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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葡萄 ...

  •   分完科之后一个月槐云一中就放了暑假。
      下午两三点,日光火辣辣地落下来,灼得街上没有一个人,何序家院子里栽了一棚的葡萄,叶子繁茂,把热烈的日光挡个七七八八。
      葡萄架子上的葡萄滴溜溜地挂着,又紫又大,张明意踩在三角梯上,一手抓着剪刀另一只手接着葡萄,何序捧着个浅口竹筐站在梯子旁接他递过来的葡萄。

      何春暮买下这套院子的时候这棚葡萄就在,原来的房主人常年住在休养院,后来卖掉房子去南方找定居的女儿,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这几棵葡萄是什么品种,结出来的葡萄又大又甜。
      用张老头的话说——
      这才是真正的有葡萄味的葡萄。

      他不喜欢市场上的葡萄,要么太甜要么太酸,全无葡萄该有的味道。
      一到夏天,何春暮总要剪下好几框子送到左邻右舍。

      今年也不例外。

      “差不多了吧。”张明意低头去看何序手里的竹筐,冒冒尖一大筐。
      “够了,你先下来。”何序揽着竹筐,伸手去接张明意手里的剪刀。

      “得嘞,仰得我脖子酸。”张明意没有立刻下来,反而坐在梯子上,手搭在后脖上按。
      小黄最喜欢张明意,围着梯子转圈,尾巴一刻都没停下来。

      何序把葡萄放到院里的小木桌上,从最上面拿了一串搁到白瓷盆里去洗,院子里水龙头接的是地下水,又清又凉,洗出来的葡萄个个闪着水珠,在白瓷盆里像一串水晶。
      他择下一小串,伸着胳膊递给梯子上的张明意:“刚洗好。”

      梯子不算高,张明意弯腰一捞,两只手指捏着,仰着头咬下最下面的一串。
      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葡萄叶子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风不过几笔就勾出他的脊背。

      张明意低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甜的,但不是市场上那种齁的人心慌的甜,带点小酸,不愧是我挑的。”
      何序仰头看他,梯子上的少年随意弓着背,日光斑点像是金子,洒在他的身上,他弯着眼睛,喋喋不休地夸。

      “下面还有很多。”何序移开眼睛,某处荒唐地跳动起来,如鼓声如夏日暴雨。

      “好。”张明意踩着梯子,潇洒一跳。
      小黄在下面等得心焦,迫不及待纵身一跃。

      像无数次一样,扑到张明意身上撒娇。

      还没来得及把狗头埋进去,两道血印子先一步留在张明意裸露的小腿上,哗地一下见了血。

      “嘶——”张明意始料不及,稳不住身形就要往一边倒。

      何序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小黄像是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错,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缩到窝里不敢露头。

      “疼吗?”两道印子血淋淋地挂在张明意腿上,何序皱着眉,心头一揪。
      张明意却笑得跟没事人儿一样:“其实还好,就是挂了一下,主要是有点突然。”

      “先冲水。”何序不由分说把张明意拉到水龙头下,一秒都没犹豫,半跪在地上给他清洗伤口。
      “诶呀,不用。”让何序半跪着给他收拾,张明意很不好意思,伸手去拉他,“我自己收拾就行。”

      “别动。”何序从一侧抓过肥皂,在手上打出泡泡按在张明意小腿上,头都没抬。
      何序的头顶有一个小旋,张明意盯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瞬间噤了声。

      水像一条小蛇蜿蜒流过张明意小腿,何序拿着肥皂搓了又搓,动作很轻,却一刻都没停。
      何序抬头,眉间皱着:“疼吗?”

