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尔晓

7、新生

　　“序哥？”张明意拿纸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你怎么来了？”
　　何序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支什么递给他：“给你们送防晒。”
　　何序微微低头，早上信誓旦旦的真男人整张脸通红一片，嘴唇微张喘着气，两颊被晒得有些轻微蜕皮。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张明意接过防晒，他站在大太阳底下一上午，整个人腾腾地蒸着热气，一靠近何序就像是开了暖风的空调。
　　何序把手塞回校服口袋：“我妈塞的。”

　　“嘟——”操场尖锐的哨声响起，乱哄哄休息的人群全往训练的地方涌过去。
　　“序哥，军训开始了，我得先走了。”张明意回头看了眼操场，把防晒随手塞进军训服里，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就要往操场跑。

　　“嗯，快去吧。”何序抬腕看下时间，不算晚。
　　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是全校到操场跑操，但因为新生军训就暂时改成了室内自由活动。外面太阳太毒，何序没什么兴趣在大太阳底下溜达，等看到张明意归队后就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方向走。

　　太阳一点一点爬到正中央，全操场的学生脚尖紧绷，脚跟离地，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刺得人想流泪。
　　“最后站十分钟军姿，上午训练结束！”主席台上的总教官拿着大喇叭扯着嗓子喊。

　　“结束！下午两地半到各连队上午训练的地方军训。”尖锐的铃声猝不及防地刺破燥热的军训场。

　　“走走走。赶紧回家吃饭，热死我了。”朱宇全身紧绷的劲儿全卸了下去，按在张明意的肩膀就往外推。
　　张明意抬手摘了帽子甩了甩头，中午的热风钻进他微长的头发丝带来一丝安慰的凉意，他一边抓着帽子用帽檐扇风一边往操场门挤过去。

　　桃子站在队伍前面，先出了操场在门口等他们。
　　三个人汇入吵吵闹闹的人潮往车棚方向去，车棚靠着高三的教学楼，这时候他们正上自习。

　　高三一班在二楼，挨着窗子的学生被楼下的喧嚣吸引够着头往外瞅。
　　何序的座位靠窗，微微侧首，正巧看见扎着马尾的桃子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往车棚走，后面跟着头发全汗湿了的，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的张明意和朱宇。

　　“大学霸今天怎么有雅兴看新瓜蛋子军训了？”同桌王一用肘撞他，促狭一笑。
　　“弟弟妹妹今天军训。”何序收回目光，低声解释。
　　“咱弟咱妹也来一中了？”王一伸长了脖子往窗户那边瞅，只看见一群又一群黑瓜新生打了败仗一样经过，“哪呢，给我指指。”
　　“早都过去了。”何序皱着眉头往后一仰，避免热情似火的王一直接趴到身上。

　　“什么呀，我还以为能看见他们呢。”王一啧了一声，失望地往座位上退。
　　“看见谁啊？”还没等王一的屁股挨到板凳，周秃一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他身上。

　　“周主任？”王一瞬间没了气势，悻悻地缩回位置，“没谁。”
　　周良环视全班，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学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全都蔫了，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周良是槐云一中御用高三年级主任，抓纪律抓学习抓早恋，乐此不疲，年纪轻轻头顶就光滑锃亮，人送外号周秃。

　　“都已经高三了，能不能收收心，你们是没军训过还是高二的时候没看够啊，就那么好看？”周良目光最后落回到得意门生何序身上，“看看人家何序，成绩好心还静，人家怎么不伸着个脖子凑热闹，多跟人家学学，说你呢，王一！还搁那捣鼓什么呢？”

　　“……”
　　胳膊肘越过单人桌正准备狠狠攻击心安理得接受表扬的何某人的王一瞬间石化在原地，收了胳膊拿起笔狠狠地写在草稿纸上，等周秃离开教室后第一时间推过去。

　　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开头一笔直接划破了纸张。
　　“何序你丫的，真行。
　　还有周秃子，真有你俩的。”

　　何序抬腕，笔落在王一桀骜不驯的字下面，然后面目表情地推过去。

　　“周秃在后面窗户看你。”

