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尔晓

8、比赛

　　“我哥。”如潮水般的吵闹又涌回到张明意耳边，他扒开唐晁的胳膊，跑出篮球场：“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张明意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额前的碎发被他甩到一旁，何序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沾到干燥的皮肤上像是小狗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碰，“打得挺好的，一会儿还有一场？”

　　“那当然，咱这从小的篮球不是白玩的，”张明意一仰下巴，声音一下子翘上去，“还有几分钟下半场，我们班领先了五分，他们十一班输定了，放心吧。”张明意伸出湿漉漉的手重重拍在何序的右肩上。

　　隔着布料，右肩的皮肤倏地感觉到了无法抗拒的热意，何序偏头看了眼信誓旦旦拍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哑然失笑，他又不是二班的新生，放哪门子的心？
　　远处的桃子正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手里抓着两瓶水，一旁的朱宇早就走过去拧开一瓶水往胃里灌。

　　和何序的目光对上，桃子晃晃胳膊算是打了个招呼。
　　“桃子，这个人好帅，你认识啊？”一旁的黎采薇凑近小声问道。
　　“何序，邻居哥哥，上高三。”

　　“他就是何序？”黎采薇又偷偷往篮球场外瞟了好几眼，她有点近视，又不愿意戴眼镜，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很白，个子很高，校服套在他身上好看地过分，跟别人都不是一个次元的，“那个成绩很好，长得巨帅的何序？”
　　“大概是吧。”桃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然序哥确实成绩很好，从来没从年级前三跌下去过，长得也好看，凭着一张脸稳坐老街家长心中帅哥的头把交椅。
　　但是，序哥能这么有名？

　　他们不过才刚开学一周啊。

　　“当然很有名了好不好，”黎采薇恨铁不成钢地凑近八卦，“刚进一中第一天我就听说了，听说报道那天他还来咱们那层楼了呢，不知道来找谁，可多人都看到了，可惜当时我回家了，没有看到。”
　　“这么夸张啊？”桃子笑道。

　　完全不知情的夸张本人已经把目光收回到汗淋淋的某人了：“一会不是还有一场吗，赶紧进去喝口水，歇一歇。”

　　“放心，我张大圣出马，稳了。”队友们大都休息地差不多了，正围在一起等他回来商量战术，他不好一直让他们等，“哥，你是现在要回教室了？还是看完这半场。”
　　“一会儿就走，不用管我。”何序抬手推了一下张明意肩膀，“快去吧，你们班的人还等着呢。”

　　“我先进去了哥，一会结束要是你还在我们仨再来找你。”张明意返回球场，从桃子手里接过矿泉水扭开灌了大半，喝完把水瓶子塞到桃子手上毫无形象地一抹嘴跨进战术讨论。

　　“嘟——”
　　裁判一声哨响，张明意分出神往场外一瞥，序哥还站在原地。
　　“明哥——”
　　唐晁一声喊，张明意纵身一跳，率先抢到了球。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开始谁都不看好的重点班“弱鸡队”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打败了有好几个体育特长生的十一班篮球队。
　　场外的二班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飞火流星队的成员像一颗颗飞火流星涌向大功臣张明意。
　　张明意被挤得脸色潮红，朱宇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兄弟，牛逼！”

　　朱宇从小和他一起满大街地乱窜，一巴掌下去把张明意拍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连连。
　　唐晁眼尖，把朱宇的手扒拉下去，笑骂：“再来一掌我们就得给咱们的牛逼兄弟烧纸了。”其他人看张明意脸憋得通红，再闹下去也就注意着点分寸。

　　等他终于不咳嗽了，才想起来场外的人，一瞟，早就没人影了。

　　可能是早早回去上课了吧。
　　张明意也没再管，和兄弟们、在场的二班观众雄赳赳气昂昂地踩上回班的楼梯。

　　“同学们，今天怎么样？”第一节晚自习是数学辅导，王沁早早地站上讲台。
　　“这次必给咱班挣个奖杯回来！”唐晁面色微红，刚才的激动劲全都在脸上。

　　“肯定的，小case!”
　　“放心吧，咱必赢！”
　　“特别牛，今天咱班打的特别漂亮！”

　　飞火流星队的刚回来没几分钟，都是年轻气盛的学生，整个班像一锅沸水，王沁添了一把柴，全班就咕嘟咕嘟说个不停。

　　“好！大家在比赛的时候也注意身体，不要受伤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王沁拉开讲台上的凳子，“大家安静休息一下，还有三分钟打铃，一会儿就做今天布置的数学作业，不会的直接上来问我就行。”

