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尔晓

31、宋简

　　顾盈丰递了个眼神给陶秋月，试探地问男人：“我看这孩子有点眼熟，可能来我们这吃过饭，孩子妈叫什么啊，说不定我能帮你打听打听？”
　　男人大喜，连连感谢：“诶呀，那就太感谢您了，我媳妇姓何，叫何春暮，春天的春，暮色的暮，不知道大哥您知道不？”

　　陶秋月抢先开口：“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啊。”
　　她又看了眼顾盈丰，声音拔高，像是想起什么：“盈丰，我后面还有东西炖着呢，你们先聊。”
　　“行，你快去吧，别糊在灶上了。”顾盈丰了然，又转向男人，“槐云县里何可是大姓，你这可不好找啊。”
　　“没事，慢慢找呗，这找不到我就去下面村子找，村子找不到就去隔壁县城找，总能找到她们母子俩。”男人半点沮丧逗没有，信心满满道。

　　陶秋月快步走到院子里屋，拨通了何春暮的电话。
　　店里没什么人，何春暮正倚在柜台前磕瓜子，她捞起手机：“喂，秋月姐？怎么啦？”

　　陶秋月探头看了眼屋外，手捂着话筒低声道：“你那个前夫找到店里来了，拿着何序小时候的照片，我暂时说不认识你，你要不要见他？”
　　陶秋月曾听何春暮讲过她之前家里那些事，何春暮不愿意多说，她也只知道是夫妻两个人不合适，早早分开才来了这，具体是怎么样她也就不知道了。

　　何春暮抓瓜子的手悬在半空，转头往门外看去。
　　对面陶家面馆确实站着两个人，那个高个子瘦得不成人样，还是一眼能看出来是宋简。

　　何春暮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掐住食指指节，掐的都要滴出血来，才勉强压住心口泛上来的恶心：“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了，秋月姐你找个理由让他滚蛋。”

　　电话这边的陶秋月一愣，何春暮说话向来温声细语，就是被地痞流氓找了麻烦也没爆过一句粗口——
　　她得多恨她前夫。

　　“好，我来想办法让他滚蛋，你先别出去。”
　　“谢了，秋月姐。”
　　“嗨呀，都邻里邻居的，谢啥，不说了，我先挂了。”陶秋月撂了电话，思忖着往前店走。

　　“秋月，怎么样，灶上的东西没事吧。”顾盈丰笑道，正和宋简聊得不亦乐乎。
　　“没什么事，都收拾好了。”她看向一旁同样露出关切目光的男人：“我刚才又好好想了下，确实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要不你去其他地方转一转？”

　　“盈丰，该去后厨和面了，一会就到晚饭点了。”

　　宋简听出陶秋月话中的意思，讪笑道：“大哥你们先忙，我去前街问问，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你赶紧去吧，一会天黑了街上人就多了，说不定能碰见呢。”顾盈丰面上真切地安慰他。

　　“那我不耽误您做生意了，祝您生意兴隆。”宋简走出面馆，街上的阳光又毒又大，恍得他头晕。
　　老街树茂，对面一家钟表铺一家小家电，玻璃门全部紧闭着，树影印在玻璃上，一点都看不见里面。

　　何春暮坐得离门很远，死死盯着街对面的宋简，他站了一会儿，左右张望，最后拖着脚步离开。
　　掐在食指上的指甲一下子卸了劲，何春暮低头一看，竟然都掐出血了。

　　宋简沿着街道往外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兜西红柿。
　　他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安安？”

　　面前的男人老了很多，瘦得不成人样，一张脸和自己有七分像。
　　七八月的热天，何序全身的血却像凝固了一般，呆在原地，

　　宋简又喊了声：“安安？”
　　愣住的男生比自己还要高半头，安安走之前也不过到他腰间，要不是一张脸变化不算太大，他都不敢贸然拦住。

　　“你认错人了。”何序眉间一丝厌恶闪过，抽出自己的胳膊。

　　宋简嘴角扯出一抹笑，嘲讽似的，说话流里流气：“怎么？小子不认识你老子啦？”
　　如果刚才心里只有五分的自信，现在他百分百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他八年未见的儿子宋子安——
　　眉宇间的厌恶太熟悉了，不是路上被陌生人冒犯的厌恶，而是宋子安对曾经宋简的厌恶，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何序往旁边撤了一步，不想和他有太多瓜葛，绕过他就要走。
　　宋简无赖似的拦住他，摆出一副好父亲样，惺惺作态：“这么多年爸爸没来找你，是爸爸不对，但你也不能不认爸爸吧。”

　　何序强压下怒火，脸冷的像冰块：“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宋简嗤笑一声：“宋子安，你真不认你这个爹了？当年你妈嫌弃我没本事，谁都没说就带着你走，我一下没拦，这么多年我攒了点钱就去找你们，找了大半个北方，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了，现在孩子不认我了？”

　　街边店里的人听见动静都探出头看，两人身边的人越聚越多——
　　小声的指指点点，从头到脚、自以为没人发现的打量……

　　何序抓得手里的塑料袋更紧，手心被勒出一道红印，他垂眸盯着宋简，眼前的人仰着头，眼尾上挑，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样。

　　宋简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脸，何序抬脚就要走。

　　“安安，爸爸找了你那么多年，你还要这么硬心肠，让爸爸继续找吗？”宋简在他身后喊，看起来真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好父亲。