　　正偏着身子靠近何序的王某人：……

　　*
　　“序哥！这儿。”朱宇眼尖，冲着门外兴高采烈地举起胳膊。

　　正准备拐弯回店的何序被喊得一激灵，捏闸单脚支住自行车往声音处找。
　　陶姨面馆门口的小桌子旁，三个人正围在一起喝东西。

　　“军训得怎么样？”何序坐在空出来的一面，桌子上的其他三人全看向了他。

　　他是四个人里最大的，弟弟妹妹第一天军训，于情于理他都该说点什么。
　　可他也是是西天取经路上永远不会说话的妖怪，是老街鸡飞狗跳四人组里沉默寡言的哥哥。

　　这样被三个人盯着，他又要不合时宜地暂时扮演大人这件事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差点热死了。”其他三个人却毫不在意，朱宇端起面前的玻璃杯，仰头全灌进喉咙。
　　桃子起身从消毒柜里拿出来一个杯子给何序倒了满满一杯酸梅汤，酸梅汤里飘着厚厚一层冰块，倒进去的那一刻杯子外壁瞬间挂满雾一样的水珠。

　　“没用防晒？”何序的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子上湿了一片，对面的张明意正抓着衣领扇风，两颊红的像是滴血，比上午见到的时候还要厉害。
　　“什么防晒？”朱宇疑惑地转头。

　　“序哥今天给咱俩的防晒。”张明意从旁边凳子上放着的军训服里掏出来一管防晒，“本来说下次休息拿出来，谁知道一训训到大中午。”
　　张明意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饮料入喉，放下杯子时眼睛都亮了不少：“下午用下午用。”

　　何序没再说什么，端起杯子送进口，冰镇的酸梅汤对一整天都在空调房的他有点太冰，何序肠胃不好，只喝了一口就放回到桌子准备等它没那么冰了再喝。

　　头上的风扇呼啦啦地转着，刚军训完的三个人还是热得不行，冰镇的酸梅汤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桌子中间的酸梅汤壶一会就见了底。顾盈丰又端过来一壶，里面满满半壶冰块：“别喝那么急，热了一天又吹了风，小心一会儿闹肚子。”
　　“诶呀顾叔，我们仨胃可硬了。”桃子倒了满满一杯全送进喉咙。

　　“慢点儿喝，还有呢。”有客人掀帘子进来，顾盈丰一边走过去一边招呼，“你们三个自己喝哈，喝完了让桃子去冰柜里拿。”

　　张明意刚倒的一杯刚碰到嘴唇，对面就传来张老头的声音：“张明意，回家吃饭！”
　　他仰头一口全吞了，抓起衣服就要走，眼睛落到对面的何序身上，动作又慢下来：“序哥，一起走不？”

　　何序的目光从张明意身上移到面前这杯酸梅汤上，还是太凉，肠胃受不了。

　　没再犹豫，他端着杯子站起身：“走。”

　　两个人掀开帘子往街对面走。
　　张明意迟疑地开口：“哥，你的车？”
　　何序回头看一眼桃子家门口的自行车：“不用管。”

　　“哦。”张明意没了声音。
　　夏天的太阳又毒又辣，老街上没有几个人，树荫浓的发黑，盖住了大半条街道。

　　“忍一忍，军训很快就过去了。”走到对面的树荫里时，何序突然开口。
　　“嗯？哦。”张明意侧头看他，序哥个高，他得抬点头。

　　“下午记得涂防晒，”察觉到张明意在看他，刚才还正视前方的何序微微侧目，俩人挨得太近，何序的眼睛很好，看见他脸上被晒得蜕了薄薄的一层皮，“别被晒伤。”
　　“嗯。”张明意呆了一下，老街的阳光透亮，树荫繁茂，全压进了何序下压的狭长眼光里。

　　“今天中午吃辣椒炒肉，”见孙子回来，张老头兴高采烈地迎出来，“第一天军训咋样，累不？小序，一起来吃点不，爷爷今天火候掌得刚刚好。”
　　“不用了爷爷，我妈妈已经做好饭等我呢。”何序礼貌拒绝，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店里开了空调，冷气一下子环住他，把暑气全挡在外面。隔壁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手里的杯子的凉意已经被外面的热气捂没了。
　　何序仰头一饮而尽，有一点凉意，很甜。