      “不疼。”像是羽毛抓过皮肤,痒痒的。
      张明意眼神移到何序腿上,大热天里他还穿着一条长裤,膝盖处太靠近地面被水殷湿,像个补丁:“序哥,你裤子——”
      何序看了眼膝盖,稍稍抬腿:“不碍事。”

      又冲了一会,何序按着膝盖站起来:“已经冲了二十多分钟了,咱们现在去打疫苗。”
      夏天温度高,张明意甩几下小腿,剩下的一点水珠全蒸发干净。

      “现在?”张明意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拖鞋。
      “嗯。”
      “不是,你就这么去?”张明意上下打量他一遍。
      “对。”

      “不行,最起码等我换个鞋。”张明意从瓷盆捞起几粒葡萄丢进嘴里,小跑着拐出大门,“我马上。”
      声音已经蹿到隔壁院子。

      “……”
      何序无言,低头审视了眼自己的裤子,没有太多犹豫,转身上楼。

      张明意再出现在葡萄架子下,几乎把全身换了一遍,黑色无袖,同色运动短裤,脚上一双刷的干干净净的球鞋,一顶黑色鸭舌帽,站在那一句话不说。
      嗯,很酷盖。

      “……还挺,体面。”只换了一条长裤的何序推出电动车,“上来。”
      “包体面的。”张明意只绷了不到半分钟又恢复到原来的嬉皮笑脸,跨坐到车后座,“毕竟出门,咱必须整的体体面面的。”

      “……”
      “大中午,全身黑,真有你的。”何序拧动电动车车把。
      “没事,能热到哪去。”张明意大手一挥,毫不在乎。

      驶出树荫蔽日的老街,一上柏油路,哪里都是热气腾腾,蒸的人影晃动。

      终于到了!疾控中心。

      张明意跳下车,苦不堪言:路上的阳光太毒,裸露的皮肤被它啃了个遍,被衣服遮盖着的地方也没好到哪去,一层黑料子,像是给蒸笼盖上了盖,滚烫难忍。

      “热吗?”何序推开玻璃门,侧身让张明意过去。
      屋里开着空调,张明意瞬间活过来,嬉皮笑脸道:“还好,我嘴比较硬。”

      夏日困劲儿大,值班医生正支着脑袋打瞌睡,被迎面而来的热气一下子轰醒,来的俩人浑身冒着热气:“怎么了?”
      何序出声:“他被狗抓了,来打狂犬疫苗。”

      医生移到一身黑的张明意身上:“什么时候被抓的?处理过了吗?”
      张明意坐下来,挪了下凳子,正对着空调:“刚被抓,已经用流动的肥皂水冲了二十分钟。”
      “处理的可以。”医生检查了他小腿上的抓痕,赞同地点了点头,“今天先打一针,然后第三、七、二十一天再来打其他三针。”
      “啊,要打四针啊?”张明意咂舌,瞬间生了拔腿就逃的主意。
      医生斜他一眼:“那当然,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打针不成?”
      “这肯定不怕。”张明意讪笑道。

      “行,来吧。”医生用镊子夹着碘伏给扎针位置消毒,张明意穿的无袖T,连撸袖子都省了。
      何序正一动不动盯着医生手上的动作,张明意回头道:“序哥你要是害怕打针,就别看哈。”
      何序收回目光,仰着头的张明意笑得勉强,嘴角止不住地抖。

      真是体面到底——
      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害怕打针。

      何序嗯了一声,对上张明意的眼睛:“回去要怎么惩罚一下小黄?”
      “嗯?”张明意一愣,医生的针尖瞬间扎进皮肤,把药推进去,“嘶——”

      注意力被转移,针也没想象里那么疼。
      再回过神时医生已经把棉花按在针眼:“好了。”
      他把注射器拆了丢进医疗垃圾桶:“记得之后来打剩下三针,这几天不要吃辛辣的,饮食清淡,不要熬夜,注意休息。行了,回去吧。”

      “好,谢谢医生。”张明意推开玻璃门,热气瞬间拥上来,针眼处早就不流血了,他顺手把棉花丢进门口的垃圾桶,跟上何序的脚步,“哥,你刚才说啥来着?收拾小黄?”
      “好烫!”车后座被太阳晒得滚烫,张明意刚坐下去就弹射起来。

