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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屡教不改 ...

  •   冰寒陡峭的剑意与天雷对撞,荡开的余波有撼地之威,佛光铺开护住寒落山,谢闻飞身而上,左手夹着一道流光符箓竖在眼前,念念有词。
      右手执青阑剑,行云流水。
      黑衣诀诀。
      翩然一动,青光一线开。
      “九州寒,枯荣还。”
      青阑剑气所过之处凝结出坚冰,直通天际,连天雷都被冻住,冻出绵延万里直上九霄的痕迹和轮廓。
      最终化为蒙蒙烟雨。
      徒生一场风雪,霜寒刺骨。
      符箓飞散化作流光蔓延千里,与护宗结界一同罩住整个玉虚宗,结界外,谢闻孑孑而立,单薄的黑雾渡向青阑剑。
      青年至始至终都未有情绪波澜,他平静地等候着。
      等候着谁来拿走他的命。
      更猛烈恐怖的天雷劈破冰霜,向谢闻而去。
      “无量归。”
      是名动天下的九州寒第二式。
      温度骤降,大风忽起。
      雪花挂上凌厉的寒气,陪着青光剑意主动出手抗衡天雷,凛凛霜风,群山激荡,由灵气构成的巨大的剑与雷云同归于尽。
      下一秒,黑云积聚,天雷以更惊骇的势能复兴。
      仅是余带的响声便叫金丹期跪地,若是劈下来,整个玉虚宗将湮灭。
      谢闻在灵识中唤了声‘来’。
      断剑从乘风殿飞出,黑红剑气急剧流淌,盖过霜冷青光。
      想来无人能够忘记那一幕,霜雪化为血雨,浓郁的黑吞噬天光,无穷无尽的魑魅魍魉钻了出来,张牙舞爪,此间生机被吸纳,群山的草木急速枯萎,断剑凝出黑色的剑身。
      “绝生。”
      绝了世间的生。
      实如其名。
      鲜血自谢闻唇角溢出。
      那身影单薄却又带上些许萧瑟,仿佛游离在人世之外。
      江池在心里吼着停下来。
      而天雷没有再重来的迹象,逐渐散去,把大好阳光让出来,可怖的黑色退怯,魑魅魍魉向着谢闻收拢。
      “...魔气。”如渊喃喃道。
      谢闻收了剑,消失于天际。
      绝处逢生的众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修士的雷劫都如此恐怖吗?”
      宗门圣地,聊水。
      谢闻沉入冰池里,却只觉浑身滚烫,血气翻涌,温养的灵气被急速吸纳,黑雾晕染了清澈的池水,他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心魔。
      “一个雷劫便能逼你现出原型,你不甘心。让与我吧,我能替你报仇。谢闻,你永远都习不了九州寒的最后一式,又何必执着于修剑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我们都渴望血液的味道,那些愚蠢的凡人该死,那些自负的修士更该死。你忘了罗生门里的折磨了吗?这天下苍生不值得守护,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他们想骗我们想加害我们。”
      “好吵。”谢闻道。
      数抹气息先后出现。
      秦究眼里闪过不忍,把宝贝抱元丹喂与谢闻,嘀咕道:“上哪学的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你不是最为惜命吗?擦破个皮都要用我的宝贝太保药。”
      封羽沉重道:“你要接受问归的拷问。”
      关于那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以堕入魔道。
      法不容情,问归之下没有谎言,但以谢闻如今的修为,已是说一不二、不容置喙。
      想要在问归下瞒天过海并非难事,青年凤眸微眯,“掌门师兄,不必容情。”
      他违背了修士的大义与道德,他对不起他拿剑的初衷,他的道上落满了性命,沾了无辜的血,他全都认。
      封羽痛心道:“就那般难言吗?为何连师门都信不过?”
      谢闻无法辩解。
      “玉虚宗何时轮到外人管教了?魔道用不了九州寒。小十一从未害人性命招惹祸端,何错之有。”树和道。
      萧霖道:“三长老言之有理。梵净宗收过鬼修弟子,坐忘宗的瑾平君邪魔出生,行得端正,有何该罚。”
      秦究闷闷道:“他虽顽劣,却心思单纯。”
      封羽借坡下驴,“也罢,师尊若问起来,扶玉你自行解释。”
      谢闻垂眸。
      实在是。
      有负恩泽,受之有愧。
      树和道:“你且安心疗伤,师尊那里我去说。”
      “只是这雷劫来得诡异,掌门历劫时都未有这般威势。带着劈死人的劲头,不留余地。”卿溪道。
      谢闻道:“是天罚。”
      会一次比一次艰险,永无宁日,直到他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封羽绷着脸,长吁一声。
      好半晌。
      秦究嘟囔道:“又是心魔又是天罚,你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师尊。”榆林站在月色下,满脸愁云散了些。
      谢闻掀了掀眼皮。
      “您终于回来了。”榆林道。
      谢闻道:“不必害怕。”
      榆林一喜,“榆林不怕,榆林相信师尊。秦究长老说您在聊水疗伤,榆林夙兴夜寐,可我没资格去聊水,不能去探望您,时值半月,您现今可是痊愈了?”
