唇。先前听到的所有语句回荡在耳边,却凝固在“无意义的文字”的状态,没法考虑一星半点。

      他只能认知到,为幼时的他做过占卜的、自称摩孑的占知魔法师突然找上他,要求他做委托。

      命运的网上有了颤动。蜘蛛过来了。

      他还能怎么办呢?一个学生,一个中级魔法师,一个哑巴,要靠什么捏住自己的命运?

      赫琉叹了口气,回头面对一地狼藉。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可是再差也改变不了他得完成那个无赖的所谓委托才能自由的事实。

      收拾屋子对赫琉来说不算陌生。尽管桑格夫妇有时候会主动过来帮忙打扫卫生,大部分生活所需的工作都是赫琉一个人完成。阿道尔不常和他同住,精灵的习性是流浪,他也总有事要忙。

      赫琉把大件物品排开到墙边,接着一件件收拾小物什。那些金色的毛发让他有些在意,他把它们拨到角落,堆成一堆。

      思绪在重复性的劳动里重归安然。扫视一圈整洁的屋子,赫琉升起小小的成就感。

      在他再次尝试开门时,堆在角落的金色毛发化作一只毛茸茸的魔术生物,飞快缠上冰凉的门把手。门外熟悉的街道喧嚣依旧。

      赫琉踩上从自家前往冒险家协会分部的石板路,身后的虚空之门消失不见。没有行人注意到怪异现象的出现和消失。

      “一、二、三……乖乖,三百金尼!收拾魔法道具这样的委托居然有三百金尼的委托金!”木枝拨着手指不可置信。

      然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赫琉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他细细感受心脏上多出的几两忧愁和闷钝,像个旁观者一样对着“赫琉”说:看呀,他又开始折磨自己了。这次他要捡起自己的哪一个碎片?

      心里的声音讥笑着,嘲讽他的不成熟跟过度敏感,嘲讽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木枝张大嘴。面前少年眼里美丽的蓝色湖泊变得浑浊了,她看到……

      那是什么?
      贫瘠的想象力没法描述那种强烈的忧郁。黑发少年像个马上要死去的艺术家。

      赫琉僵硬地往息襄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又想画画了。

      *

      另一边,绿植环绕的刑侦警察厅内,警服凌乱的赛伦破口大骂:“他妈的!是谁!!是谁!!”

      一份报纸被甩到了桌上,上面印着的赫然是瑞奥上午所看的《息襄要闻》:“……葬礼将于13日下午,在息襄广场举行。”

      警员没一个敢在此时说话,只有赛伦还在自言自语:“校内传传也就罢了,什么刻奥希·兰斯杀人的鬼话传传也忍了,可是,谁能告诉我何方大魔在此作祟,不仅绕过警察厅的警戒、还把消息登上报纸、让铂金王室知道了的?!”

      “哥……”亚当密欲言被止,戴安娜一个巴掌直接拍到了他嘴上。
      “哥什么哥,喊队长!”

      亚当密从善如流:“队长,我看这案子,该结了吧?”

      赛伦瞪着一双眼袋深重、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向他的队员,却见每个人眼底相同的过劳跟颓丧,就连听了他的演说打了鸡血的小年轻们也跟霜打的白菜似的。

      负责对外联络的顾景说:“是亚拉伯罕的后代。他们不想查了。”

      他顿了一下才说:“随他去吧,老头子一生都做了些什么,配得上哪种死亡,我们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待学生如亲子,对他的后代却不管不顾,还不允许我们借他的葬礼风光一回吗……这是亚拉伯罕曾孙的原话。”

      赛伦颓丧地瘫坐下来。他问身边的玛嘉丽:“有烟吗?”
      玛嘉丽摸摸鼻子:“没有。您有薄荷糖!”
      顾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捧起了窗边的多肉煞有介事:“队长,米米会不高兴的。”

      一声叹息消散在清新的空气中。所有警员都听得清晰,他们心里已有定论,“荣礼旦血案”将进入悬案库,跟无数涉魔案件一样。
      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算了……算了……”仿佛又苍老了一岁的赛伦含着薄荷糖讲,他的声音逐渐从含糊低迷变得冷静自持,像是从某个年轻的白日梦里清醒,“告诉那些贵族,他们的诉求如愿了:刑侦队不会深究这场谋杀牵扯的历史事件。”

      “除非他们自己先坐不住。”赛伦品尝嘴中的甘苦,阴谋和业果的味道一如往昔,他讽笑道,“我有预感,凶手会再动手的。”

      亚拉伯罕的熟人圈已经排除了作案嫌疑,那么【你须偿还】的怒火所指,恐怕,不是“你”,而是“你们”了。

      此刻那个凶残的犯人,又藏在哪个和丽的地方呢?

      大陆历124年10月12日下午,落叶成了息襄广场的红地毯。高木枝丫抖落一片叶,无意装饰了树下红眼男人的短碎发。

      赫琉觉得枯叶的气质跟他很是相称,于是斟酌几秒,在他的肖像画上添了寥落的一笔。他珍惜与实践教室匆匆一眼接续的缘分,巧合地再遇对方时,未多作犹豫便邀请为他画像。

      保持固定姿势不动的男人忽然开口。

      “画画的小先生,有人评价过你的画法十分独特吗?不需要多辨认些什么,只消一眼,就能认出你来。多么奇妙的事情,不是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占知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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