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猫腹鸟

3、第 3 章

　　另一边，林风音在教务处里捧着茶，坐在沙发上。
　　“林同学，早上的事情学校方面已经处理好了，本来的打算是在全校进行表彰，但是那位同学的家长希望能保护孩子的隐私，所以权衡之下……”
　　“不用。”
　　“哦，好，”校领导笑呵呵地说，“所以为了奖励同学你见义勇为的举动，学校决定免除你从现在到毕业所有的学费跟课本费。”
　　“谢谢老师。”
　　“嗯……也是希望你尽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主要是尊重陈同学的意愿吗，呵呵呵呵。”
　　林风音眨着眼睛，点点头：“我明白的。但是我有个请求，情况允许的话，我能问问……”
　　“她早上为什么要轻生吗？”
　　她见他没说话，补了一句：“我能和她家里人打个电话吗？我有些事情想告知她家人。”
　　校领导冷汗都下来了，他最不希望别人追究的就是这个问题。这小姑娘为什么要自杀他还真不清楚，自己派人去查问了，这阵子那个学生的人际关系貌似没有任何问题。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既然是在学校出的事，学校难免沾上风言风语，如果闹大了追责下来……
　　“这个吗……呵呵，是她的私人问题，她母亲和我联系过了，意思是不想透露，我们就尊重她们的决定吧。”
　　林风音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罢了：“知道了。”
　　倒是她看见黄柯在听见校领导说这话时，一贯神游天外的视线簌地抬起，盯着他看了两秒。

　　校领导解决了事情，捧着保温杯走了。剩黄柯和她还站在走廊里。
　　“林风音，你出都出来了，顺便帮我拿下作业吧。”
　　“好。”
　　黄柯领着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路上状似无意，轻飘飘地问：“也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想不开呢。”
　　林风音试探着暗示道：“是啊。不过虽然他刚才说要保密，这事貌似还是传出去了。刚刚体育课下课，我路过几个同学，就扎堆儿在说什么呢。我没听太清，好像是在说关于江钰的事吧，我看他们神情都蛮害怕的……可能是身边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吧。”
　　她清楚自己在胡说八道，她这阵子压根就没碰到过高三的人。说完之后她偷偷观察着黄柯的神色，她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神色怏怏的样子，看不出脸上有什么变化。
　　黄柯一进办公室就像被抽掉了积木的叠叠高大楼，乒铃乓啷地倒塌在桌上。她趴在桌上，脸已经埋进了胳膊里，林风音怀疑自己走出办公室第一步她就会一秒昏睡过去，就在这时，声音闷闷地传来。
　　“你把第一个工位的练习册拿回去发了。哦对了，”她语气平常，却突然加重了接下来的几个字，“有本家校联系簿好像被我夹在作业里了，你发完之后记得帮我还回来。”

　　林风音有些惊讶地迅速瞥了她一眼，她再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心里清楚黄柯的意思。她直接叫自己把联系簿从作业里拿出来就行了，何必要拿了再还多此一举？黄柯当然是听了自己刚刚的暗示，再加上放才校领导的那番话，心里也起了疑心。她正是理想主义和正义感未来得及退场的年纪，平时看多了各种校园霸凌之类的新闻，怕是一下子就把眼下的情况联系上了，于是才会希望林风音能把她知道的信息传递给江钰的家人，防止有些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掩盖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

　　不好意思了黄老师，林风音心道。如果她的推测没错，这事估计跟学校还真不搭边。

　　她发完作业，在家校联系簿里翻到了高二（1）班，那是江钰的班级。她记下了江钰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随后把联系簿送回了办公室。黄柯果不其然已经睡着了，她把联系簿放下的时候，听到黄柯喃喃自语地说着梦话。仔细一听，她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念着“好累……好想辞职……辞职……”

　　林风音呛了一下，连忙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才打了场球下来，褚让修已经和大半个班的人混熟了，一群人揽着他就要去吃饭，这时其中一个女生对其他人道：“我有东西落在操场上没拿，你们先去。”

　　那人约莫一米七的个子，皮肤被晒得有些黑，穿着的校服不太合身，原先能该住脚踝的校裤几乎只到她小腿。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不是因为疾病，更像是天生如此。她走到褚让修身边，压低了声音，却几乎是厉声说：“你等等，我有急事和你说。”
　　褚让修迟疑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咖啡厅见过她，就混在李淳天那伙人中间，他回忆起方才她也是自我介绍过的，似乎叫王沥：“呃……我也好像把外套放那了，你们帮我俩打一份吧，都用我的饭卡刷，我请你们。”

