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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荒唐的爱 ...

  •   圆月高悬。
      简陋的木桌上有简陋的饭菜,以及一壶桃花酿,江池斟了一酒杯推向谢闻,“师尊,给您。”
      谢闻应了声。
      两个少年闷闷瞧着自个桌底下的手,一动不动,十分拘谨。
      谢闻叼着酒杯,仰在木椅上,月光倾泻在银白发丝,清绝的面孔更若远山。
      良久,他才意识到,“怎么了?”
      “没,师尊吃吗?若是不合胃口,我再去买。”榆林僵着脸,“没料那女鬼已有元婴修为,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全赖师尊出手,弟子惭愧。”
      谢闻抿了下唇道:“委托是我给自己接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惭愧,打不过正常,能意识到第一层是幻境已经不错了。
      “大师兄,那是个男人。”江池把空酒杯斟满。
      榆林理解后遍体生寒,正经道:“恶鬼一除,仓者河尸骸满道,驻守荆渚的执事长老已经过去收拾残局了。”
      江池道:“师尊,弟子以为此事还没完。”
      “还有什么?”谢闻扫了江池一眼。
      榆林也眼巴巴看去,恶鬼的两个白眼显得他很蠢笨。
      江池耳尖微红,故作镇定地讲:“楚城主和恶鬼是旧识,委托上却没有提供任何身份信息。他那么想见楚景大可以直接去见,也许是他出不了仓者河?裴衿显然知道它出不了仓者河的原因。”
      谢闻鸦睫轻闪,“继续。”
      这份委托是在借走太微印后发给玉虚宗的,既然恶鬼与裴衿、楚景都有关,那裴衿与楚景又是否有关,他不清楚。
      剑修的脑子一向不好使。
      江池问道:“他生前是个凡人,死后因怨成鬼,短短几年至元婴修为——”
      谢闻倏然起身。
      “师尊?”两徒弟茫然。
      “麻烦。”谢闻面无表情抬脚往外走,“直接去问。”
      江池扯住谢闻衣角,“他不会讲实话的,他在委托上都知情不报。”
      谢闻顿足偏头,凤眸微垂。
      “弟子无状。”江池似被火烧一样收回手背在身后,低声道:“此前交予师尊的委托书和再递来的委托书上都不曾交代鬼的修为,宗门不会下派力不胜任的任务,驻守荆渚的执事长老是金丹期,却并未向宗门求援。”
      那俊秀的眉梢微微吊起。
      此次若非他同往,榆林只怕凶多吉少,经历了那么多是是非非,他早已不再相信人心的良善。
      江池道:“他把太微印交给师尊,他是怎么确定师尊会来的?背后的阴谋究竟是针对师尊还是针对玉虚宗?楚景在其中究竟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榆林怒道:“胆大包天!”
      稍一思索便能想通其中关窍。
      谢闻正眼盯着江池。
      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自己的这个小徒弟。
      那目光像曜日灼热,江池冷不防沉醉于那深邃的眼瞳。
      谢闻道:“你心思深。”
      “师尊?”江池颤了一下,轻轻唤着,埋着脑袋闷闷道:“弟子出身卑贱,仅是生存就需要耗尽全力,故而凡事都多留个心眼...还请师尊不要讨厌我。”
      谢闻二丈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在夸他聪慧。
      榆林急道:“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弟子有一法子。”江池举起小手。
      荆渚城主府的守卫已经打起了瞌睡,街角的脚步声把人惊醒,榆林僵着一张死人脸闯入府邸,在就近的凉亭坐下。
      “我乃扶玉君座下亲传弟子,有要事相告城主。”榆林灵气紊乱。
      侍卫忙去通传。
      江池在榆林的隐匿诀下偷偷溜进了府。
      楚景到来很快,尚未发问,榆林已开口:“家师扶玉君,我名榆林。仓者河尚有余孽,恶鬼元婴修为,执事长老皆被困在鬼蜮中,现我灵气耗尽,孤立无援,还请楚城主即刻帮我向宗门求救,多谢。”
      “如此大事,耽搁不得。”楚景一惊,领着榆林往里走,“仙长宽心,我已传信玉虚宗。你身负重伤,容我先替你疗伤。”
      “谢过楚城主。”榆林道。
      楚景谈起:“仙长的追魂令呢?”
      榆林道:“碎了。”
      愈往里走,愈是幽清。
      园林花草树木丛生,遮挡住一间小阁楼,连廊的灯未明,一个人影都没有,隐隐约约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榆林停住脚步。
      “仙长怎么了?”楚景问。
      “你根本没向宗门传信!你意欲何为!”榆林怒道。
      江池提出这个计划时他还在心里嘲笑江池天真,怎料楚景竟当真如此张狂,压根不顾及后果。他拔腿便跑。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楚景从容道。
      失了灵力的修士和凡人一样,再快的步伐都快不到哪里去。
      “都说了,来了就别走了。”楚景摇头叹了声气,一个闪身挡住榆林的去路,“早前见过扶玉君一面,柳眉如烟颜如冠玉,天仙似的人儿,他的弟子还是差了些,却也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
      榆林忍下一口气,“你在说什么胡话?”