　　何序脚步一顿，还没张口，就听见有人喊他。
　　“序哥。”是张明意他们从旁边的小胡同里蹿出来，何序身后莫名其妙站了七八个人看热闹。
　　桃子凑过来：“序哥，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没。”何序应声，“走吧，不用管他。”

　　“安安你改名字了？”宋简冷笑道，怪不得谁都没听过宋子安这个名字呢，原来早就换了。
　　张明意回头看他，眉头微皱，身旁的何序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男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流氓样，张明意啧了一声——
　　他想一拳砸到宋简脸上。

　　何序拉他一下，轻声道：“别管，走吧。”

　　朱宇见情况不对，推着张明意就要走：“走吧走吧，去桃子家吃冰。”
　　张明意从何序手里接过西红柿，袋子攥地太紧，整个把手处都皱巴巴的，成了一根勒手的线。

　　后面的宋简还在喊，路过总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瞅——
　　四个少年，后面跟着一个瘦得像猴的中年人，任凭后面的中年人说什么，前面的少年都不回头。

　　顾盈丰听见门口的动静，一出来就撞上脸上山雨欲来的何序和三个忠诚的护卫：“怎么了这是？”
　　桃子往后一瞥：“有个男的一直跟着序哥。”

　　坏了！顾盈丰心道不妙，偏过头往后看，刚才来打听人的男人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先进屋。”顾盈丰安排道，匆匆走下台阶，拦住宋简，“兄弟，你找人就找人，怎么还找这儿来了？”
　　宋简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大哥，我找到我儿子了啊，就在里面。”
　　“你儿子？就是叫宋子安的那个娃娃吗？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没听说过，而且这群孩子里没有叫宋子安的。”

　　“大哥，别糊我了，孩子改名了，我自家孩子我还能不认识？”宋简往旁边一绕就要进去。

　　陶秋月把他们四个撵到里面：“桃子，带着他们绕路去明意家，别来街上，等一会处理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四个人从后院绕出来，准备从胡同里绕到对面。
　　何序一言不发，朱宇瞥过去，没忍住开口问道：“序哥，他是谁啊？”

　　“便宜爹。”何序声音冷冷的，这一条街都是前店后院的布局，胡同里很少人走，当下只有他们四个人，看不见宋简，何序的心情才好了点。

　　三个人都噤了声——
　　何序到底从哪来的，为什么要来，他们从来都不知道，那突然出现的男人和他有几分相像，说心里没泛嘀咕那才是假的，这下一问，连嘀咕都没有了。

　　此时的前店台阶上七七八八站着人——
　　宋简探着头往里看，从后厨走出来的陶秋月往门上一倚，和面前的顾盈丰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
　　“兄弟你何必呢，这小孩不叫你说的那个名字，这样子挡在我们店门口，我们怎么做生意啊。”旁边的几家商户都探出头凑热闹，一会就到晚饭点了，陶秋月皱着眉只想赶紧把他打发掉。

　　刘霞凑过来：“秋月，这怎么回事？”
　　陶秋月侧头小声说道：“这个人来找小孩，非说小序是他家孩子，你说这人好不好笑。”
　　“啊？”刘霞看向被拦住的宋简，捂着嘴说悄悄话，“还真是啊？”
　　声音很轻，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陶秋月眨了下眼：“名字都不一样。”
　　名字都不一样，不管是不是都说明不想跟这个来路不详的爹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嘛。刘霞了然：“那赶紧打发走，一会你这儿不就上人了嘛。”

　　“谁说不是呢。”陶秋月往前走一步，拉开顾盈丰，“我们真不知道你说的宋子安，你想进就进去看看吧，咱们一会还得开张呢。”
　　潜台词明晃晃——
　　你可赶紧滚蛋吧。

　　顾盈丰撤开半步，给宋简让出路。
　　宋简一步三个台阶，匆匆撩开塑料帘子——
　　屋里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人影。

　　陶秋月跟着他走进来：“我们也不知道孩子去哪了。”声音冰冷不悦，摆明了让他赶紧滚蛋。
　　顾盈丰在门外朝看热闹的邻居摆手：“散了吧散了吧，认错人了，没啥事。”

　　宋简灰溜溜地退出来，但也不走，就在旁边晃荡，一会儿去西边摸摸朱宇家的锅碗瓢盆，一会儿去东边看看店里挂着的布料。
　　等到天边开始泛起金色，宋简走进陶家面馆：“老板，来份牛肉面，一碟凉拌牛肉。”

　　既然是来吃饭，哪里有赶人的道理，陶秋月再无奈也只能任由他坐在店里消磨时间，他像是笃定了何序还会回来，一直坐在靠近院子的位置——
　　无论是从店门口还是院子里，他都能第一眼就看到。

　　他一个人占了个桌子，一双眼睛来回看，有的人刚踏进店里，又被神经兮兮的宋简瞅得撤回脚。

　　一直到快打烊，流水跟平日还差一大截，陶秋月忍无可忍，正准备走过去“请”他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陶秋月拿起来一看，是何春暮。

　　“姐，你让他过来吧，别在那恶心人。”陶秋月抬头往对面看，何春暮店里的灯早就灭了，只印出影影绰绰树的影子。
　　她正坐在一片阴影里，看着对面面馆灯火通明，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把手机举到耳边，一动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