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扬尘》云木小薏米

8、信与神谕

　　蝴蝶降落的一瞬，伊恩从幻想中猛然惊醒。

　　他坐起身来，看着身旁多娜熟睡的面庞，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观察他们目前的处境。

　　他们正躺在一处破旧的教堂中。

　　礼堂正中的十字架歪斜着，漏风的窗户泻进一丝光亮，淋在随意堆砌的古籍上。错落的长椅上积起经年的尘土，风裹着日光将灰尘扬起，光路霎时间贯通在古老的空气中。

　　巴洛克式的穹顶原本应该是有天窗的，现在却被几块木板潦草的封死。倚靠着爱奥尼柱的天使不知被哪个强盗残忍折断了翅膀，徒留灰白的身体蜷缩在柱后。

　　而他们正躺在教堂一角，一封信正正躺在他的脚边。熟悉却又陌生的灰尘味让伊恩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眼前不停浮现出那张苍老得可怕的脸，大张着的嘴藏着怒不可遏的炬火，再晚一秒钟就会将他的躯体尽数吞噬。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停问自己。他生命的灯塔正随着黑夜降临而轰然倒塌。玫瑰花窗倒映出的彩光在他记忆中颠倒曲折，拧成鸦青色的绳索，扼住他的咽喉。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自己的养父、自己最尊敬的人，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处心积虑要杀了自己？

　　但亲眼所见的画面一刀一刀剖开他懦弱的心房，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阴冷的笑颜，他已无路可逃。

　　或许……不是这样的？

　　主教是被胁迫的，他不会是这样的人；主教没有理由去做这样的事，他才是那个最尊敬神的人；或许这个所谓的“神之子”另有其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于我有何干系？

　　他瞬间被自己自私狭隘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一个最虔诚不过的信徒，他敬神，爱神，怜惜这世上所有共同呼吸的生灵。他忠诚仁慈的心永远有力跳动着。他每时每刻都在报答世间天地，感谢它们给予自己脉搏和良知。因此即使是他最灰暗的时期，也从没有过自我伤害的想法。他蓄起灰白色的长发，并不是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是为了在每次梳理时，都不忘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恩惠。

　　他早已下定决心，做一个肩负苍生的人，又怎么能有这种肮脏的想法？即使渺小如灰尘，也有必须恪守的纯洁内心，必须完成的天生使命。

　　但是——但是！

　　内心激烈的挣扎令他忍不住想歇斯底里大叫。天堂有他匍匐供奉的真神，但主教是他赖以生存的池塘，在他枯涸的心中时不时浇上一瓢甘露。他从主教身上一度找到了生存的意义，然而现在这条路已经随巨石崩塌而粉碎了。

　　他泄愤般捶打着地上的瓷砖，手掌的钝痛暂时使他放下心结。他决定优先观察一下现在的处境。他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探出头，却发现周围尽是群山遍野，山峰丘陵黛绿一片。教堂旁有一条清澈的溪流，生活用水看来不需要发愁。

　　感受到气温转凉，他回教堂从储物的白水晶中取出备用的被褥，将多娜裹好，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又掏出抹布将多娜的房间大致打扫干净，才来得及观察教堂内部。

　　这里了无人烟，看起来已经空缺多年。所幸几个房间设施尚且算齐全，再想办法找个商铺，补上一些没来得及准备的生活物资，就可以将这里当作临时避难所。

　　确认周围安全后，他才来得及捡起地上来历不明的信笺，拂去尘埃后，拿出信纸，希望这封信能给他们一个答案——关于这次奇迹般的传送，还有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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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伊恩：

　　许久未见！我猜测，你现在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小绅士了。我原本想说，希望你平安顺遂——啥的，但既然你能看见这封信，证明你现在过的没有那么如意。总之，我首先想让你明白的是：伊恩，你是一个好孩子，你从始至终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请一定不要感到自责。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每个孩子都曾幻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个伟岸的英雄。长大后却发现父亲只是一个有爱有恨的凡人。我猜你的情况绝对更糟，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养父，你最敬爱的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就算生生削掉他的一层皮肉，都洗刷不净他的罪恶。