      手放在剑上。
      “偏偏是个木头,连座下的弟子都是木头。”楚景一脸怅然地咂咂嘴。
      榆林后知后觉,执剑的手咯吱响,已是忍无可忍,“孽障!你竟敢肖想师尊!”
      香味弥漫,像腐败的柳树。
      草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继而是数之不尽的毒蝎、蜈蚣,它们齐齐朝榆林涌来,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血雾。
      “令师教导有方,如此年岁便有如此修为,上好的养料白白便宜了我,有机会定当亲自上门致谢。”楚景笑道。
      榆林挥剑斩翻最近的一批毒虫,“此事我定会告与古天院。”
      稳定且浑厚的灵力在此间翻涌,哪有半分伤势。
      楚景脸色未变,“道长演技有待提升。在你眼里古天院代表了公正,可在我眼里,强者即是公正,我即是公正。进了我的门,去留便都由不得你了。”
      榆林懒得再与他废话。
      一步一式,搅动空气,刺骨的霜寒包裹周遭,“九州寒,枯荣还。”
      他不比师尊,但九州寒却学得并不差,师尊说过血热的人很难将这门功法融会贯通,于是他学着师尊的模样,寡言少语、不近人情,其实他心里有说不完的话。
      冷冽的剑气让楚景伤了胳膊,吐出一口血,榆林也不好受,挨了一掌,断了根肋骨。
      金丹初期对上金丹后期。
      境界差距难以逾越,那是修为上的碾压。
      幽火朝着榆林的丹田袭去。
      下一秒,幽火凭空冻住化为薄雾。
      月色余晖下。
      白发青年翩然而至,百花在其面前黯然失色,满树海棠都不舍落在他衣襟让他惹上尘埃,他美得不像人类。
      探手一撩,青阑剑荡出寒气,花丛结霜,仅一息间,楚景的左臂落地,果断的断臂让痛感都尚未传至躯壳。
      “我来问个人。”谢闻轻声说。
      每走一步,寒意便深一寸,楚景的腿像被钉在了地底,寸步难移,本能在疯狂告知他快跑快跑,可他的躯体不听使唤。
      他忽然意识到,早前那位不可亵渎的圣君,而今已是不可直视的异类。
      “误会,都是误会。”楚景哆嗦着,他毫不怀疑谢闻的杀心,他感觉自己一脚踏进了死门中。
      “裴衿是你什么人?”剑尖抵在楚景脖颈,谢闻眉眼阴沉如墨。
      “不认识。”
      谢闻抬手剜下他的双眼,“伤我门下弟子,不可饶恕。”
      楚景惨叫一声,咬牙道:“邪术是他给我的。”
      剑尖更进毫厘,“目的。”
      “杀秦究。”楚景像条颓败的死狗瘫在地上,乞怜道:“我并不知他是你座下弟子,是我一时糊涂。念在我对荆渚的贡献,念在我对玉虚宗忠心耿耿,扶玉君,您留我一命。”
      只有秦究这个丹修才在元婴初期一直呆着不动,整日忙药材、炼丹,体术差得不行,一旦碰到对手就完蛋,裴衿的阴谋总具备很强的针对性。
      谢闻的声音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好得很。”
      青阑剑直击丹田,须臾,楚景以人命修邪术带来的元婴修为被轻易散去,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痛楚远胜过身体上的痛,让他崩溃,他癫狂大笑,“扶玉君,你好狠的心思啊。你与我无甚不同,终有一日,你会是我这样的下场,百倍千倍不止!走着瞧吧。”
      谢闻想,或许吧。
      另一端,孤僻的高阁里。
      火焰在药鼎下熊熊燃烧,血与肉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来得来的这种邪术,但吃人一定会遭报应,你手上沾的血洗不干净,你会下地狱的。”江池瘫坐在地,承受着侵入骨髓的疼痛,“我死在这里反而证明城主府有问题,我贱命一条,死便死了。纸包不住火的,你迟早要付出代价。”
      城主夫妇才是那恶鬼!
