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何至此野

5、第 5 章

　　纪陇雪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朦胧间打开手机，凌晨三点，楼梯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警惕的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还没摸到床头柜有什么防身的东西，房间门打开了。

　　范竹殷一袭黑丝绒长裙站在门前，与纪陇雪对视。

　　纪陇雪不动声色的缩回手，伸进被单里。

　　“对不起啊雪雪，把你吵醒了。”范竹殷露出平时那副讨好纪家人的嘴脸，“你爸不放心你自己在这儿，专门叫我来照顾你，我想他应该也是想让我们增进母女关系吧，呵呵。”

　　“有母女就差10岁的？”纪胧雪轻觑范竹殷光滑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是一串在夜里也能闪闪发亮的珍珠，去年秋季佳士得拍卖品。

　　“你不是我妈，这里没纪家人，咱俩用不着演戏，劝你别招惹我，滚回北京过你的富太生活去吧。”纪胧雪嘲笑道，“废了多大劲儿才搭上我爸啊。”

　　在纪胧雪开口蹦第一个字时，范竹殷就把指甲嵌进了手心。

　　她嫁进纪家半年，对纪宗弥三个孩子大致有了解。

　　里面最难管的，就是纪胧雪。

　　别的孩子见到她，还会装装样子演一家人戏码，纪胧雪偏不，她看不起范竹殷，看不起整个范家，打心眼看不上。

　　这样一个差一岁成年的少女，已经把上位者姿态运用的浑然一体。那样不诚意的笑，轻飘飘的眼，是范竹殷初次见到纪胧雪便摆脱不掉的自卑。

　　她一步步摸爬滚打多年，坐-台，酒销，陪-睡，几经圈子转换终于有资格陪阔少，她的第一个阔少，正是姜离。

　　是姜离把她拉出了深渊，她改名换姓，就此远离夜总会，远离过去的一切。

　　成为了，姜离的棋子。

　　成为了，苏州世代经商之家的范小姐。

　　成为了，纪宗弥的妻子。虽然没有婚礼，也没有钻戒。但她想要钻石，要多少都够。

　　在下着暴雨的庭院，范竹殷跪在纪家列祖列宗前。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哪是摆脱过去，过上好日子。

　　姜离亲手把她推进了吃人的蛮荒地。

　　*

　　高圆圆好几次回头想跟纪陇雪搭话都被班主任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等班主任离开，晚自习开始高圆圆才总算找到机会。

　　“小雪，小雪！”高圆圆试图用女生间亲密的称呼拉近她跟纪陇雪的距离，“今天放学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妈做了好多好吃的等我们呢！”

　　“哦，可以啊。”纪陇雪转转笔，头也没抬敷衍的回答。

　　高圆圆一听，高兴了，邀请到现在镇上的“红人”去自家做客，相当于是给她自己也渡了层金。她兴奋的手舞足蹈，在纪陇雪面前叭叭叭讲个没完。

　　纪陇雪心不在焉听高圆圆说些有的没的，脑子里还是昨晚见到范竹殷的场景。

　　纪宗弥让范竹殷来落镜，绝不是照顾自己这么简单。是监视，但为什么要监视？这种穷地方她就算跟人鬼混也掀不了天，不然就是发现了她的计划？那从一开始纪宗弥就不会同意自己过来。

　　纪胧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倒是那位后妈，说什么增进母女关系，压根没把自己当母亲。

　　今早纪陇雪起床，范竹殷并没有像其他母亲一样准备早餐，而是宿醉躺在楼下呼呼大睡。纪陇雪经过的时候瞥见躺在床上的范竹殷，她房门大开，东倒西歪的睡姿几乎要从床上跌下来。

　　“哎，小雪，你在听我说话吗？”高圆圆察觉到纪陇雪异常的神情，晃晃手问，“小雪，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昨晚没睡好吗？”

　　“啊，没有。”纪陇雪回过神，将桌上的课本收进书包。

　　“离放学还有一会呢。”以为纪陇雪是嫌自己无聊，高圆圆赶忙将话题抛给纪陇雪，“小雪，要不你跟我讲讲北京吧，我从来没去过那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

　　北京？

　　纪陇雪一愣，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跟高圆圆描述。

　　颐和园？天安门？长城？故宫？

　　还是烤鸭？面茶？爆肚？

　　都不是。

　　是祠堂，下跪，鞭打。是蔓延的雾霭，灰暗的天空，流光溢彩的高级餐厅与奢侈品，无尽放纵下坠的青春。

　　充满痛苦的回忆。

　　“反正....不是个好地方。”

　　高圆圆露出失望的表情，瘪嘴道，“不会吧...我看书里说北京...”

