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徐浪》隔夜海

4、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有军训的一周过得极快，五天风吹日晒下来，眼瞅着大半个班都变成太妃糖。一班的一罐子太妃糖中间有个格外显眼的——黑得亮眼的徐卓朗，二班那一罐里也有一个——白得刺眼的初云。
　　“小云云……”自习课上，赵礼满目幽怨外加艳羡地盯着初云写字的手，“你怎么一点不带黑的，坐你旁边显得我更黑了。”一副老流氓样子，语气还酸溜溜。
　　初云抬眼瞄一下黑板上方的监控，假装找书，躲在书堆后面小声说：“都跟你说了我晒不黑…你别这么瞪我。”
　　另外一边欢快不少，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一排三个人头对在一起说悄悄话，何荫先不厚道地笑了，指着徐卓朗说：“你这块黑成非洲友人了。”前面那人叫耿狄的，是一班的艺术委员，也嘿嘿乐着开玩笑：“这周画板报我要在画面里加个人物，以你为原型，宣传中非友好。”被笑话的徐卓朗也不在意，跟着乐，说那你可得把我画帅点。
　　说完他就想起初云那张画，周末两天在家他有把那张图看了好几遍，总觉得画的是自己。那鼻子上有个小黑点，自己鼻梁上也有颗小痣。琢磨一会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且不说他长得黑那颗痣不明显，就说他跟初云面对面那几次，哪一次初云也没正眼看他超过一分钟。但要说那是个不小心画上的小黑点，落的位置未免也太巧。
　　耿狄的同桌也转过来小声加入对话，“体委，你黑得均匀，不影响颜值。”四个人就一起压着声音笑，徐卓朗在这笑声里心猿意马地想，初云怎么还那么白呢？
　　他跟初云再没聊过天，偶尔走廊上食堂里见一次。那个小人儿太显眼了，在一堆乌漆嘛黑的男生中像八卦图黑色半边里面那个白点，想不看见都难。
　　当然，他想看见。
　　徐卓朗又想自家妹妹，今年小学毕业，报了个夏令营疯了一个假期，回来之后就成了跟自己一样的煤球。他跟着爸妈搬家转学，妹妹在姥姥家，快两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小姑娘白回来没有。
　　想完妹妹又想初云，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画板报么？”
　　发出去过了几秒，记起来二班收手机，等初云看见这条都要到晚上了，还不如他下课直接去隔壁问。
　　徐卓朗说干就干，下课铃一响就从后门窜出去，斜靠在二班门口。
　　啧，这群乖宝宝。二班的人下课两分钟才陆陆续续从座位上起来，估摸着是畏惧黑板斜上方那只二十四小时敬业的班主任天眼。
　　他越过书堆，找到那个人。
　　初云抱着本书，下巴搁在上面，嘴里咬着果汁吸管。一瞧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发呆。
　　还没等徐卓朗逮个人帮忙把初云叫出来，两人就对上眼了。初云眨眨眼，算是从神游天外中分出一丝精力跟他打招呼。
　　徐卓朗勾勾手，嘴型说“找你”。于是初云先看一眼监控，犹豫一下拉开凳子往门口走。
　　“怎么了？”他轻轻拽了徐卓朗一下，带他朝楼梯的方向去。待估计监控扫不到了，才停下来。
　　见初云又扭着头不正面朝他，徐卓朗有点恼火地扳正他的肩，“想问问你，你们班是你画板报吗？”
　　“是我。”
　　“哦，我能去看你画吗？”想了几句话都不合适，徐卓朗干巴巴说了句最没营养的。
　　这话问的太没劲，就隔着一道墙，也没人蒙他眼睛，黑板报不是商业机密也不是高考押题卷，有什么不能看的。
　　所以初云也只是懵懵地点头，飞速瞄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睫毛。
　　“薯片吃了吗？”徐卓朗又想起这茬。
　　“还没，今天就吃。”他有种班主任查作业的错觉，乖巧地给出答案。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怎么老低垂着呢？徐卓朗看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上课，扬手摸摸初云后脑勺，“别忘了吃，走，回去上课。”
　　初云猛地抬头，看鬼一样看他，弹出去半米远。
　　忘了这茬，徐卓朗懊恼地想起何荫说初云爱躲人。怪他，两人怎么也算不上熟，他老动手动脚的，吓着人家了。
　　“嗨，不好意思啊。”他跟在后面朗声道歉。
　　初云脚步顿了顿，说出的话微不可闻。
　　“没事，我反应太大了。”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回宿舍，徐卓朗都再没看见初云。路过二班的时候往里看，他不在；食堂看一圈，也不在；天台上厕所里，反正他去的时候也没瞅见初云。
　　别是躲我吧。
　　冒出这个念头后，徐卓朗又自行否定。他多大的脸面，就是摸了人家头一下，就要躲他躲成这样。
