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没有城市那么多繁杂流程,纪胧雪的入学手续办的很快,也很简单。
高三一个班,49位同学,算上新生纪陇雪,正好50个。
“我们学校是没有严格规定要穿校服,但你的裙子恐怕....”
“啊我明白了,老师您放心,我明天就换!”纪陇雪抱起办公桌上自己的课本,对老师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老师,我明天一定换,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班级报道啦!”
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好惹的京城大小姐竟这么好说话,老师露出满意的神情,对纪陇雪招招手,“去吧,高三在顶楼,你出门左转就是楼梯。”
纪陇雪乖顺的神情在出办公室第一秒后迅速卸下,她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脏话。
“换换换,我才不换呢!一帮穷酸鬼没见过漂亮衣服...”
“姐一条裙子能在你们这儿盖栋房了,还让我换,搞笑!”
顶楼没多远,纪陇雪骂着骂着就到了。
落镜的学校统共就这么大,包含小学,初高中,都在这里。
早读课结束,纪陇雪从前门进入。不存在被老师拉着上台自我介绍的尴尬环节,但在纪陇雪进入班级的刹那,还是收获到了比自我介绍更多的群众目光。
熟悉的口哨声又响起,从小活在落后小镇的男生们从未见过纪陇雪这样漂亮又时髦的女孩。
她做工精细的毛呢大衣,富有光泽的弯曲长发,媚而不俗的狐狸眼,从头到脚皆异于小镇其她女孩,不像新生报道,更像明星大驾光临。
纪陇雪喜欢人群对她的注目,也习惯成为人群中心点。
她在漩涡般的议论声中挑选了一个靠窗的空座位,四周不少有女孩靠近,跟小粉丝一样问她是谁,从哪里来。
纪陇雪用指甲缠绕发丝,笑眯眯回答,“北京。”
人群艳羡的声音变得更大,北京,好遥远的城市,那是在书上才能看见的城市。
纪陇雪享受被人群爱戴簇拥的感觉,她耐心的回答大家的问题。
她从天而降,如神明在这个班级掀起暴风雨。
与之相对的,是周郁的进入。
不起眼到连脚步声都是轻的,细微的,受忽略的。
周郁干净的袖管脏了,衣服后面也有遭鞋印踹过的痕迹,那张校服领挡住的下半张脸,是小面积乌青。
比起同龄人高马壮的男生,周郁瘦弱的像宇宙里最不显眼,最易陨落的星。
纪陇雪眯起眼睛。
之前人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变成这样?
梁唯知道吗?她所欣赏的三好学生,是这样悲惨的遭遇呢。
周郁注意到纪胧雪的目光,在人群与她仓促对视,只一秒,周郁迅速低下头,属于他们的分界线就此高高立起。
上课铃响,簇拥的同学一窝蜂离散。
前排一个胖胖的女生回头小声跟纪陇雪搭话,“你好,我叫高圆圆,其实我今天在上学路上就看见你了,我们班男生都说有个大美女来我们落镜村旅游了,没想到你不是旅游,是来这边上学的。”
纪陇雪敷衍的摆摆手,“哎哟,缘分缘分。”
“你真的好漂亮哦,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这样的女生,一下子离我这么近,我都感觉我在做梦哈哈。”
“哎哟,过奖过奖。”
“不过你跟周郁认识吗?我早上看见你们在说话。”
“嗯?”纪陇雪一贯挂在脸上商业性的笑容没了,她好奇的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啦。”女生表情变得尴尬局促,“就是...就是周郁这人挺衰的,接近他没好事。”
“是吗?”纪胧雪勾勾嘴角,过分天真的笑容导致她有点瘆人,“可惜我不迷信哎。”
“不是迷不迷信的问题啦。”女生着急的解释,“是...是周郁他爸,他爸以前是片警,后来不知怎么退出了警局,人废了。以前他爸逮的小混混全上他们家报复挑事,有几个混混,还是我们学校的呢...”
*
纪陇雪的成绩并不差。
在北京,她就读的私立国际高中,是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上的高中。
有泳池,运动馆,马术训练场,高尔夫球场....
但在落镜,仅这一所高中。
不同年龄段的小孩聚集在这里,越落后,越不知晓文化的重要程度。
落镜有许多刚满15岁的小孩早早辍学出去打工,还有一些留守小镇,过着日复一日虚度光阴的生活。
“纪陇雪,放学来一趟办公室。”
班主任的声音将纪陇雪重新拉回现实,她视线一转,回到这间老旧的教室。
掉漆的白墙,排在天花板上的大灯,雨水侵蚀过的桌角,正正方方的黑板。唯一接近现代的只有放在角落的一台老式电视机,很久没用过,布满灰尘。
教室座位是独立的,课桌与课桌间的相连因空间狭小导致极为密切,有一些课桌甚至还用涂改液化着涂鸦,“交朋友,电话172883....”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陈旧,仿佛来自上世纪的淘汰物。
纪陇雪在教室磨蹭了会儿才肯往办公室走,途径讲台她往周郁的座位看了一眼,人已经不在了,只有被风吹起来的窗帘是鲜活的。
“老师还是觉得你不应该放弃呢...周郁同学,以你的成绩是非常有希望走出落镜,考上好大学的。”
“周郁同学,你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还有半年时间,老师实在不想看到你放弃。”
......