　　纪陇雪不想聊了，她转头看向后座的周郁，这个人完全不像梁唯信里写的样子，在来落镜之前，纪胧雪一直以为周郁就是个善良的，无聊的，书呆子。

　　完全相反。

　　真正的周郁像站在落镜的反面，他不在乎这些，挨打也好，不挨打也好，他就静静待在自己的世界。垂头学习，碎发挡了前额和两眼，拿笔的手骨节分明，很用力，也很认真。

　　纪陇雪刚想向高圆圆了解一点周郁的事，教室后门被踹开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手里举着篮球。

　　随着他们的突然进入，喧哗的教室霎时无声。

　　拿篮球的男生在后排环顾一圈，然后将篮球重重扔向周郁，他笑着奚落，“狗崽，一块打篮球去啊！”

　　周郁擦擦被篮球弄脏的衣服，没表情，“我作业还没写完。”

　　“你要写什么作业啊？狗崽子？”篮球男拖一把椅子，跨坐到周郁对面薅起他的头发讥笑，“怎么？你还真想考大学？就你考得上吗？考上了你家有钱让你读吗？我看你也就配在我这儿当个擦鞋工！”

　　旁边一个男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顺便再让你妈好好给我按摩按摩，听说阿姨手艺了得哦！”

　　大家都笑起来，一个跟篮球男玩的要好的女生站出来说，“周郁，要不你再给我们表演一次学狗叫呗，如果表演好了呢我们就让你继续写作业，怎么样？”

　　“可以可以！”篮球男兴奋的用脚踢向周郁的小腿，命令道，“快，狗崽子，给大家表演一下你上次是怎样狗叫的！”

　　周郁没动，不知道他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想什么，但他看起来不愤怒，也不在意。

　　高圆圆在纪陇雪耳边悄声抱怨，“小雪，好可怕...他们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混混，带头那个篮球男是我们镇上最有钱的，大家都不敢惹他们。”

　　“是吗？”纪陇雪冷静的瞄向周郁，他在人群里，像根木头。

　　周郁始终没有抬起头跟纪陇雪对视，也或许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纪陇雪灼灼的目光。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双膝一点点跪向地面。众人的拍手声，口哨声越来越大，直到他彻底跪下，两只手撑起，类似匍匐的姿势，抬起了头。

　　他视线所触及的地方仅限大家的鞋，桌腿，还有地面。

　　“嘘，嘘，安静！”女生用手指在唇边做噤声的动作，“周郁要学狗叫了，你们先别吵听他叫！”

　　众人统一用手捂住嘴，默契的围观这场好戏。

　　周郁沉默两秒，脖颈明显的红痣像朱砂，在混乱中荡漾。

　　他在绯红的夕阳里发出声音，“汪，汪。”

　　节奏不快不慢，声音平静的好比窗外遥远的海面。

　　这一刻，众人更像小丑。

　　他们爆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尖笑，有几个女生甚至向周郁走了过去，她们围在他身边，摸他的头，振奋的上蹿下跳。

　　纪陇雪上扬的嘴角是在听到周郁发出狗叫声止住的，在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后，她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底那股睥睨众生的高傲。

　　怎么这里的人，会活得如此糟糕却不自知？

　　与畜生——无差。

　　纪胧雪凭直觉起身，两手抱臂，向篮球男走去。

　　高圆圆惊讶的阻拦，“喂，小雪，你做什么....”

　　纪陇雪脚步没停，也没回头。

　　随着纪陇雪前进的脚步，后排同学的目光从周郁身上转到了纪陇雪身上。

　　纪胧雪一边走，一边把碍事厚重的黑大衣脱下。

　　她脖颈挂一条黑宝石项链，宝石色泽沉郁如活物。高而贴合的红色蕾丝裙包裹着纪胧雪前凸后翘的身材，裸露在外的脆弱皮肤引人遐想。

　　她的漂亮浑然天成，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就可以成为焦点。

　　篮球男自然也注意到向他走来的纪陇雪了，这样漂亮的女生，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你，任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篮球男立马意会，从凳子上起身，面向纪陇雪。

　　“你蛮好玩的。”纪陇雪站定，勾起嘴角望着篮球男说，“交个朋友吧，我刚从北京来。”

　　“北京？好地方。”篮球男故作镇定，礼貌向纪陇雪伸出手，“我叫宋浩瑞，你呢？”

　　纪陇雪并不想跟宋浩瑞握手，宋浩瑞一个用力，把纪陇雪拉进他怀里。

　　“我知道你叫纪陇雪，落镜都传遍了，京城来的大小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