　　事实上初云确实没刻意躲他，一下午他辗转好几个办公室。化学老师要他笔记做榜样，物理老师捏着课堂小测的卷子长吁短叹，班主任给他布置板报的主题和内容。他脚不沾地东奔西走，比夜奔梁山还着急。
　　徐卓朗回宿舍抽风一样地给□□开了震动提醒，他预感今晚上初云会给他回消息。虽然那个问题他已经当面答了，但徐卓朗就是有这种预感。就算初云不回，他也要再发一条。
　　手机在桌子上嗡地响一声，徐卓朗弹起来打开看。
　　y：薯片吃了一包，谢谢。
　　附带一张薯片的遗照。
　　他飞快打字回复，语气跟叮嘱亲妹没区别。
　　“吃完多喝水，咸，秋天容易上火。”
　　“手机烫手啊？”赵礼看着初云拿起手机敲两下又放下，隔几秒又拿起来，拿起来又放下。
　　徐卓朗说话怎么一阵一阵的，一会二五八万的，一会跟老妈子似的，他掐不准用什么样的语气回。
　　回“嗯”有点冷淡，对不住人家的关心；回“知道了”有点板，好像对面真是他妈；回“谢谢”又有点矫情，人家就是随嘴一说。
　　思前想后，初云郑重地敲下一行字：“好的，谢谢。”
　　那边徐卓朗刚喝一口水，看见这行客气得像俩商业合作伙伴互相客套的回复，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你大课间画板报？”他决定换个话题，放过这株刚成人形的含羞草。
　　“对，大概画两天，四个课间。”
　　“那我明天上午不跑操了，去看你画画。”
　　“明天下午来看吧，上午就分个区画轮廓，没什么好看的。”
　　“行，早睡。”
　　“嗯，你也是。”
　　初云打出一个“晚安”，总觉得有点朦朦胧胧的暧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上一划，发现自己昨天已经跟人家说过晚安俩字儿了，于是又打下来。发出去的前一秒又删了，昨天没多琢磨，今天越咂吧越不对味儿，还是算了。
　　他这边纠结着，对面先发了句晚安，那他没有不回的道理。
　　到第二天下午，徐卓朗准时前来，还带了另一个男生。
　　“这是耿狄，我们班艺术委员。”
　　耿狄看着就温温柔柔，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说但我不画，另外有同学想画。初云也跟着笑，看得徐卓朗酸溜溜。明明自己先认识初云的，怎么这么多天也没得着个这么可爱的笑。
　　耿狄和初云都会画画，两人凑在一起就说个不停。初云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线稿，耿狄就坐在下面说哪个色哪个色混一起用在这好看。这俩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没缝隙给徐卓朗插话，他有点不满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看手机。
　　手机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个点都在上课。他举起手机，对准踩着板凳勾线的初云，摁下拍摄键。
　　初云似有感应地转过头，微张着嘴圆睁着眼的样子就被留存在相册里。
　　“小画家，这是画的什么？”徐卓朗站起来，指着左下角一个刚画出轮廓的图像。
　　“想画个小松鼠，秋天，松鼠吃松果。”
　　徐卓朗听了就笑，说那明天上午课间我给你带松子吃呗，刚好我宿舍有一袋。
　　旁边拿着丙烯颜料盒研究的耿狄抬头看着他们，又低下头，嘴角翘起来不知道想什么。徐卓朗无意看到了，就问他笑什么。
　　“何荫说你刚给人家送了薯片，明天又要送松子，养孩子呢？”
　　初云红了脸，白皙的脸上有一点颜色都格外明显。他垂下头不说话，指甲盖一下下刮粉笔。
　　太尴尬了，他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他从来都不习惯被开玩笑，无法做出同样轻松有趣的回应。
　　还是徐卓朗一拳轻轻捣在耿狄肩头，“也给你送，你是我二胎，行吧？”
　　这俩接着闹腾起来，初云感激地看徐卓朗一眼，又站上板凳继续画。
　　耿狄在他背后轻声说：“我开玩笑的，我也要投喂你。”初云放松下来，笑眯眯说你们真好。他说得特真诚，弄得徐卓朗想说两句浑话都说不出口。
　　这个初云，怎么真跟自己妹妹一样，这样惹人欢喜。
　　板报画了两天半，最后收尾的时候徐卓朗站在讲台上咔咔咔，初云想躲开又被他喊回去，非要把他和这幅大作框在一起。拍了好多张，徐卓朗满意收手，帮初云把调色盘笔刷都涮干净。
　　“咱班的板报我都没怎么上心，就在这看小初画画了。”耿狄眼睛亮亮的，看着深绿色黑板上色彩柔和温暖的板报，“小初，你真的很有天赋。”
　　初云说了谢谢又说谢谢，谢谢一大堆，说得徐卓朗撕开一袋饼干堵他的嘴。
　　“谢什么，我俩光在这给你捣乱了。”
　　初云咽下一口饼干，笑出一排整齐的牙，眼睛弯弯地看向他。
　　“你们陪我一起画，我特别特别开心，真的。”
　　徐卓朗想，这是第一次看到初云对自己笑得如此明朗，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