      他们把人当豕,剜出心头血入药,勾出魂魄生吃,他们用人命来拔升自己的修为,那鬼帮他们掩盖恶行。
      困在仓者河不得出的岂止那一人,那幻境中挂满了两岸柳树的男人都受困于那里,不得往生,生前死后都是养料。
      “兄长至死都觉得是自己因为不够美才留不住楚景,他太傻了,他居然还嫉妒我,嫉妒他的妹妹为什么和他生错了性别,我明明那么爱他。”舒涵着迷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谁是谁的附庸呢?不过都是困在爱里的奴隶罢了。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只有傻子才会殉情。”
      “荒唐的爱,利益至上的爱叫什么爱。”江池恹恹靠在墙上,真是烂透了的剧本。
      他不由想到那荒唐的幻境。
      何至于此。
      “兄长生前怨我夺他所爱,他死后醒悟过来,竟仍看不见我的爱,他竟然会恨我?我歹毒?是我留住了他的魂魄啊,我爱他,有错吗?同样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他楚景行得,我凭什么行不得?你瞧,我肚里的孩子,姓舒,再有一年,他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了。”舒涵温柔笑着。
      江池虚虚阖上眼,两行血泪滚落,他气力不足地吐出两个字的评价,“疯子。”
      忽起断续的惨叫。
      难闻的杂七杂八的肮脏气味里徒然多出一股清新冷冽的味道,像是雪后松林,令人放空心思,有所依的心安。
      江池迷迷糊糊睁眼,是师尊那张惹眼的脸,一双眼眸勾魂摄魄。
      他迷迷糊糊得想,难怪。
      难怪那么想藏起来。
      谢闻从纳戒掏出太保药给江池喂下,秦究的宝贝药向来见效奇快,江池修为低,和凡人无太大区别,敌人也并没有在他身上下多大心血。
      “师尊。”
      江池的眼眸里氤氲着晦涩的渴望,他抬手抓住即将溜走的衣袖。
      “醒着?”
      “师尊,我是不是很差劲啊?”抓衣袖的手怎得也不肯松,越抓越紧,把整齐的袖子都抓出褶子来。
      谢闻皱了眉。
      那衣袖怎得也扯不出来。
      小孩真烦。
      在江池捏碎求救符时,整座府邸就被结界封锁,只许进不许出,玉虚宗驻守荆渚的执事长老和古天院的人在赶来的路上。
      “谢闻啊谢闻,我诅咒你万劫不复。”舒涵的孩子没了,化作一滩血水,她出神地跌倒在火焰旁,丑态百出,手被火烧焦却浑然不觉。
      榆林寒着脸过去补上一剑。
      舒涵死盯着谢闻,“你一生求仁得仁,仙途顺水行舟,世人皆道你高义薄云,却不知你是最为薄情寡义,那年金风玉露万鬼出,我在秘境中看你剑出无双,看邪魔是如何将我寸寸吃进腹中,我难道不是所谓苍生中的一人吗?所有人都可以得救,为何独我不行?”
      “我兄长有一分像你,容貌便成了他的过错,他不能清高,稍有半分倨傲,便是东施效颦,所有对你的邪念,都平白由他承受了去。我与兄长一生向善,何至于沦落此等结局。”
      “我明明有得救的机会,结界才刚布下,你却因麻烦,望着我对主事长老说什么已经全部在此。谢闻,那时你看着我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良心安宁吗?”舒涵不甘。
      榆林:“危言耸听!”
      舒涵笑了起来,徒手刨开自己的胸膛,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一朵鸢尾花。
      那朵花风情摇曳,慢慢从血肉里拔根而起。
      “师尊,舒涵自戕了。”
      “师尊。”
      “扶玉君。”
      有许多声音在耳边回旋,让怔然的灵魂落地,血中是俱全的五脏六腑,谢闻手捧着一颗心脏,葬花在体内颤抖。
      谢闻在心里问葬花:“你看见了?”
      “原来人体中的是脏器,不是花骨朵。”在那一瞬间,葬花剑聆听着主人磅礴直上的杀意,蓄势待发。
      一双干瘦白净的手映入眼帘,江池把发臭的心脏拿开,小心谨慎中带有不满,他握着手帕仔细替谢闻擦拭着手指,一根一根都很是细致地擦干净,血污染脏了洁白的手帕。
      谢闻问:“你在做什么?”
      缠绕在一起的手分开来,江池回道:“脏,在地上捡起来的东西会脏了您的手。”
      其实只需要简单施一个洗尘诀,就能将全部血污去除,谢闻念了口诀,冷着脸道:“下不为例。”
      江池道:“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也不信。”榆林附和道。
      发生这么大的事,城主府人去楼空,楚景和府上众人被拷走,古天院今晚灯火通明,有得忙了。
      修士站在高阁外,将此方围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传闻中第一美人扶玉君的风采。
      是美人,亦是第一。
      谢闻走下高阁。
      “扶玉君。”众修士礼节性作揖。
      青年视若无睹,漠然离去。
      剩下一群七嘴八舌的一直感叹不停,他们有幸一睹扶玉君的尊容,那一瞥惊鸿,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简直意犹未尽。
      江池想他的师尊果真饱受觊觎。
      到了屋舍,榆林辞别,他要配合古天院的调查,再返回宗门上报此事,谢闻则另有打算,想贪玩些时日,而江池仗着年幼厚脸皮留下了。
      尽管谢闻的嫌弃和不悦都写在了脸上,某个人还是没有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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