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风雪 ...

  •   伊恩将古籍藏进了阁楼,跟多娜保证,两个人平平常常生活三个月,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早该这样。我都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那么冷静。”多娜挺起胸脯拍了拍,“来,姐姐的胸膛给你依靠,哭吧,别客气。”

      伊恩看着她胸前不停晃动的白色肌肤,还有清晨起床没来得及整理的肩带,绯红色自脖子爬上脸颊,扬起手将大衣甩在多娜身上:“小姐……!现在天气凉了,要穿好衣服才行。”

      “切,”多娜慢吞吞套起大衣,嘴里嘟囔着不解风情一类的话。

      “不过这天气确实凉的有些快了,你觉得呢?”

      “确实如此,所以,请穿好衣服再出房门。”

      “好——”

      并不是他们的错觉,而是首都的天气已经出现异常。明明前夜还是翦翦秋风,第二天伊恩起床后,却发现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刺得人眼发痛。

      感受到寒意从毛孔侵入体内,他裹起被子,不甚雅观地挪动到柜子前,翻出自己最厚的衣服套了上去,又给自己戴上了毛绒绒的帽子和围巾,这才放下心来。

      他拾起柴火放入炉中,点燃松明送进柴火堆里。水逐渐沸腾,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神醒来了。

      这是神对人间的第一步惩戒。神对神子的无能和庶民的忤逆施以惩罚,但伊恩对此也无能为力。在完全明确要怎么做之前,如果贸然走出结界,迎接他的只会是天罗地网的搜捕。

      牧师特意选择这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老教堂旁早已没了人烟,结界中唯一的村落又鲜少跟外人往来,即使见到两个奇怪的两个异邦人,也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身后的木门被推开,多娜揉着睁不开的眼睛,简单披了一件外衣就走了进来。

      “呼……有点冷啊。”她缩在柴火前,伸出冻僵的手拢在火堆前,呼出的白雾遮住玲珑的双眼。

      “多娜小姐,怎么又不穿好衣服。”伊恩摇了摇头,对这个心大的女孩无可奈何。

      “我身体可好了!”多娜瞪了他一眼,“我从没感冒过,羡慕吧?”

      她忽略伊恩的叹息,伸长脖子朝窗外看去,红色眸子中映射着皑皑白雪。

      “雪!伊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我的家乡从来不下雪。”

      “我也很少见到雪……天气实在太反常了。”

      多娜激动得跳了起来,揪起伊恩的衣摆就往外走:“别管什么反常了,走,陪我玩雪去。”

      “多娜小姐,请先喝一杯热水再走!再多穿点衣服……多娜,多娜!”

      伊恩一手端着冒热气的杯子,一手挂着被多娜嫌弃的臃肿外套,站在旁边看多娜光着手搓雪球。多娜的关节已经被冷到泛红,但她在兴奋之下已然忘记了严寒,还招呼伊恩一起来堆雪人。

      “小姐……”伊恩一肚子教条到了嘴边,看见多娜的眼神也只能偃旗息鼓,“从没玩过雪的话,这样很容易……”

      “我说了,我从不生病!别天天自以为是,像那个老头子一样来管我!先管好你自己吧!”

      多娜的语气中带了些火气,团了个雪球,使劲朝伊恩丢来。雪球精准砸在伊恩身上,他的衣服顿时自胸口处晕开水渍。

      多娜被醒目的水渍惊醒,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一个人在雪地里杵着,低着头不做声,两只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握。

      伊恩被突如其来的雪球砸的有些懵。雪水顺着领子渗入他的衣服中,流经他温热的心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多娜真正发脾气的样子。

      开朗,大方,偶尔有点可爱的娇气——一具世俗下的伪装,也是她一贯的样子。

      她是从原野被移植到温室的野玫瑰,是阿弗洛狄忒恰如其分下的一滴眼泪,唯独不是多娜,不是闪烁着生命力的托尔马琳。

      然而,多娜愿意对伊恩卸下防备,这是伊恩没想到的。毕竟,他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即使预言里记载两人曾是一心同体的存在,那都已经是渺远而不可追的梦。

      多娜落寞紧张的背影落在伊恩眼里,引得伊恩一阵心悸。他不了解多娜的过去,但现在,他要向多娜证明一件事。

      他蹲下身,捞起一点积雪,捏成紧实的雪球,向多娜丢去,精准砸在多娜的手背上。

      多娜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向伊恩,因愧疚而绷紧的脊背一下放松下来,眼里的皑皑白雪在讶异中缓缓消融。

      “打雪仗的话,有来有回才有意思吧?”

