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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痴念罢了 ...

  •   挂坠在天空的星辰举手若可摘。江池攀上树梢,几多烦愁。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离师尊近一些,再近一些。
      仲裁殿的处罚下来,那个人面兽心、嚣张跋扈的少女再不是扶玉君名下弟子,她消失在寒落山,消失在江池的世界。
      自从谢闻回来后,杂役堂的那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赶着对江池嘘寒问暖。
      外门长老和执事也一改往日的不屑一顾,多有关照。
      乘风殿内的鹤屏一闪。
      “掌门师兄。”谢闻唤了声。
      “那把断剑凶煞,通体鬼息,却不知出自何处。”封羽道名来意。
      “主人,它好凶啊。”青阑剑灵怂怂地躲在谢闻身后。
      断剑剑灵苏醒了过来,形为邪魅狂狷的青年,藏匿在涓涓黑雾下,嘴角噙着一抹放浪的笑,“吾名葬花,生于无生之地。”
      小胖男孩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青阑,生于...我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树和狂笑,羞得青阑剑灵躲回剑里再不出声。
      葬花眼睫轻颤。
      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除了恨以外的情绪了,谢闻总是不喜它的,因为它诞生在罗生门,身上惹满了鸢尾花的味道。
      谢闻淡淡揭过这茬,“机缘所得,它已经断了。”
      封羽展开一卷竹简,问道:“你打算何时下山?”
      “嗯?”谢闻疑惑。
      “荆渚仓者河有鬼魔作乱,频频害人性命,你回来之前接了城主的委托,看来是又忘了。人家已经来催了。”封羽晃了下手中的竹简。
      其实他也忘了。
      谢闻道:“我立即去处理。”
      封羽摇头,“听闻榆林已经结丹,倒也不失为一个历练的好机会。你陪他去吧。”
      鹤屏一暗,又沉寂下来。
      那些年谢闻逢乱必出,一剑平天下,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事了,唯一和荆渚相关的记忆只剩下太微印。
      “师尊打算何时启程?”榆林满腔欢喜,从功善阁接了委托物后便匆匆前来。
      谢闻道:“你且先去,三日后仓者河见。”
      他想了下,“让江池同行。”
      榆林拱手,“弟子明白了。”
      三日后,仓者河。
      华灯初上,黑衣白发的青年腰间别一把碧色的剑,他行走在市集间,滚滚红尘,怎不令人眷恋,他贪婪地看着一幕幕鲜活生动的景象,周遭的烟火芳华在水一方,与他隔了数万里,他推开门回来了。
      却也是再也回不来了。
      “师尊。”榆林和江池的声音把他的灵魂拉住。
      谢闻回身,“走吧。”
      望不穿河的尽头,水波粼粼,画舫船上歌舞升平流光溢彩,五彩斑斓的灯火驱散沉沉雾霭,几许莲花灯被荡漾的漩涡吞入河底,但这份寻常的春光很是浅薄,人群热闹的声音穿不过这头,黑暗的阴影仿佛在等候食物的到来。
      三人租了艘船,踏入虎口。
      “据城主所言,消失的都是华美的船只,个别样貌昳丽的男子也会被拽入鬼蜮中。此鬼谲诡狡诈——”榆林话音一顿,猛地转头望向黑暗的尽头,“师尊你听!”
      “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千娇百媚的女声百转回肠,她缱绻地唱着,一把好嗓令闻者心碎落泪。
      不知何时,周遭的热闹归于沉寂,两岸的高阁小楼隐没在阴影中,整条河上只有这一艘船踽踽独行,微末的烛火照亮眼前的路。
      “你说,我美不美?”女声娇娇笑问,阴影里生出触手把江池狠狠一拽。
      长剑出鞘,榆林猛然刺去,扯住江池的肩膀将人护回自己身后。
      少年郎调动周身灵气,青光渡在剑身。
      凌冽剑气荡开百米,柳絮纷飞,水面却不起半点涟漪。
      竟连虚实都探不出。
      烛火骤熄。
      黑暗包裹住整个天地,阴影侵入这艘船。
      娇柔的嗓音连说话都像唱曲,凄凉婉转,“你也留下来陪我吧,太冷了,与我作伴吧,我给你爱怜,绝不薄你。”
      四面八方的阴影中伸出腐朽的手,扯住榆林的衣服、手脚,攀上榆林的脖子狠狠一勾,“陪着我吧,不要走了,好不好。”
      一束焰火冲天,带来短暂的光明。
      两岸的柳树上挂满了人,蔓延至尽头,白绫缠在那些男人的脖子上,各个死相优雅,面容含笑,黑绿的幽谭上枯萎的柳絮铺出凄凉的死路。
      “来,来殉我。”
      声音至深至浅,忽远忽近。
      那些从阴暗角落中伸出的手怎么也砍不完,榆林闪身将陷进了一半黑潭中的江池拉出来,神色严肃道:“碍手碍脚!是幻境,你去师尊那里。”
      江池秉承着记忆里的法诀,绿色的光线在指尖萦绕跳跃。
      一个结界铺开来罩住自己。
      “都是这般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女音尖锐起来,发出凄厉的叫喊,“明明说好来陪我,为何不来!为何还不来!”
