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年以外》梅酒八两

49、死亡

　　霍大哥死了。

　　洛晏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隔壁那个和蔼的老爷爷。但他明白，这两人的死亡带给他的是不同的感受。

　　虽然他与霍大哥的接触算不上频繁，但就这为数不多的几次合作，洛晏清都能感受到霍大哥是一个极好的人，因为年纪比他们稍长，就经常在出任务的时候照顾他们，有危险会习惯性站在前头帮他们解决。虽然话不多，但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霍大哥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现在这时候应该在学校那边。

　　“怎么了？”唐周一边专心开车，一边注意着观察

　　洛晏清无暇思考过多，车上的枪声吸引了一些异种，地上爬的，天上飞的，都开始朝他们这边追赶，洛晏清探出半身去解决了几个扑在车尾的上脏东西，随即又立马换枪，往即将扑到他面前的蝙蝠投出一把磷光弹，刹那间，死亡的火花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像劣质的，集中销毁的烟花，飘出一股腐肉的味道，让人恶心，反胃。

　　异种太多了，洛晏清不得不暂停攻击，缩身坐回副驾驶。车窗甫一关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异种立即砸了来，仿佛扑火的飞蛾，不要命地往上撞。不仅是车窗，还有风挡玻璃，引擎盖、后车厢……，如果从第三视角来看，这辆车已经不能叫做车了，它成了装满异种的容器。

　　唐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视线里没有一丝光线，一只只丑陋无比的，面目狰狞的，形状老鼠的蝙蝠张牙舞爪地，前仆后继地拍打着玻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四面八方都被这些东西覆盖住了，他只能把车子停在原地，害怕它撞向未知的地方。

　　洛晏清也才恍然明白，为什么霍大哥，还有其他人会死在外面了。战车是庇护所，但他们不能像蚌肉一样躲在车里，这样的话，谁来驱逐异种，谁来保护联盟？

　　“怎么办？”唐周竟然下意识求助于洛晏清，“不下车，我就等于逃兵……，我是一定要下车的，但我要是开了车门，这些东西势必会钻空溜进车里，你，还有他，怎么办？”

　　唐周扭头看了眼后面完全像死过去一样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懊恼，似乎在后悔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找到了这个祸害，还必须带在身边，保证他的安全。

　　“这样，”洛晏清不慌不忙，“车上有防护喷雾，你先在身上喷了再下去，我暂时留在车里，杀掉飞进来的东西，然后你在外面用喷火枪帮忙驱赶，我再趁机打开车门出去。”

　　防护喷雾是生物研究所近两年研制出的，专门针对昆虫类变异物种的新型科技，喷洒在自身，能够做到五分钟之内达到对三米内的异种百分之八十五的眩晕率，如若直接近距离喷洒进异种的口鼻处，那么致死率将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行。”唐周弯腰下去翻找脚底下的喷雾，拿起来后哐哐一顿狂喷，末了，又打算在车内来上两下，这样可以降低待会飞进来的异种活跃性，不过他还没按下喷头，小臂就被人猛地抓住。

　　唐周懵了一下，转头看回洛晏清，对方透明面罩下，那双浅蓝色的眼瞳正直直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唐周听见自己这么问，声音放轻了许多，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大咧咧那样子。

　　洛晏清指了指后面那个男人，解释道：“他没有面罩，这种气体吸入过多对他有害。”

　　“……哦哦，”唐周拍了拍脑袋，“我给忘了。”

　　他放下东西，又整理了一遍装备。唐周一手持枪，一手摸着把手，临近下车时，突然又回头说：“要不……，你就和他留在车上吧，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嘛，你在车上安全，我也能放心。”

　　但凡这句话是对别的什么人说的，恐怕对方还要以为唐周是在侮辱他，侮辱他没有能力，多你一个还嫌碍事，不如就在车上替我看个人。

　　不过，说他包容大度也好，说他没心眼听不出来内涵深意也罢，又或者直接说他没心没肺比较准确，洛晏清只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唐周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关心，所以他很温和地一笑：“没事，我多少能帮一点——，”

　　声音戛然而止，洛晏清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车厢光线的变化——铺在车面的黑影开始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滴落在玻璃上的水珠，蓝色的，溅开时如同白日上空绽放的，璀璨夺目的烟花。

　　“什么情况？”唐周一个屁股直接坐回来，手里的枪被扔在了储物盒上，俯身前去近看，有些瞠目结舌：“下，下雨了？这他爹的，下的还是蓝色的雨？”

　　洛晏清还在观望，他发觉，不仅仅是他们周围的异种撤退了，往右前方看过去，主城那边快要压垮电网的异种也正在以惊弓之鸟的速度向各个角度散开，逃窜，如同被大水冲垮的蚁穴，溃不成军。

　　仔细回想了一下，洛晏清对这个东西还真有点印象，之前他在实验室那边听过魏博士和程炎讨论过，那时候他还在等自己的实验结果，便没怎么刻意去了解。

　　“应该是研究所那边新出的药剂吧。”

　　“我去，”唐周对此前的状况显得有些激动，揽过洛晏清的肩膀好一顿摇，“联盟还有这种好东西？果然这年头，知识才是力量啊！知识分子就是比我们这群耍枪的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洛晏清被晃得眼花缭乱，抬手压了压他的胳膊，想制止他这狂躁的心情，赶紧说：“是是是。”