      伊恩将手成喇叭状,大声对多娜说。他弯弯的眼角映入多娜的记忆里,好像在说:

      你看,我会爱着真实的你啊。

      两人酣畅淋漓地打完一场雪仗后,伊恩连续几天鼻子都有些不适,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被多娜狠狠嘲笑了一番。而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照样穿着秋衣在雪地里如履平地。

      伊恩以为这就是多娜所说的“从不生病”,终于放下心来,不再阻拦多娜玩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会准备一杯热水,等多娜回屋后暖暖身子。

      奈何多娜总是推三阻四不想喝,这些热水便全被伊恩面不改色喝了下去。得益于此,伊恩的感冒不到一星期便好了。

      风雪还是固执地继续着,丝毫不见放晴的趋势。一星期后,伊恩照例做好早饭,敲响了多娜的房门,屋内却无人应答。

      ——多娜发烧了。
      病来如山倒,多娜一连几天都瘫在床上,没精力动弹。

      那天,伊恩迟迟等不到人应门,打开门后,就看见多娜酡红的脸颊和蒙上水汽的双眼。伊恩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冲到山腰的村落,挨家挨户问村民借药。

      喝了几天药,多娜的情况终于好了许多,烧也退下了。发了一场大汗后,她偷偷背着伊恩去冲了个澡,伊恩发现后险些发火,憋着一股气让她去壁炉边烤火。

      伊恩隐隐能感觉到,这是多娜的心结。她一遍又一遍,试探自己身体的底线,是为了那句“我从不生病”。她从这句话中获得了莫大的价值感,所以不惜损害健康也要铤而走险。

      生病的这几天,多娜的话少了很多,更多的时候缩在被子里一言不发,或是嘟囔着她已经好了,要伊恩放她下床帮忙。

      他明白多娜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当他一次次亲眼目睹时,也忍不住为她的固执而头痛。

      “伊恩。”

      多娜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被火堆燃烧的噼啪声淹没。

      伊恩闻声走了过来,拉了一个椅子坐在她身旁。壁炉中的焰火跳动在二人的面前,温暖的气流包裹在脸颊周围。

      “我可以……试着牵你的手吗?”

      多娜的气息有些不稳,双眼漠然地盯着橘黄色的炉火,却掩饰不住眼皮轻微的颤动。往日有些蓬松的粉发此刻温顺地垂着,发尾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她不停摩挲着银手镯上的纹路,抿着嘴等待身旁人的回复。

      她恐惧并期盼着。

      伊恩仅犹豫了一秒,就将自己的手摆在身侧。他知道这对多娜来说是残忍的一步,同时也是必要的一步。如果不挣脱窠巢,那她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光下的阴影中。

      多娜的指尖悬在伊恩的手背上,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伊恩的手腕。随后,她将手心慢慢盖在伊恩手背上,攥住了比她略大一些的手掌。

      偏高的体温烙在了伊恩皮肤上。多娜用的力气有些大,骨节相互挤压生出几分疼痛,伊恩却丝毫不敢有所动作,任由多娜的手包住自己的手。

      多娜的视线从火焰移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一半脸被橘色光晕包绕,另一半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垫在了伊恩的手下,两只手合在一起,拢住伊恩的手。三只手交叠在一起,炉火的热度让手心变得汗津津的,但没有人主动抽出手来。

      伊恩的手被拉了过去,抵在多娜的额头前。余温未蜕的额头带着些沐浴后的水气,光滑湿润的肌肤上留着几缕碎发。

      滚烫的水珠落在指缝间,溶进汗水中纠缠不清。多娜咬紧了下唇,无声哭泣着。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伊恩:“这样值吗?”

      没等伊恩回答,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曾经以为我真的不会生病,家人都说,你是医师,你怎么能生病呢?”

      “即使我没有一天想当医师,我仍然相信我是一个特别的人……我真的从来没有病过,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然后我发现了,我只是个废物。不是我身体好,只是有人把我照顾得很好。”

      “世上没有超人,我明明知道的。但我就是不信邪。我作践自己,还让你白白担心……闹到最后,我失去了我自己一直以来的奢望,却找回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她看着自己和伊恩肌肤相接的地方,泪水伴着苦笑涌出。

      “我都已经变成一个乖孩子,明明我很努力了……我自以为是的价值破灭了,换来的仅只是所有正常人都该有的东西,值吗?”

      伊恩不说话,只是将她的双手分开,牵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左胸上,随后又单膝跪在多娜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多娜小姐,你能感受到吗?”

      “什么?”