      “无碍了。”谢闻道。
      江池藏在暗夜里,只觉得师尊像个玉人一样。
      他伸手碰一下,都是亵渎。
      谢闻瞥了眼幽深的竹林。
      江池似被冰枪击中,整个人寒在原地,躲在树后寸步难行。
      所幸谢闻什么都懒得说,径直回屋休息了。
      “三个徒弟都太沉闷,你这性子就该收个活泼的。”如渊嘚吧道。
      谢闻道:“没区别。”
      如渊道:“你啊,既然如此不上心,当初又何必应承下来呢?”
      谢闻道:“当初总以为岁月绵冗。”
      却不料终有尽时。
      如渊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道:“我那徒弟就闹腾,我有时都嫌他话多,说一句回十句,真不知道他一天哪来的那么话要说。”
      “随你。”谢闻道。
      “我可沉闷了,也就你嫌我话多。”如渊道。
      谢闻叩桌提证道:“觉至君也嫌。”
      敲响的门打断如渊的牢骚。
      “弟子江池求见师尊。”
      “进来。”
      谢闻翩翩倚在太师椅。
      皎洁的月光编织在他银白的发丝间,生来风情万种的眼眸却不惹尘埃,眉形更添抹多疏离,因此散发出不近人情的韵味,让人望而却步。
      “见过师尊,见过如渊佛子。”江池施了一礼,才道:“弟子能成功开窍全仰赖师尊,理应前来感谢。”
      谢闻道:“甚好。”
      他略一思索,交与一本功法。
      “谢过师尊,我一定好好研学。”江池把功法收好,昨日被萧兰打出来的伤还在发作,疼痛难耐,“弟子告退。”
      恐多打扰,他似惊惧朝门外退着,遭门槛绊倒在地。
      鲜血一下渗透出来。
      谢闻瞧过去,“怎么回事?”
      江池小声道:“摔、摔的。”
      如渊抬手给了个疗伤诀,脸色难看,“摔可摔不出来这身鞭痕。弟子之间有所争执在所难免,可他才刚刚开窍,才刚步入修士的领域,其中是非曲直你可懂得?亭舟,人可以争强好胜,却不能伤天害理。”
      一缕冰冷的风将江池推到近前,五根丝线似人的手指一样挑开衣领,浅浅一扫。
      谢闻重复道:“怎么回事?”
      “二师姐。”江池低垂着头,委屈的眼泪溢满眼眶,“二师姐她同我闹着玩的。”
      在传音下,萧兰和榆林很快赶来。
      萧兰一见江池宗服上干涸的血迹脸色一僵。
      谢闻坐直了身,“解释。”
      “师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前在后山,我曾见过几个内门弟子同三师弟有争执,他们会不会还没有和好?”萧兰柔声道。
      榆林道:“弟子不清楚。”
      “大师兄也撞见过的。江池,那些人是不是又来找你了呀?”萧兰急忙道。
      江池颤了颤身子,坚韧地望向谢闻,“不是这样的,师尊。”
      “欺辱同门,满口胡言。你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不正。还不知错!”如渊道。
      谢闻眉头轻蹙,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渊。
      “师尊!师尊您听我解释。”萧兰慌忙跪下,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险些要忘了师尊是谁,那是世人皆叹清冷倨傲,同九州寒一样冰凉彻骨的扶玉君。
      “弟子只是一时糊涂,唯恐三师弟抢走师尊的宠爱,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少女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伸出手抓住谢闻的袍角。
      “不,你仍未知错。”谢闻画下一个控符刺入萧兰身体,操纵着她松开、站直、立定。
      青年如芒的目光在三个徒弟身上依次停留,“看来是我这些年来对你们疏于管教了。”
      榆林心里打鼓。
      江池垂首任打任骂。
      “文溯阁插架万轴,你们并不懒惰,学宫课程繁杂种类奇多,无需我二次教导。”谢闻揉了下眉心,“可如此狭隘的心胸,如此品行,如何修道?”
      榆林无力地抬起头,“师尊,榆林没有。”
      “他是你师弟,他是个凡人。”谢闻道。
      “师尊可还记得七年前的那株寒灵叶?榆林为此重伤,险些丢掉性命,后来几乎是爬上九千阶的,指腹白骨生。”榆林红着眼,不甘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池没有天资,而他却轻易成为了扶玉君亲传弟子,多么令人艳羡,他没有护己的手段分明是他无能。在没有妖魔的情况下,道法自然不当如此吗?”