　　蓝色的“雨”还在下，两人看了眼外面走动的士兵，确定药剂没有含强腐蚀性的化学成分后才终于下了车。

　　与车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在此刻听起来令人异常安心的广播女音：“亲爱的联盟公民，三十分钟之前，由于异种的突然暴动，联盟遭遇了一场无比危急的情况，好在目前危机已成功解决，然，异种带来的破坏尚且还需要收尾，军队人手暂缺，故现请所有居家的地下城公民于十分钟内到达出城口排队集合，届时会有专人安排各项任务，感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亲爱的联盟公民……，”

　　广播还在重复着，这场“雨”却是渐渐停歇了下来，制造“蓝雨”的战机也都逐一飞回主城停机坪，唯有一架还落在末尾，机身与他平行相对，在一束红光从下至上扫过他的身体，像在确认什么，最后在他唇边划过后才追回队伍。

　　洛晏清心里装着事，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出来去深究那束红线的背后，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他穿着军人战服，很轻而易举地留在了战场上打扫尸体。

　　他急忙朝着来的方向跑过去，霍大哥依旧躺在那里，然而，等走近了才发现，他不仅是手脚部分残缺，就连心口那里也空了一大块，鲜血已凝固成深红色，像黑乎乎的，可怕的，深不见底的窟窿，伤口周围一圈的形状歪扭斜曲，和齿痕重合度极高，估计是鬣狗合伙撕咬造成的。

　　等运输车开到他这块区域，负责登记的人见洛晏清在这，便询问了他霍大哥的相关信息，继而就下来了两个身着隔离服的士兵把尸体抬了上去。其实以他现在的重量，士兵完全可以直接把他拎起来再扔到车里的，但联盟不允许他们这样对待同胞的尸体，认为不够尊重。

　　然而，死者还需不需要此种形式上的尊重，这个问题恐怕还有待商榷。

　　有的人认为，人死了，那便是真正地与这个世界割舍，随他尸体是怎么处理，随便裹个草席丢到荒山野岭，喂狗喂狼喂啥都好……，火不火化的嘛，也不是特别重要，只是不火化容易滋生细菌病毒，祸害到别的人就不好了；火化了的话，那就更简单了，撒肥，飘海，亦或是丢到某个街道的垃圾桶里，都可以。

　　诚然，并非所有人对待自己的后事都能做到如此无所谓，并且上面所说之人还属小部分，事实上，如果钱财允许，大家还会乐意花上大价格吩咐后人或许服务机构好好操办，买一块风水宝地来作为自己葬身之处。正所谓，死也要死的风光嘛，这不是很难理解的事，许多人害怕死亡，很难说他们的内心深处是否是在害怕自己被人遗忘，被世界遗忘。

　　想想，若干年后到了自己的死期，你是否会有如此感受，遗忘代表着彻底消失，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的痕迹，你是何人，何时来过，又是何时走的，怎么走的……，某种程度上，人和秋日里在树木上剥落的树叶有什么区别呢？

　　细思极恐，普通人暂且习惯被遗忘，但不代表真的乐意被遗忘，这个问题如果要继续往下探讨，恐怕还可以延伸到子嗣繁衍上……

　　当然，即便没有这项规定，士兵们也不会这样无礼地对待他们的同胞，见过太多生命流逝的人，反而会越发敬重生命。

　　洛晏清跟着帮忙清扫了战场，随后得空了便第一时间去焚化区代领了霍大哥的骨灰。骨灰盒是深棕色，只有巴掌大，很轻。

　　什么都很轻，不仅仅是盒子。

　　捧着盒子，洛晏清准备去学校，把它交给霍大哥的女儿。尽管这是一件残忍的事，但还是需要有人去做，不是洛晏清送就会是别人送，她总会知道的。

　　路过生态园时，里面已经有公民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善后工作，他看了几眼，心里感叹，近段时间联盟的伙食恐怕又要缩水。

　　出了生态园，洛晏清意外地在主城附近碰上了祝平安和江衡，往后一看，厉生坤也紧跟在江衡身后。嘴里在不停嘟囔着什么，他没听太清，大概是在埋怨江衡不好好待在宿舍，非要出来掺和这么危险的事，结果把自己搞的一身脏。江衡不堪其扰，狠狠剜他一眼，他也就识趣地闭了嘴，不过表情里仍看出有不满。

　　“阿清，你怎么了！”祝平安也看到了他，本来想过去给他一个拥抱，说几句关心的话，但视线一转，落到他手里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时，脸色倏地变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大概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个盒子的功用，更别说祝平安屋子里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洛晏清低下头，看着盒子，说：“霍大哥的。”

　　言已至此，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大哥，就这么走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过了一会，祝平安的目光落到小盒子上，低声问：“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处理？”

　　洛晏清说：“霍大哥有个女儿，应该在学校那边，我想给她送过去。”

　　“好，那我陪你过去吧。”

　　“我也去。”江衡说。

　　厉生坤上前一步，手揽过他的肩膀，跟随意味明显。这是兄弟之间常有的动作，江衡没必要拦他，四人一盒子就这么朝着学校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与唐周结束通讯的言克礼，正紧急赶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