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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能给我画一幅就好了 ...

  •   一中原本是有公共电话亭的,一层一个,装三个投币式电话机,在教学楼拐角处。后来不限制带手机,电话亭也就基本闲置,变成学生们课闲聚在一起聊天的胜地之一。
      周五大课间,徐卓朗领了搬书的任务没去跑操,从办公室回教学楼时,看到一个熟悉的纤瘦身影蜷缩在电话亭角落。
      初云死死攥着听筒,蹲坐在地上,脸埋进空着的那只手,蓬松的头发一颤一颤,挠得徐卓朗心痒痒。本是怀着吓他一跳顺便摸摸毛的心思,走近却听见啜泣声。
      “呜…你在学校就好了……”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初云哭得更凶,头压进双膝之间,抖动得几乎坐不住。“她凭什么骂我…我画了两天,手都快断了……”徐卓朗看着他脱力靠在墙上,虚弱地抬起手抠墙皮,越说越模糊。
      像一只翅膀碎了的白蝴蝶。徐卓朗走到他身边,也蹲下,伸手缓缓拍着初云的背。手掌下的人倏然直起身子,肩膀撞在墙上,痛呼出声。
      “你怎么……”
      徐卓朗听到质量不好的老听筒里传出一个男生焦急的声音:“小云?怎么了?”他揽过初云,轻揉方才撞得不轻的肩膀。
      “谢谢…”初云看他一眼,缩起身躲开徐卓朗的手。“我…我没事,撞到墙了。”他抽抽鼻子,不知是否由于一个不太熟的人在身边,初云深呼吸几口止住眼泪,同电话里的人道别,“乐乐哥,你注意休息,十一我去北京找你…嗯,中秋要跟爸爸妈妈回老家,我十一去。你去学习吧,我没事了,拜拜。”
      挂掉电话,初云扶着腿站起来,用手抹去眼泪。“你没去跑操啊?”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徐卓朗总觉得下一秒泪水又要从他红彤彤的眼眶涌出来。
      还好徐卓朗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他抽出一张摁在初云脸上,“擦擦,一会该跑完操回来了。”初云说句谢谢接过纸,徐卓朗接着回答他自己没去上操的原因。“出什么事了,哭成这样?”
      还是没忍住,徐卓朗捏住初云哭得泛红的脸颊。柔软的手感让他愉悦地眯起眼,撸猫一样又摸又捏。初云似乎是哭得缺氧,甚至都没躲开,擦一下眼泪看他一眼。
      捏了一会儿,徐卓朗觉得实在是冒犯,松开他的脸颊又摸上初云的头顶。根本就是更过分了。“不开心?”
      “嗯…班主任说板报画得不好,没有朝气,不符合主流审美。”深吸一口气,初云才把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闻言徐卓朗没忍住骂了句脏,“靠,你们班主任什么审美?这还不好看?这都能送进画展了她还觉得不好看?”初云扯扯徐卓朗衣摆,“不是不好看,是说不是评委领导喜欢的那种……”
      徐卓朗更气了,顺手把低头吸鼻子的人带到怀里,“他们喜欢什么?大花袄,红配绿?”许是想象了一下,初云噗嗤笑出声。
      “你猜的特别对,班主任说要多用红色,画点大花。”他没有推开徐卓朗,反而是在他臂弯里仰起头,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徐卓朗翻个白眼,对周文及评委领导的俗气审美大加批判,“是他们没品,你那是艺术,他们喜欢的是没灵魂的复制品。”他透过窗看一眼楼下,下操了,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学楼。
      “好啦,先回班吧,下午我跟耿狄来帮你改。虽然我不会画画……”徐卓朗揽着初云的肩膀,带他往教室走。
      教学楼里喧哗起来,脚步声、交谈声、笑闹声、训斥声,初云在嘈杂之中,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徐卓朗身侧跳得放肆嚣张。