      “天气太热,忍一下。”何序指了下车座,“小黄抓了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张明意一脸懵逼,“他就是想扑我不小心抓住我了,我还能怪它不成。”

      “序哥你可别罚他哈,这事纯属意外。”
      “好烫好烫!序哥你开快点,咱们赶紧回家。”张明意抬手在何序腰间推了一把。

      好不容易到了家又是一顿大呼小叫,小时候张明意就喜欢招猫逗狗,年年都往防疫中心跑。
      张老头笃定张明意好了伤疤忘了疼,喜欢招惹猫狗的坏毛病一点没变,这次遭了罪总该痛改前非,老实做人。

      张明意飞速跑到楼上,打开空调关上门,眼不见心静地给何序发微信:完蛋,没瞒住老头。

      何春暮晚饭的时候从儿子那听说了自家小黄抓了张明意,提着西瓜葡萄登门道歉。
      何序跟在她身后,摸出手机:下次嘴严点就能瞒住了。

      何春暮和张老头聊得不亦乐乎,早就把漩涡中心张明意忘到九霄云外。

      张某人低头:excuse me?
      张明意:明明是你这边告密。
      张明意:大砍刀emoji×3

      第二天朱宇和桃子也知道了,幸灾乐祸地买了两包辣条去看他:“诶呀,特意给你买的辣条,还是你最喜欢的那种,吃不了可怎么办?”
      俩人相视一笑:“那只能,我们勉为其难帮你——”

      “不劳大驾。”张明意一把夺过来,愤愤咬出一根。
      “你不是不能吃辛辣的吗?好好好,你小子不遵医嘱是吧。”
      张明意晃晃手里辣条,一脸坏笑:“是不宜,不宜是少量不是禁止。”
      “有点文化吧,你俩。”

      罪魁祸首小黄虽然有了块张明意亲口颁发的免死金牌,还是活罪难逃,脖子上被挂上连夜购买的绳子,每天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半径两米的地方活动。

      张明意摸它一把:“小黄,你可真倒霉。”
      小黄呜呜几声,头在他手心蹭个不停。

      “得了吧,”何序已经等在门外,“你不倒霉?走,今天最后一针。”
      “来了。”最后一针扎完,他就彻底解放,张明意一蹦三跳蹿到门外。

      按照原计划,打完最后一针他要飞奔回家开足空调打游戏。
      回去路上,护城河边围了一堆人,张明意爱看热闹,凑到近处,一个小孩正在水里扑腾。

      得了,今天的游戏看是打不成了。
      张明意一把抓掉上衣,扑腾一声跳到河里。

      “张明意——”何序还没来得喊,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往落水小孩的方向游去。
      他捡起张明意的短袖,往岸边飞奔。

      人在落水的时候因为害怕会把来救他的人当成唯一稻草,死死抓着不放,有时候落水者和去救他的人都活不下来。

      救下来了。张明意抓住小孩的那一刻长松一口气,拖着他往岸边走。

      岸上爆发热烈的叫好声,何序正准备下水,河岸不算深,水里的张明意□□上身,抓着小孩送到岸边。
      他肩膀一松,挑了下眉。

      小孩的爷爷扑过来,抱住孙子就是一顿嚎啕大哭:“你要是有事可让爷爷怎么办啊?”
      小孩惊魂未定,老人一直搂着他安慰,张明意则拽着何序悄悄离开。

      “等会再回去吧。”俩人坐在长椅上,张明意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弓着背低着头,水珠顺着头发梢滴到地上,整个脊梁都在微微颤抖,“衣服头发全湿了。”
      “嗯。”何序什么都没再说。

      俩人坐在七月末的大太阳底下,坐到太阳把张明意最后一根头发丝儿都烤干。
      何序蹭了一下一动未动的张明意胳膊:“走吧。”
      “嗯。”

      张明意从后座跳下来,一脚刚踩进店里,张老头好像早就等在店门口,脸色铁青,一巴掌甩过来:“谁让你下水的?”
      啪地一声,张明意头被打偏,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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