      “我们的心跳。这就是价值。”

      伊恩认真地看着多娜,一字一顿道:“一个像灰尘一样的人,活着或是死了都没人在意——别误会,我说的是自己。但即使是这样的人,只要有心跳,就有情感,有爱,这已经是了不起的价值了。”

      “……小古板,你真的懂爱是什么吗?”多娜收回自己的手,在伊恩的头顶叩了两下。

      伊恩一下语塞,感觉自己反而被教育了:“……我不懂。”

      “一个不懂爱的人,竟然想教我爱是什么,”多娜摇摇头,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止住,“太傻了。”

      顿了顿,多娜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为什么我被人触碰到会是那副窝囊样子。”

      “不窝囊。”伊恩出言反驳。
      “还听不听,要听就闭嘴。”她瞪了伊恩一眼,等伊恩听话地闭上嘴,就开始了讲述。

      “七岁的时候,我和父亲吵了一架,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他吵架……要不是我现在离家出走,估计要跟他吵第二次。”
      她的眼底不知不觉结起了层霜。

      “起因还是那个,永远是那个:我不想当医师。”

      “现在想想,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呢?他把我丢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我刚一进去,就闻见一股轻微的腐臭味,然后我摸到了一具尸体。”

      “他当时就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像看一只蚂蚁一样,他问我:‘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世上全是像你一样自私的存在,他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就死了。”

      “那具尸体……还没有完全凉透,摸上去完全是正常的触感,但那双眼睛已经失焦了,直勾勾的盯着我,在窗子透出的月光下像是刀子。”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脊背弯了下去,仿佛回到了那个潮湿阴暗的房间。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尸体很快就越来越臭,肢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但是我当时觉得好冷啊,比在雪地里还要冷。我跟这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东西待了整整一天,父亲才甘心把我放出来。”

      伊恩攥住拳头,暗暗咬紧了牙。

      所以当时,多娜在那个满是尸体的暗室里,才会突然昏过去……

      她被永久地困在了那个逼仄的房间,而她的父亲对此还沾沾自喜。这个自私而残忍的男人,将独裁当作救赎,用长矛将女孩钉在了道德的梁柱上。

      女孩拖着长长的血迹,行走在白雪间。她的脚腕被扣上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是对自我的折磨。

      而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别这样,”反倒是多娜捏了捏伊恩的手,“你看,我现在已经好了,在你的帮助下。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可别在那气自己。”

      “……他没有道理这么做。多娜小姐,没有人会因为你而失去生命,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谬论。”

      多娜怔了。她干笑了两声:“那我当然知道。但是当时我才七岁。我还是一个崇拜长辈的小孩。就算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去做医师,不要那么自私,世界上就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我其实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要逃走。”

      “——跑题了。总之,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接受别人的肢体接触。每次碰到别人,总是会不断不断回忆起那具尸体,就像自虐一样。最严重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吃,却还是吐的一塌糊涂。”

      “父母却像没事人一样,明知道我接受不了,却还总是装作无意来触摸我。父亲总会骂我,说我就是在装,在博同情,母亲则会做出一幅伤心面孔,质问我是不是不爱她,明明父亲把我关起来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爱真的好复杂。即使他们对我做出这种事,我也知道他们爱我,我好像也爱他们。正因为这种爱,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一天。”

      伊恩沉默了。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自然找不出话安慰她。他和主教之间有爱吗?他突然这样想到。曾经,他以为是有的,但他现在不敢确定了。他对主教的爱,只是一种崇拜。是一种看似无私实则自私的生存方式。而事情到了这个境地,他也没办法割舍这种脆弱的牵绊。

      或许这也是一种复杂的爱。

      “爱,”伊恩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那你会后悔吗?会后悔得到过爱吗?”

      问完后,他又有些后悔了。他垂下头,装作没事人一样,擦亮火柴,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点灯干什么?”

      “等会儿出去,扫扫雪。积在门口不方便。”

      “我陪你?——好吧,我开玩笑的,我知道,我在这烤火行了吧。”

      多娜掐着伊恩的衣袖,不让他走:“总该把话谈完吧,你不是还问我问题吗?别擅自转移话题。”

      “其实,不算后悔吧。毕竟,你是没办法控制这里的,”她指了指伊恩的心房,“爱和被爱,都注定是痛苦的。只要有爱,自私的人们就会互相牵制,甚至伤害对方。但是……”

      “总有那一瞬间,你能听见你的心说,爱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好东西啊。”

      两人沉默许久。就在多娜以为自己说错话时,伊恩突兀地出声:“多娜小姐,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可能是我的一些愚见……我确实是一个不懂爱的人,但有些话,我觉得我一定要跟你说。”