　　张明意正抓着本练习册当扇子扇风，刚比完一场篮球，全身都在冒汗，光凭教室里的空调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降温。
　　侧前方的桃子猝不及防丢过来一个塑料袋子：“晚饭，刚才太激动了忘给你们了。”

　　微微侧身，同样抓着硬纸板扇风的朱宇桌子上也有一个同样的袋子。
　　抬头，还有两分钟打铃。

　　俩人默契地把饼塞进桌兜。

　　晚自习开始，全班都静悄悄的，王沁坐在讲台上一抬眼，安静的表层下暗潮涌动，除了零星几个上台问数学题，多半人几分钟就抬眼看一下表，和她的目光撞上又赶紧躲开。
　　害，这群学生。
　　王沁哑然失笑。

　　等到第一节晚自习结束的铃一响，王沁抱着练习册前脚离开教室，后脚班里就炸开了锅。

　　唐晁一个箭步冲到正从桌洞里掏饼的某人面前：“明哥，我刚才上晚自习复盘，当时要是我把那个球传给你咱们就又多拿下一分！”
　　从那个完美的三分球入篮开始，唐晁一口一个明哥，毕恭毕敬。

　　张明意掏饼的手一滞：“晁哥，哥们是有实力，但哥们不是神仙，ok？”
　　朱宇一口咬下已经冰凉的饼，扭头笑道：“再夸两句张明意这小子就顺着竿儿往上爬，下不来了。”
　　“明哥不用爬，我亲手给明哥送上去。”唐晁一个大大的微笑。
　　“晁哥，错了错了，咱俩实力超群，一起上去一起上去。”张明意回以同样真诚的微笑。

　　“……真有你俩的。”朱宇吐槽。
　　如果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这俩人已经被真诚的回旋镖刀死了。

　　坐在张明意旁边的顾乐安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几个人正聊得在兴头上的时候，地理老师孙芸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进来了：“我在拐弯那就能听见咱们班最吵，马上要上晚自习了，大家安静一点。”
　　班里大大小小的讨论圈子瞬间作鸟兽状四散回座位上，瞬间噤声。

　　张明意无可奈何地把啃了两口的饼重新塞回桌洞里。

　　朱宇的手从前面悄悄捏了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丢到张明意桌子上。
　　讲桌上的孙芸正专心致志地给黎采薇讲题。

　　张明意悠闲地展开纸条。
　　“明哥，明天八强赛咱们班抽到的是四班，我已经打听了，很弱，完全不是咱们对手，放心吧，咱必赢！”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传的纸条，张明意抬头，还有十分钟下晚自习，他没再回复，把纸条团成一团塞进桌洞里。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八强赛赢得轻轻松松，四班除了一个前锋没有一个能打的，没有任何悬念，飞火流星队进入四强。

　　四强赛险胜，在次日的决赛里飞火流星以微弱的比分差距输给十八班。
　　唐晁接过奖杯时咧着嘴直乐：“咱们真牛，十八班很多校队的，咱们小比分输就算赢啦。”

　　王沁心情大好，在班会的时候特意找了个电影放：“同学们，这是咱班同学拿回来的第一个奖杯，今天咱们放松一下，看个电影。”

　　电影是很经典的老电影，有点无聊，但高中生就是看个能动的视频广告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上课，吃饭，做题，睡觉。
　　日子相似，日子重复，温度好像是在某天夜晚突然降下来的，就再也没回去。
　　秋老虎彻底销声匿迹，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槐云一中迎来了国庆假期。

　　假期第一天碰上老街大集，陶秋月夫妇忙得脚不沾地，顾盈丰在后厨马不停歇地拉面下面，陶秋月收拾桌子招呼客人兼收银，眼瞅着客人越来越多，她拉开通向后院的门朝里面喊上一嗓子：“桃子，别睡啦，出来干活。”

　　没有人回应。
　　陶秋月以为女儿没听到，小跑过去喊她起床。
　　门半掩着，床上哪还有人影，只有一床被子胡乱地堆在床里。

　　“……”
　　“月儿，桃子起来没，前面忙不过来了，孩子醒了就赶紧过来。”顾盈丰的声音又急又高，前面的店内人声鼎沸。
　　这死孩子一大早不知道去哪混了。
　　陶秋月又是一路小跑：“来了，往里坐，里面有空位。”

　　被叫做死孩子还完全不知情的桃子正和其他两个人坐在街头的豆腐脑摊子上美美地喝豆腐脑。
　　朵朵家的豆腐脑是早餐，三个人日常起不来床，每天压点进班，根本凑不出空坐下来好好吃一碗豆腐脑，终于凑上假期，仨人早早地溜出来赶到街头。