      “我们来啦!”下午的课间,耿狄冲进二班,先给了初云一个拥抱。“我都听徐卓朗说了,哎我们班那板报也是,老迟说越俗越好,估计校领导也就这审美水平了。”
      “是我太矫情了。”初云叹气,拿起抹布糊在黑板上,打算擦去那些什么松鼠兔子刺猬。手背覆上温热的触感,他转身撞到徐卓朗胸膛。“怎怎怎么…”
      “我擦吧,你去看看耿狄搜的那些图案你想画哪个。”徐卓朗似乎对两人过近的距离毫无感知,捏捏初云的后颈,开始专心地擦黑板上漂亮的画作。唯有经历过亲密的肢体接触而心脏狂跳不已的初云愣在一边,过了几秒才同手同脚走到耿狄身边,心不在焉地看那些富贵又千篇一律的图片。

      大课间连着自理课,有几个没回宿舍收拾行李的学生回到教室,看见上午还在的星河原野为主题的黑板报一副狼藉,一半替换成了大朵的牡丹和祥云,一边刚擦干净只剩文字。还有两个不是本班的人围在艺术委员身边,一个似乎在逗初云笑,另一个安静地帮忙调颜料,时不时抬头补上一笔。
      “小云云,我回来了!”赵礼窜进后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上午跑操回来,见初云哭得满脸通红,他已经知道板报的事。奈何他既不会画画,又没什么审美,还不敢在班主任的监视下帮忙骂两句,只能在午休回宿舍时安慰初云。
      三人一齐扭头看他,赵礼觉得这样子有种诡异的和谐,和谐的诡异。“啊你是…”他看到徐卓朗,张嘴却忘了人家的名字。
      “徐卓朗。我一班的。”
      “耿狄,我也是一班的。”
      赵礼跟他们打过招呼,回到座位整理要带回家的书,频频回首看这三人头碰头画板报的画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俩一班的怎么这么热心,甘愿来二班当“叛徒”。板报不是要排名评选吗,这俩人心可真大。
      果然,几个一班的学生路过时,看到自己班的艺术委员和体育委员在帮二班画板报,都跑过来调笑,说他俩叛国通敌。来的人都被徐卓朗笑嘻嘻捶一拳,“你们没看到人家之前画的吗,那是艺术品,我这是亵渎艺术来了。”他夸起初云和原来的板报,溢美之词毫不吝啬,说得来看热闹的一班学生都听不下去捂着耳朵逃走。“徐哥你这么喜欢人家画的,让人家给你画一张啊。”徐卓朗回头看初云,后者专注涂涂画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好奇者散去,徐卓朗小声说了句:“能给我画一幅就好了。”
      这一下午,每每听到徐卓朗夸赞自己,初云都害羞得不停抠手,到后来他躲到耿狄的另一边,奋力屏蔽掉徐卓朗不重样的夸奖。

      “差不多了,就这样吧。”看着花花绿绿,在自己的审美里根本称不上“画”的板报,初云疲惫地坐下来,“太谢谢你俩了,放学我们一起去吃蛋糕吧,我请客。”
      “我还要去打球,你俩去吧,而且我也没帮什么忙。”徐卓朗提起刚扔进画笔调色盘的水桶,“我去帮你把笔涮了,你先回宿舍收拾行李吧。”他从后门出去,却撞见一个表情严肃的人——初云的班主任。
      “老师好。”
      周文打量着眼前这个学生,几分钟之前,她打开班里的监控录像,发现有两个隔壁班的学生在这里陪初云花了一下午板报,一走过来就撞见当事人。
      “几班的?为什么在我们班?”
      徐卓朗想起时常从二班喷出的喝骂声,浑不在意地说:“一班的,助人为乐来了。”耿狄刚跟初云约好放学见面的时间,就听到走廊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助人为乐?徐卓朗同学倒是热心啊。”
      “老师,是因为我一个人画不完,这两位同学才来帮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初云冲出去挡在徐卓朗和班主任之间,“对不起老师,我只是不想耽误板报进度。”
      “来不及?说闲话就来得及?周二周三画的时候也是来不及?”周文也看到前几天的大课间,这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尽管板报确实画得很快也很好,但是她就是见不得徐卓朗和耿狄这种浪费时间也要陪朋友的行为,况且这两个一班的学生还都拿着手机。
      “是啊老师,我们班三个人一起画,画了三天才画完。您让初云自己画,画完一版还要大改,全部重来,就是来不及。”徐卓朗拽过初云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而且我们是在课间画的,没有耽误学习时间,还帮助了同学。”他毫无畏惧地盯着周文阴沉的脸,“我们很团结友爱的,老师。”
      周文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初云,下次自己找同班同学帮忙。”她刻意咬重“同班”二字,说罢绕过满是警惕的三人走进教室。