　　天公做美，除了军训第一天太阳出来耀武扬威了一下，接下来的六天不是阴天就是雨天，这次的军训除了把张明意几个晒得黑了一点，其他什么罪都没让他们受。
　　三个人在家度过军训之后惬意的周末，喜气洋洋地正式跨入高中生的身份。

　　槐云一中惯例，开学第一二周新生篮球赛。
　　高三二班唐晁振臂一挥，东拼西凑出一支队伍，起了个自认狂炫吊炸天的队名：飞火流星，每天下了下午自习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抱着球从六楼直冲篮球场占场子训练。
　　桃子已经给张明意朱宇连续带了四天饭了。

　　今天桃子一下课就飞奔食堂买了三个人的饭又赶到篮球场。
　　场子里已经挤了很多人了，桃子费力地挤到场边前排：“薇薇，现在什么情况？”
　　黎采薇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糖塞进嘴里：“还没开始呢，今天咱们对战十一班，听说他们队里好几个特长生，有点没底儿。吃吗？”黎采薇又摸出一颗糖递给桃子，她有点低血糖，总是随身带着几颗糖。
　　“不用了薇薇，谢谢。”

　　场子里唐晁他们正围成一圈商量战术，裁判老师一声哨响，飞火流星立刻四散开，盯紧裁判手里的球。
　　手起球落，两边前锋同时跳起。

　　开场了。

　　桃子黎采薇顾不上再聊，无缝融入声嘶力竭的场外啦啦队。

　　“怎么了？”何序和王一正吃完晚饭从食堂往教学楼走，见何序顿住脚，王一一脸纳闷。
　　他顺着何序的目光看过去，篮球场人声鼎沸：“新生篮球赛啊，看这干嘛，这都没人看。”

　　新生篮球赛，顾名思义，除了新生没什么人在意。

　　“赶紧走了，一会儿第一节晚自习周秃讲数学卷子呢，我还没改完呢。”王一拽了下何序的胳膊。

　　“嗯，你先走，我一会就过去。”何序却没有走的意思。靠路的这块场子里，张明意纵身一跃，篮球从手上脱离，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篮球框沿转了几圈最后稳稳当当地落进框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张明意牛！”场下响起一阵雷鸣欢呼，桃子和她旁边的那个女生激动得脸色通红。

　　“你弟弟在这儿？”王一把那个完美的三分尽收眼底，他也很喜欢打球，高一高二一直是班级篮球队的主力，他低声咒骂一句：“操，早不评晚不评，偏偏挑没改完的时候评。”

　　骂归骂，骂完泄了愤还是要认清现实，掂量孰轻孰重：“这么好的球兄弟看不了了，先回去了，我可不想被周秃揪起来骂。”
　　“嗯。”
　　王一悲壮地拍了拍何序的肩，壮士断腕一样扭头离开。

　　何序把目光移回篮球场，朱宇接到了球，灵巧地躲过对面的围攻传给右侧奔跑的张明意：“张明意，接着！”
　　对面的还没来得及拦住，张明意带着球往篮筐处奔跑，傍晚的晚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开，跳跃，投篮，落地——
　　一气呵成。

　　雷鸣般的欢呼再度爆炸。

　　朱宇跑过来伸手跟他击掌，因为激动朱宇脸颊通红，手上的冲力很大，震得张明意手掌心生疼。

　　裁判哨声尖锐又短促，飞火流星队的人全涌了过来，全场都在为他欢呼，张明意胳膊揽在唐晁他们身上，笑得张嘴露出牙来。

　　张明意眼睛弯着，从东扫到西，桃子抓着三个塑料袋朝他竖大拇指，二班的其他人比他自己还要激动，十一班的人垂头丧气，前排的几个人抱着臂愤愤不平地啐地。

　　眼睛转到篮球场外的大道，目光一下子被抓住。

　　校服穿在他身上修长的恰到好处，头发又黑又碎，晚风一吹就扬了起来，皮肤白得在晚霞下都有点晃眼。一双棕色瞳仁静静地看着他。

　　欢呼声快把他淹没，看见何序的那一瞬间，周围却突然安静地只剩下晚风和金色的霞光。

　　左边的唐晁见他愣在原地，用手肘捣他一下：“明哥，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