周郁侧身站在办公桌前,窗外夕阳正好垂直降落,一小团金光像琴键,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他是钢琴,含蓄沉郁的钢琴。
纪陇雪躲在生锈铁门后偷听,听见周郁说“好”,“好的”,“谢谢老师。”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她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周郁已经先一步从后门离开。
她盯着周郁微耸的肩膀,圆圆的后脑勺,从蓬松发丝露出的耳朵,很白,让她想到一朵花。
“是这样的纪陇雪同学。”班主任扶着眼镜,将纪陇雪审视一番,“你父亲先前与我们学校联系的时候并未说清楚你的情况,今天我特意查了你在之前学校的成绩,是很不错的。毕竟高三了,关键时期,叫你来呢老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因为我们学校啊跟你们城市里的不一样,我们老师少,对于那些不想考大学的同学呢我们老师也就懒得去管了。”
纪陇雪听明白了,她慢慢“哦”一声,“没事儿老师,我爸已经把我未来规划好了,我就是来这儿混一年,明年就去英国了。”
英国,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他们落镜是真迎来了一位在皇城脚跟长大的千金。
班主任的声音微妙起来,她咳嗽两声,“既然如此,那老师也懂了。不过纪同学,别怪老师多嘴,老师看你也是一位懂礼貌知分寸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在以前的学校....做出那种事呢?”
*
纪陇雪哪是什么大家闺秀。
她只是擅长表面装样子应付人罢了。
要在纪家与素不相识的女人,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们斗智斗勇,她不得不摸出一些生存门路。
首先,是不能太优秀。
她必须是玩垮弟子,才不会变成眼中钉。
而梁唯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不知道。
她对童年稀薄的记忆是坐在头等舱昏昏欲睡,看窗外绵延雪山与黑夜流动的星河。
纪胧雪只知道,纪宗弥是什么样的男人。
精明,冷漠,权衡利弊,杀人不见血,一年四季见不到人。
纪宗弥给足她金钱,自由,唯一的要求是学习成绩不能落下,除此之外并不在意纪胧雪的生活,成长,与性格。
纪陇雪初中出车祸,与人打架斗殴,谈恋爱,请家长,纪宗弥从未露面一次,也就银行卡上涨的数字能证明纪宗弥是纪胧雪的父亲。
纪陇雪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爱惹事的,是她在纪家摸爬滚打吃了太多哑巴亏,泥沼裹一遭渐渐明白,她的存在是多么让人忌惮的事。
既然如此,她就变成大家想看到的样子。
这样,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嚣张跋扈,惹事生非,纪家人脉够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不是这次的事有人在暗中添柴加火——
纪胧雪一开始的打算是把霸凌视频传到网上引起风波,找媒体买几个热搜,她趁机休学借口来落镜,谁能料到那男生会去世?
校园霸凌,自杀身亡,网络舆论算彻底炸开了锅。
网友说现在是资本主义为非作歹的时代,唾骂纪胧雪是娇生惯养的米虫,骂她不是个好东西,不配活着,该死的是她,她纪陇雪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不知道,是去世男孩先传纪陇雪谣言在先,纪胧雪顺手利用他入局当棋子。不过都不重要了,反正男孩已死,纪胧雪如愿来了落镜。
她纯粹好奇,谁是暗中人。
*
一架用细竹,陶土砖铺成的床铺,罩有四角挂床白色麻纱帷幔。
纪陇雪在床前沉默许久,她忘记自己昨晚是怎样睡着的,兴许是收拾行李太累,现在她清醒了。
完全清醒了。
她看到了死在枕边的蟑螂。
要吐了。
窗外夕阳大面积灌进纱窗,纪陇雪趴在卫生间干呕,她没吃什么东西,能吐出来的就酸水,还有一股无端上涨的,巨大的孤独感。
孤独感是她早就习惯的,此刻这样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她从未体会过,好像被与世隔绝了。明明能听见一窗之隔外孩童嬉闹的笑声,村民们路过的脚步,能看见海岛中心漂浮的船只和下降的红色夕阳,可就是被什么挡住了。
是一层她无论如何也融入不进去的陌生隔膜,一个与她先前光怪陆离的华丽世界完全相反的孤岛。纪胧雪被这两座极具矛盾感的世界先后刺痛,再度抛弃。
纪陇雪呆坐在房间,她盯着枕巾旁边死掉的蟑螂,她看它,它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她起身,走到房间外的小露台抽烟,夕阳已完全沉没,浮沉在海面上的是无边黑夜。
隔壁传来饭菜香味,大人们齐刷刷站在门口呼唤自己的孩子,他们说“吃饭啦!回家吃饭啦!”
纪陇雪没有饭吃,她没有家,更没有家人。
她站在二楼露台不停抽烟,看那片连绵浪花,看楼下奔跑的小孩。
然后她再一次看见了周郁。
在离她家不远的小凉亭里,她看见周郁拉到底的校服被扯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男女将他包围。
他们互相嬉笑,一边对周郁做出踢打的动作,一边在嘴里熟练的吞云吐雾。
纪陇雪想起昨天高圆圆说的话,眼睛收紧了。
在她与他们相隔甚远却相互交织的烟雾里,她看见了一座黑白色海市蜃楼。
里面是她和周郁。
她丢下烟,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