      “吓死我了……”徐卓朗拉着初云,初云又拉着耿狄,三人跑到楼梯口才停。“你们班主任好大的火气。”耿狄想想刚才周文黑得快滴水的脸,心有余悸似的拍拍胸口。“初云,你们生存得太艰难了。”
      苦笑一下,初云摇摇头没发表意见。他高一刚入学还是年级前三十,进高二时已经是快二百名。五个奥赛班,一百六十多人,他已经在边缘线。某天他在来上课的路上拿梳子梳了下刘海被班主任看到,周文斥责他一个男生还把心思放在外貌,警告说如果十一后月考还这个成绩,就滚出奥赛班。
      其实那天他只是觉得刘海有点乱,梳一下防止打结,不想招来一顿骂。所以他想,刚刚自己鼓起勇气出来解释,恐怕让班主任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别想啦,你俩回去收东西吧。我涮完笔帮你放到柜子里,你就别顶着她气头进班了。”徐卓朗屈起手指刮了一下初云的下巴,“耿狄,你看到何荫没?他要是在宿舍帮我跟他说一声我手机没电了,直接球场见。”
      耿狄比了个OK,跟着初云下楼。

      “手机还能造没电了,你大课间躲教室打游戏啊?”
      篮球场上,何荫把充电宝扔给徐卓朗,“你行李收拾了?中秋十一连着放,别落下东西。”
      徐卓朗给手机充上电,从何荫手下拍过篮球,“初云的班主任真凶,真不知道他那么软的性格要被班主任吓成什么样。”
      “哈?”何荫无语地看着徐卓朗,“人家初云只是内向,又不是胆小。”
      “那我一碰他他就躲?”越想徐卓朗越觉得有点委屈,认识也有段时间了,零食也给过了,还陪他画了好几天板报,没道理初云还把他划归在不熟的人这个范畴。
      “哎,你之前说初云发的那张合照里那个男的叫啥?”
      何荫古怪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好兄弟,“陈漫乐?你打听他干什么?”
      “不是打听…我今天听到初云给他打电话了,乐乐哥,叫得怪腻歪。感觉…呃,感觉初云挺信赖他的。”徐卓朗说不上心里的感觉,看到对着自己就一脸防备的人对着电话那头就卸下防备哭得跟兔子一样的初云,他觉得有点胸闷。苦思无果,他将这种感觉归类为“不服气”。
      乐乐哥。初中时何荫也常听到初云这么叫陈漫乐。陈漫乐比他们高一级,放学时常等在他们班门口等初云。他长相是那种很温暖的俊朗,站在窗边的夕阳里,像一盏能冲破阴霾的明灯。何荫总偷偷看他,看傍晚放学他接住扑过去的初云,然后自然地接过初云的书包;看早晨上学他蹲在窗边,递给初云一盒温好的豆奶和一包饼干;看冬天他在后面护住平衡不好却非要走冰面的初云;看夏天他拿着小风扇给脸晒红的初云吹风。
      “腻歪什么,人家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这句话,或许是说给徐卓朗,也或许是说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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