      多娜点了点头:“当然。你都听我说了半天了。”

      “我小时候第一次读教经,我第一次听说了‘命数’这个词。”

      “我曾经很天真,以为命数就是家长说的那样,我的命数是一个灾星,克死了母亲。后来我觉得我的命数是一粒灰尘,生死都没人在意。”

      “虽然我确实一无所成,说是灰尘也恰如其分。但我跟多娜小姐认识之后,我才发现命数不单只是这样。”

      “人的一生很短,但是也很长。人的一生不止是要干什么,还有遇见什么事,爱什么人……命数只是一种天生的特长,一种相遇的时机,一种离别的时限。就算是灰尘,也可以有爱,也可以遇见很多……美丽的人。”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瞟了多娜一眼,没想到多娜也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无端炙热起来,有些暧昧地黏腻在一起。
      伊恩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咳了一声,强迫自己转回头来:
      “多娜小姐的家人说,你必须去当医师。他们认为这是家族的命数,放在从前,我可能也会这么觉得,但我现在不会。”

      “医术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是上天给多娜小姐的宝物,但并不是说,会医术的人就只能做医师。比如,多娜小姐不是医师,却也救了我。”

      “那是因为你碰瓷我!而且你只是被麻醉了,哪来救你一说。”多娜明显不把这当一回事。

      “那如果这不只是麻醉呢?你会救我吗?”

      “会……吧,欸,你可别乌鸦嘴。”

      “这是因为多娜小姐命中注定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使不当医师,多娜小姐照样可以尽自己所能拯救别人。那么,在多娜小姐追求梦想的路上,这就是一种命数。”

      “多娜小姐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说了,你可别笑我。”

      “当然不会。”

      多娜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说出来:“探险,我想当一个探险家。”

      “听起来很幼稚,也很不负责任对吧……但是我觉得探险真的很棒。我从小就被困在家里,那是一座四季都开着花的山头。周围的镇子都很平常。这是一个没有大灾祸的地方。”

      “我们的家族很有名,所以很多人会不惜跋涉千里来找我们看病。我见到了很多人。”

      “有的时候我会缠着他们,让他们给我讲故事。他们的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美好,但他们的家乡都很有趣。”

      “他们告诉我,那里虽然有饥饿,有灾祸,但同样也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碧草滩,有戈壁那头怎么追也追不到的五彩色的落日。”

      伊恩浅笑了一声:“多娜小姐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呢。”

      “你看,你是不是嘲笑我了。”

      “当然没有。相反,我很敬佩你的决心。虽然我同样没有出过远门,但我并没有独自去探险的勇气。我只想永远待在教堂里,一辈子做一个平凡人。”

      “在探险的过程中,用医术救治那些身处泥泞中的人。我猜,这才是多娜小姐想当探险家的真正原因。”伊恩总结道,“毕竟,多娜小姐是一个善良的人啊。”

      “当然!到时候,你在那个小小的教堂里,可就要仰慕我侠客的名声了!”

      “侠客大人,在帮助别人之前,能不能先照顾好自己呢?比如,不要在发烧的时候洗澡。”

      伊恩稍用力气,戳了戳多娜的额头,“这世界上可没有金刚不坏的身体,包括侠客大人。”

      “……好……”

      多娜这下倒是乖乖听起话来,还自觉地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随后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不喜欢喝热水,真的不喜欢。父母从小就不给我喝凉水,还天天给我喝药,所以我才从来没生过病。”

      “那要不要喝热牛奶?”

      “勉强吧……给我加点糖。”

      “好,那我明天就出去多买一些。”伊恩拿出一块毛巾,递给多娜,“擦擦头发吧,光在火炉边等着它干也不是办法。”

      “你帮我擦。”多娜微微撅起嘴,一幅不情愿的神情。

      伊恩无奈,正准备起身,却被多娜按了回去。

      “这是你擅自解读我的惩罚。”多娜眯起一只眼,尾音俏皮地上扬。

      “什么惩……!”伊恩的脸颊被多娜的粉发擦过,视线被粉红的纱蒙住,鼻尖满是洗发水的淡淡香味。

      多娜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不容置疑地搂住了伊恩的脖子,双脚还不安分地踢着伊恩的小腿,催促他快一点。

      伊恩这下真的被吓到了,差点没坐稳,回神后赶忙把多娜的身子扶正。他的双颊浮上绯红,深吸了一口气,展开毛巾,仔细地帮多娜擦拭发尾,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抵御面前旖旎的风光。

      “你还真是,嗯……坐怀不乱?”多娜在伊恩怀里也不安分,揪着伊恩的灰发。

      伊恩闻言,眉头都忍不住跳了跳:“……我好歹从小在唱诗班长大,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你骂我轻浮?!”