      江池闻言徒生起一股彷徨无措与颓丧。
      谢闻眉目微沉,指尖泛白。
      “师尊,榆林也是您的徒弟啊!”眼更红了。
      谢闻卸下一股气,“为师从未偏心。”
      他有在反思了。
      “弟子相信师尊。”榆林狠狠抹了把泪。
      符箓操纵萧兰走到大殿正中。
      榆林将江池拽到萧兰背后,大咧卸下江池的外袍,露出遍体鳞伤的上身,许是听了师尊的教诲,直面这些伤痕时,他竟因此前自己的袖手旁观生出了一分羞愧。
      “几次?”谢闻勾着符文问。
      “只那两次。”萧兰诚恳道。
      “打了几鞭?”谢闻问。
      “两鞭,第一次是他刚进宗门时,第二次是那日在山下听见他与他在外门的朋友搬弄师尊的是非。”萧兰望向谢闻,直白的眼神中藏了些不知名的情绪,“弟子此言非虚,若是师尊不信,弟子可前往问归自证。”
      谢闻凤眸微斜,隐有怒火,“不用浪费宗门资源,搜魂足矣。”
      骨节分明且白皙修长的手轻抬。
      一缕淡薄的灵魂从萧兰体内渐渐剥离。
      “七、七次。”因着傀儡符的控制,萧兰的身体笔立着,无法有丝毫动作,她感受着魂魄离体的撕裂感,窒息的痛苦涌上鼻腔。
      谢闻打了个响指。
      抛出的符箓中跃出一头元婴巅峰的碧魔狸。
      它飞速窜过去,用以测谎的有毒獠牙一口咬在萧兰肩膀。
      “屡教不改。”
      如同千万蚂蚁在体内啃咬,肝肠寸断,萧兰痛得直不起腰,伪装的假面撕碎开来,她咬着后槽牙,歇斯底里道:“萧霖长老是我的高祖,我是萧家的玄孙!我家高祖是你的师兄,你不能杀我!”
      谢闻随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那凄厉的叫喊很扰人。
      谢闻揪起碧魔狐的后脖子上下打量,眼眸中染上深沉的悔意。
      如此拙劣的伎俩,我竟也看不出。存高子让谢闻懂得了——人都是由一张又一张谎言构成,真诚没有藏起来,而是早已经丢弃。
      而他亦然。
      榆林拱手道:“师尊,弟子即刻将此事上告仲裁殿。”
      他对萧兰的厌恶来得如此迅猛。
      不是因为萧兰恃强凌弱、欺辱同门,而是因为她在师尊面前毫无悔改之心,谎话连篇,竟还敢以八长老来威胁师尊。
      “去吧。”谢闻拎着臭狐后爪将其丢进符箓中关好。
      如渊欲言又止。
      榆林飞快地将已经口吐白沫的萧兰带走。
      江池从阴影里走上前来,衣襟打整得很杂乱,幽深的眼里闪烁着隐晦的光茫,他弱弱问道:“大师兄所言思维缜密,挑不出差错,那师尊你...你是怎么想的?”
      谢闻道:“你的杂念太多了。”
      想了下,他又补上一句,“一个月后,若你仍认为玉虚宗是束缚了你,可以自请下山。”
      长而卷翘的睫毛似蒲扇般将眼睛挡住,前清后疏的眉型都写满了淡薄,嫣红的唇角天生没有弧度,什么都不在乎,因为那艳绝的皮囊下根本没有鲜活跳动的心。
      像死人一样。
      江池在贫瘠的词汇库中翻翻找找。
      最终得出这样一个荒谬的认知。
      “师尊,弟子不想走,一点都不想。”江池昂首看着眼前的仙人,“我想为了您而活。”
      他以为自己会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一个答案,他会忐忑、焦躁、惶惑、惊慌,更多会是羞愧,但实际上他很平静,他忽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好像终于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绳子。
      谢闻面无表情。
      一阵风将江池吹至院外,门也吹紧闭。
      如渊勾过酒壶,“你声名在外,三个徒弟只当你是扶玉君,打从心里都不相信你是他们的师尊。”
      “从前多有疏忽。”谢闻按着眉心。
      真的有在反思了。
      “你我深交多年,有些话我不得不讲。”如渊颇为担忧道:“而今你风声鹤唳,杀心深重,遇到麻烦的第一反应便是诛之,你在宗门内尚有约束,出了宗门呢?没有绳子拉着你了。凡事讲因果报应,其中曲直,你恐再难去拨开表面探明本质。亭舟,许多事都只在一念之间,命运的降临总在一瞬间。”
      谢闻灌下一口酒,“一力破万法,倒也少走弯路。”
      在知晓萧兰心思不正的那一秒钟,他已生杀心,他懒得去思量那人未来是从善从恶,把威胁扼杀在摇篮中,便不会有威胁了。
      如渊闻言怔忡,长叹一声,“你的道心乱了。”
      谢闻抿了下唇角辣喉的酒,把关押了碧魔狐的那张符箓交予如渊。
      “亭舟。”如渊的注意力飞速转移,两眼泪汪汪。
      他一把将碧魔狸薅出,抱在怀中上下其手,“这、这怎么使得?小僧实在是受宠若惊,你总是这样在乎我关心我,我该如何还啊,要不肉偿吧。”
      这可是审讯的好东西啊。
      谢闻扶额,“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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