      柳树上挂着的男人们纷纷招手,诡异笑着:“来呀,过来呀。”
      榆林应接不暇,九曲缥缈一舞毕,像是石沉大海。
      幻境中的一切作不得数。
      谢闻传音过去:“左边第九棵树的尸体。”
      与之同时,江池高举一香囊道:“你想见的那人早已娶妻生子,连你姓什么都忘了,你做这些事可不可笑?我可怜你。”
      刺耳的女声响起,触手向江池的命脉袭去,“你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
      剑光打向某具尸体。
      空间徒然碎裂。
      微弱的月光洒落在仓者河,破败的柳树、枯朽的船只,泡浮的尸体堆积在河面蜿蜒百米,尽头处有一艘精美的画舫船亮着光,格外醒目。
      甲板上,有一人身着流光锦缎依在船沿,纤细白皙的手探出拨动河水,她生了副雌雄莫辨的好皮相,遥遥颔首,随即优雅问道:“你怜我什么呢?怜我杀你如踩死一只蝼蚁一般,怜我主宰自己的一片天地逍遥自在。”
      江池细细打量着香囊,诈道:“我怜你做了鬼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披着一张女人的皮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面纱露出半角容貌。
      纵然衣裙华丽身段柔美也难改真实性别,“楚郎爱极了美艳的皮囊,能在女人身上享受到的,我也能给他,甚至更好。”
      恶鬼狞笑,河面浮动的尸体缓缓让开一条道,两艘船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拙劣的绣工,明明是爱慕的信物,却绣满了恶毒的诅咒。”江池道,他浅薄的灵力并不足以他支撑结界太久。
      “只因她是个女人!所以轻而易举地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恶鬼瞬移而至,抢过香囊,手指在江池的脸庞游走,“他把香囊给了你?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倒是有几分姿色,却也不过如我一般的可怜人罢了。”
      正得意的恶鬼忽然被圈住,符箓中泄漏的大乘期威压让它噤若寒蝉,适才看见船上原来还有一人。
      那人如清风朗月,高山仰止。
      恶鬼法术消弭,皮相败露,它和先前挂在左岸第九棵树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或许说那就是它的本体。
      它愕然了一瞬,坦然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扶玉君,当真是倾国倾城,九州十色不及你眉宇的一寸霜寒。若我能有十分之一像你,那该有多好。”
      江池抬眼望去。
      谢闻款款立于半空,睥睨着恶鬼。
      青阑剑呸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主人相提并论?长得七上八下,伤人害命的玩意好意思来碰瓷。”
      谢闻闻言诧然地看了眼青阑剑。
      “够了!”
      恶鬼不堪受辱,扯下优雅从容的面具,鬼蜮里的鬼气激荡,浮尸在水面立了起来,发了狂一样向那艘船奔袭而去。
      它们狰狞而来,明明生前亦是别人的牵挂,却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榆林打倒扑来的浮尸,纯净的灵力和肮脏的鬼息争锋相对。
      一声剑鸣,浪荡趋于平静。
      江池抬起眼眸,“师尊,弟子以为此事还有隐情。”
      沉没在体内的葬花剑正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就扑过去将恶鬼撕咬吞下,它好饿的。
      “它杀了人是不争的事实。”谢闻丝毫不顾葬花,一张诛邪的符箓在掌心跃动。
      “弟子并不是在为它求情,它死不足惜。”江池越说越小声,底气颇为不足,“我只是想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全弄清楚。”
      谢闻定定看了江池两秒。
      符箓停在半空。
      江池厉声问道:“你与楚景、舒涵是何关系?”