      “没有,这是小姐你自己说的。”

      “切!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别管我。”多娜轻松地说着,实际上正偷偷瞅着伊恩的反应,像一只不安的小猫,用肉垫试探而不露出锋利的指甲。

      “当然受得了。”伊恩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多娜小姐愿意跟我袒露真心,我连高兴都来不及。”

      多娜鄙视道:“你好可怕,你啥都看得出来。”

      伊恩微微一笑,委婉道:“多娜小姐的试探手段可以更上一层楼。”

      多娜已经不想理这个无聊的人。相比之下,她更在意伊恩话里的“袒露真心”。

      “我有一点小要求——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我说真心话的。”

      “当然。”

      “我要来负责做饭!……虽然我做饭确实挺难吃的,但是我一定要学会,毕竟以后要去冒险。而且你一个人做饭也挺累的。”

      “嗯,我教你。”

      “你前几天看的那些老东西,我也要看。预言里都说了,我肯定能帮上忙,你不能躲着一个人苦恼。”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

      多娜见伊恩这么好说话,又凑近了些,将头靠在了伊恩肩上:“伊恩老师,你买的枕头好软,晚上睡不太好,我申请换一个硬一点的。”

      “好,那明天老师去买一个?”伊恩不明白她又在玩什么游戏,但还是乖乖地接了戏。

      “我要跟老师一起去!我好久都没去了,我保证这次不多花钱,老师砍价我绝对不帮倒忙。”

      “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老师就帮你买,毕竟你是我的好学生。剩的钱还蛮多的……哦,当我没说,不然你又要买多了。”

      “你!”

      “那你先告诉老师,你要买什么。”

      “嗯……新裙子、披风、帽子、有一家人烤的很香的蛋糕、村口婆婆手缝的布偶熊……哦!本子和笔,还想买一个特别精致的小怀表,还有……”

      “驳回,”伊恩无情地捂住了女孩的嘴,“果然,不让你管钱是对的。”

      “烦人——不让我管钱,那我再提一个要求,总行了吧?”

      “什么?”

      “老师,亲我一下。”

      伊恩彻底愣住了。他不算一个非常保守的人,不然也不会任由多娜躺在她的怀里,甚至自己也不是那么守规矩。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纠缠不清,这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这——这也太突然了吧!伊恩有些抓狂。要问他想不想,他当然是想的,甚至有时梦里还会出现类似的桥段。

      不过……她都这么说了。

      伊恩将身子靠了过来,薄薄的嘴唇凑近了多娜的脸。多娜有些紧张地闭起眼,睫毛扇动着,明显自己都没准备充分。

      伊恩觉得有些可爱,嘴角泄出一丝笑,温热的吐息正正打在多娜的左眼上,她缩了缩肩膀:“快……快点,你别是不敢。”

      伊恩有时觉着,这张嘴真是讨厌得很,总想找什么办法让它闭上。不过,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用右手食指抵住多娜的唇珠,左手掩住多娜的双眼,双唇在圆润的鼻尖印上浅浅的吻。

      一瞬间,他又看见了那只透明的蝴蝶。

      此刻,沐浴在大雪中,它原本伤痕累累的两瓣翅膀奇迹般愈合了。它的触角上提着一盏油灯,鳞片上闪着碎金,灯火所照之处,尽是斑斓的五彩。

      他松开了手。多娜用手背挡住红透的脸,作势掐了掐伊恩的手臂:“蒙我的眼睛做什么。”

      “老师做坏事,怎么能让学生看见呢?”伊恩一本正经地回答,实际上紧张到把手背到了身后。

      两人不约而同顿了一会。

      “这算爱吗?伊恩。”多娜将手伸向不停燃烧的壁炉,“我们两个,其实挺奇怪的。”

      “……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从没眼见过货真价实的爱情。义兄说爱情是幸福,有修女说爱情是诅咒,牧师曾感叹爱情是主最美好的造物,但父亲酗酒时大骂爱情就是一滩狗也嫌的烂泥。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心在说话。”

      它说:你拥有眼前的这个女孩的一半灵魂,而她也手握着你的。

      云泥之别间,两个人的灵魂丝毫不差地嵌合在一起。阳光得以透过灰尘而显形,灰尘在光中抛弃了懦弱。即使相聚千里,终会在湮灭时重逢。

      或许这就是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