　　当年我不得不从教堂狼狈逃走，在这期间，我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我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后，本想带着你一同逃走，但如果你跟我离开教堂，他立马就能追踪到我们的行迹，那你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我做了一次赌博——古书上记载，掠夺神力的盗贼唯独不能对神的孩子施展法术。而占卜结果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被神选中的孩子。我并不清楚他是否在收养你时就有预谋，但这就意味着，他如果想要达成目的，必须要长年累月等待一个机会。而获得圣物时的你，也早已长大成人，拥有独自面对风浪的能力。

　　我是一个失败的法师，我研习法术半生，却也恐怕抵挡不住他分毫。他以残忍的手段蒙骗了天下人，牺牲多少人的性命换来主教的宝座，而我明明知道真相，却只能忍气吞声，企图利用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战胜他，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在神罚降临之前，将脱轨的教堂挽救于危难之间。

　　伊恩，我剥离了一丝灵魂，藏在十字架中，在危机时刻能且仅能救你一次，这就是你现在身处这个老教堂的原因。为了这盘棋，触犯禁术的我已经命不久矣。我很抱歉将你当作我的棋子，但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这个进退维谷的绝境。

　　最里的房间内有个橱柜，藏着险些被他焚毁的古书，里面有关于一切的真相。我已在这个教堂周围设下结界，原本想做到一年以内他无法攻破，但这个怪物的成长速度是我无法估量的，请一定小心为妙。

　　说到最后，其实我并没有办法强迫你做什么。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他也确实对你很好，这么多年对教堂也算做了一些贡献，我知道你的内心没办法这么快接受现状。孩子，要选择逃避，享受短暂的安分和苟且，还是背负起使命，这全都要看你自己。

　　祝你平安，孩子！如果有“托尔马琳”陪在你身边，一定保护好她。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祝福。

　　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老牧师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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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神谕》

　　“神将霓虹蓝的圣火交给加百列，加百列是光明与智慧的火种，带着希望降临人间。

　　人间将迎来一个接一个的加百列，张开纯洁的翅膀庇护生灵，世界将迎来一个接一个五百年。

　　神如此掌管人间千万年，从没有一息暂停，终于有一天，他闭上眼，沉睡了三百年。

　　地上的盗贼——并没有普罗米修斯的善心——却有狮虎咆哮的野心。趁着神的沉睡，折断了加百列的翅膀。

　　他用白色的魂火伪装圣人，残害生灵以延续魂火，世界逐渐混沌，真理归于虚无。

　　那是一个下午，五百年即将过去，天堂的瀑布潺潺流淌，调皮的托尔马琳，多彩而有活力的碧玺，带着下一任加百列自天空仰望人间。

　　他们看见神与人间留存的金丝线已然断裂，人间覆着一层黑雾，美好的表象摇摇欲坠。

　　托尔马琳和加百列当即做下约定，在神醒来之前修复人间。

　　于是他们坐上蝴蝶的背，一个跌入尘埃之内，一个踏进阳光之中。

　　跌入尘埃的加百列不幸染上懦弱，踏进阳光的托尔马琳被欲望灼伤。

　　希望在绝望中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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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足以引起天怒的禁书。

　　神的短暂休息给了我们掌控世界的机会，人类要向神证明我们的强大，为此不惜以牺牲同胞为代价。我们要盗窃神的火种，我们要获取神的力量，我们要彻底根除高贵的帕拉伊巴碧玺，以最纯洁的锆石为替代。我们才是世界的主宰。

　　我们不需要神的善良，因为世界本就残酷，我们要将天真的神子用沾血的刀贯穿，用我们的双手塑造新的神子。

　　所有拥有锆石的人类，请听好，为了人类的野心，我们需要你们的牺牲，请在规定时间聚集在地下神坛，共同施展禁忌的法阵。法阵以血为媒，以人为祭，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被天选中的新使者，背负着同胞的灵魂，将神子除掉，夺走神的法力，完成我们的使命。

　　新使者，请记住，法阵为你延续的生命和法力仅能维持三百年，这三百年请务必将不知情的锆石拥有者一一铲除，以绝后患。三百年后你将会急速衰老，法力将会一点点流失，还给新的神子。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杀了神子。

　　届时你将取得神子所有的法力，再加上信徒对你的供奉，神都不敢动你分毫。你的善意会毁了你，你的犹豫会害了所有人。希望你能不负众望，完成大家的使命。

　　杀了神子，杀了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