      楚景是荆渚城主,舒涵是他的夫人。
      “你猜呀。”恶鬼连个眼神都没赏给江池,自顾自把玩着手指甲。
      看来是旧相识了。
      江池揣测道:“你唱的是这一带出名的殉情情歌,作为定情信物的香囊上却绣着象征恶毒诅咒的图像,你生前以为自己和她两情相悦,却被辜负,而今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我爱他呀。”恶鬼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咿咿呀呀道:“我愿意为了他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可他为何要骗我呢?为何要将我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呢?”
      “那与楚景有何关系?”榆林问道。
      恶鬼白了榆林一眼,笑得五官都在飘,而后望向谢闻,眨眼道:“扶玉君会为我做主的,对么?”
      一瓣桃花在他手心静静躺着。
      “裴衿是你什么人。”一条柳枝如剑般挑起恶鬼下巴。
      恶鬼道:“您先答应我。”
      柳枝刺穿脖颈而后抽出,捅出一个窟窿。
      “真疼呀。”窟窿缓慢愈合,恶鬼一手抚摸着脖颈,一手指向本体所在的那棵柳树,“他给了我一样东西,我也不知是何用处。喏,就在那里。”
      柳枝将东西缠过来,微微灌入一点灵气就溢出银光。
      果然是太微印。
      能够堪破虚妄、隐匿气息的灵宝。
      谢闻心脏缩了一下,攥着太微印的手因用力而绷出青筋。
      原来那世太微印的物归原主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在困仙坞的失手更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算计,他更是蠢到至今都认为裴衿只是个觊觎灵宝的窃贼。
      往深一探,一缕魔息便从太微印中泄露,在寸寸银光里格格不入。
      下一秒,霸道的灵力将魔息碾碎。
      “君纳我桃花,遂偿我心愿。我死得好冤,河水那么凉,我好怕冷的。”恶鬼凄凄笑了声,“楚景害我至此,他将我的心我的人都踩在脚底下踩烂踩碎,扶玉君,我不甘啊。”
      榆林道:“那与舒涵又有何关系?”
      江池悄悄叹息。
      柳枝停在恶鬼的眼珠前,谢闻很是不耐烦。
      桃花无风自飘。
      落在河面泛出圈圈涟漪。
      “裴公子答应我会带他来见我。”恶鬼癫狂起来,全力撞击着禁锢它的牢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有来见我。”
      “他为何不来见我?他说过他爱我,可我至死都没有等来他。”
      “他想要的模样、他害怕的世俗眼光,都不用在乎了,为何他还不来见我?”
      “我不能死的,我不能死。”
      它撞了个只零破碎,皮肉逐渐腐烂。
      谢闻道:“痴念罢了。”
      恶鬼浪笑,“一剑出,万般消,扶玉君诛邪镇魔,哪里在乎过邪魔是好是坏,又经历过什么。修要成仙与天同寿,不也是痴念么?”
      它松松垮垮的眉骨动了一下,“恶人伤人害命你不管不顾,还要替他做主护他无忧,恶也分尊卑吗?我出身卑微就不配被爱,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谢闻俯视着它,“你是在向我讨公道?”
      “他能讨的,为何我不能讨?我生前何其无辜,扶玉君救苦渡厄难道也要分上个三六九等么?”恶鬼不服。
      是啊,苦难和善恶总会分上个高低。
      可又有谁何曾给过它公道。
      寒芒更替微弱的月光,照亮幽深的鬼蜮,黑绿的河水尽是冤屈的血腥味。
      谢闻耐心告罄,森然望着如山的浮尸,眸底掠过冰冷的杀意,诛邪的符箓逐渐靠近牢笼,不带犹豫,“那他们的公道又该向谁讨?”
      恶鬼不懂,“他们,的,公道?”
      他们有什么公道可言。
      直到寒冰冻住它的魂魄,将它的生路断绝,它仍然不懂。
      三人仍是在那艘船上,似乎之前的经历是场幻梦。
      闹声入耳,繁荣犹在。
      回到祥和的红尘,堵积在某一处河流的尸体纷纷散开,把平静的表面捻碎,皎洁的月光耀眼,几许莲花灯再无需漂泊,他们终得瞑目。
      世人大叫,惊慌失措。“那是....他们回来了...”
      葬花问:“如此好的养料,为何不让吾吃。”
      “走吧。”
      青年顺着人味从深渊走出来,没入孤僻的巷角,回到曾经在荆渚买的四合院,两个徒弟自发打扫起落满灰尘结出蜘蛛网的房屋,添了几分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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