　　老街大集规模很大，很多开着小三轮小皮卡的农户也都爱来这喝一碗豆腐脑，得亏三个人来的早，还能抢上一个桌子坐下来吃饭。
　　“桃子姐，你们的饼。”朵朵执意要跟着爸爸妈妈出摊，大集上鱼龙混杂，朵朵妈怕顾不上不放心她跟来，又拗不过，只能带过来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张明意他们三个的突然出现简直就是救星！
　　朵朵妈眼睛亮了好几次，麻利地装了三个刚打出来的酥饼塞到蹲在一旁玩娃娃的朵朵：“朵朵去给你桃子姐送过去，你就在他们那玩一会哈，别乱跑。”

　　“谢谢咱们小朵朵。”桃子拿起一个饼，酥地掉了一地的渣，面前比桌子高一点的朵朵一双眼睛扑棱棱的，她没忍住，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今天放假，怎么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会？”
　　“我睡的可多啦，”小姑娘刚上一年级，说话还不是很利索，颠三倒四的，“昨天我七点就睡啦，不困。”

　　昨晚熬到一两点的三人：默默拿饼，一口咬下去一嘴的酥渣。

　　朵朵坐到桃子旁边的空位上，皇帝巡游一般巡视一圈：“何序哥哥呢？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平日里总是他们四个一起来吃饭，小朱哥哥爱说话，桃子姐老丢白眼给小朱哥哥，何序哥哥吃的很安静，明意哥哥总是弓着背像个大虾米。

　　一旁埋头吃饭的朱宇乐了，存心要逗她：“这么关心何序哥哥啊，小朱哥哥很难过耶，我们朵朵都不关心可怜的小朱哥哥。”他嘴角下耷，一双眼睛做作地朝着朵朵眨。
　　桃子姐又丢了一个白眼给他：“就爱逗朵朵。”

　　张明意变本加厉：“我们朵朵也不喜欢明意哥哥吗？我好难过欸，你都忘了是谁偷偷带你买糖吃。”一张拙劣的哭脸展示给朵朵。

　　到底是小孩子，朵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双手捂着眼睛逃避坏哥哥们的问题。
　　“就知道逗我们朵朵，你们俩下次不来咱朵朵也关心你们。”桃子伸出手扒开朵朵捂着眼睛的手，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声音一下子软下来，“我们不跟坏哥哥玩。”
　　“嗯！”朵朵把一旁的娃娃塞到温柔大姐姐桃子怀里，“桃子姐，我们玩娃娃！”

　　怀里的娃娃穿着粉色的裙子沾上了油污，娃娃的眼睛是后缝上去的纽扣。
　　桃子抱着娃娃，拿起勺子送了口豆腐脑：“今天序哥怎么没来？你没喊他吗？”

　　“你可别冤枉我，”张明意喊冤，“昨天晚上打电话问他，他说太困了就不起来一起吃了。”
　　“高三了，很正常嘛。”朱宇故作成熟，一句话没说完就原形毕露，“朵朵，以后我们上了高三也没时间来陪你一起吃饭了，会不会想我们？”

　　正乖乖喝妈妈送过来的豆浆的朵朵：“嗯？为什么高三了就不来了？”
　　“因为哥哥姐姐们要高考啦，要抓紧时间学习，就没空来这里悠闲悠闲地吃饭啦。”朱宇笑眯眯地回答。
　　“那到时候我就给你们送饭，一大早你们就可以吃到我妈妈现做的豆腐脑啦。”朵朵骄傲地昂起脸，根本难不倒她。

　　“好呀，以后可得记得给哥哥姐姐送饭。”朵朵的嘴角沾了点豆浆，桃子从桌子上撕一张纸给她擦掉。

　　三个人这顿饭吃得时间足够长，吃到早餐摊上的客流渐渐离开，才把朵朵交到终于能喘口气的朵朵妈手上。

　　“姨，打包三碗豆腐脑。”张明意从口袋里掏出零钱要付。
　　朵朵妈一手按住他：“不要不要，你们帮我看了朵朵一早上，阿姨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行，那刚才那三碗也不要了。”张明意把钱塞回口袋，一本正经道。

　　“诶呀，姨赶紧拿着吧，你这么搞以后我们怎么来吃饭。”桃子把钱直接丢进饭桶旁的钱盒子里，“正好哈姨，我们仨的。”

　　“你们这群孩子。”朵朵妈拗不过，转身给张明意打包了满满三大碗，又装了几个酥饼，“这个不准付了，听话。”
　　“谢谢姨，那我们先走啦。”张明意接过塑料袋，正赶上另一个客人坐下，朵朵妈赶紧去招呼了。
　　等她回来，三个孩子已经没了踪影，钱盒子里多了几张零钱。

　　“这孩子。”朵朵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