　　看着其余人离开，王沥回头看着他：“哎，你刚刚没觉得我们多管闲事吧？”

　　“没啊，”褚让修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了？”

　　“主要是因为……我是江钰她朋友，她最近一直不回消息，我在走廊碰到她几次，她整个人状态都很不正常。我还以为哪里得罪她了，刚刚才知道居然是她姐姐去世了。”王沥抱着胳膊，道。

　　“啊？”褚让修有些意料之外。

　　“最关键的是，”王沥打开手机，展示了屏幕，“她一个礼拜没回我消息，然后今天早上，给我发了这个。”

　　褚让修定睛一看，简直无法维持住自己云淡风轻的表情，惊恐地读了出来：“‘我实在没办法面对这一切，再见‘——这怎么听起来像遗书一样？！”

　　“对啊！”王沥说着说着也激动起来，“我早上看到消息立刻告诉了她班主任，结果你猜她班主任说什么？’她没事，已经被送回家了’，而且她的其他朋友也收到了这种消息，现在我们还是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估计她是因为她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受到打击……”

　　“等一下，”褚让修打断了他，心说这怎么和秦鸥讲的不一样啊，不是说江钰压根就不太在乎她姐姐的死吗，“江钰是什么时候开始状态不对劲的？”

　　“就，一个礼拜之前吧。上个周末她就突然开始不回消息了。”

　　“那这个礼拜之前呢？”

　　“呃……这个礼拜之前她好像一切正常，除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发呆，但那也可能是学习太累了？”

　　“可她姐姐是上个月去世的。”褚让修疑惑地想。

　　“总之，”王沥不由分说道，“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林风音干的吧？当时现场就她一个人，我想如果能替她姐姐讨回公道……”

　　“咳，”褚让修无奈地咳嗽了一声，“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警察都没找她去谈话，我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凭着猜测给人家定罪呢。”

　　“那你说要怎么样？”王沥有些急躁地说。

　　“你先不要把刚刚听到的事告诉任何人，不要打草惊蛇。我想先找江钰聊聊，你能联系上她吗？”

　　王沥一耸肩：“能是能，但她不回消息。我很担心，准备过两天她家找她的。你一起来？”

　　“好。”褚让修答应下来。

　　约好后二人就去了食堂，直到他们和其他人汇合，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班级，他都没有注意到林风音的身影。
　　他坐回座位，林风音正托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他小声问：“你没去吃饭？”

　　林风音回过神：“嗯。你表姐呢，走了？”
　　“刚走。”褚让修道，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其实我很好奇，你在的那个救援队平时是做什么的，是要参与日常巡逻吗？”

　　林风音盯着他，没回答，随后心知肚明地笑了一声，褚让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她平淡的目光看透了。然而秦鸥的托付在先，他只得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也……很感兴趣，下次有什么任务的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吗？”

　　说完，他自觉自己拙劣的说辞尴尬无比，立刻移开了目光。林风音也没拆穿，只是了然地说：“你随意。”

　　林风音的工作非常枯燥，就是来来回回地从公园这头绕到那头，折返，再绕回来，像动物园里因为刻板行为而不停转着圈的猫科动物。灰扑扑的天空下，她的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开裂。褚让修没话找话地问：“林同学，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危险的情况？”

　　她看了他一眼，说：“冬天的话，没有。这些冬泳者都游了十几二十年了，经验非常丰富，就算有人出什么事，一般没等我们看到就被旁边的人捞上来了。救援队冬天的工作主要是急救，有些人心血管不好，冷水一刺激发病的不少。”

　　“原来如此。你……喜欢巡逻吗？”

　　出乎意料地，林风音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冬天这段时间不太喜欢。”

　　褚让修没太明白她的意思，沉默半晌。

　　黄昏时分，冬泳者逐渐离开，林风音走进公园的医务室，将志愿者马甲脱下归还，褚让修站在几步之外等她。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们怀疑是我杀了江蔼。”她忽然回过头，甚至语气里没有疑问，而仅仅是平淡地陈述。

　　褚让修冠冕堂皇地撒谎道：“怎么可能呢。林同学这么热心，怎么和那种事有关系，别多心。”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怀疑我很正常，毕竟我可能是事发现场唯一的人，甚至……”她无视了褚让修的胡扯，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把话说完，“但我真的和这件事无关。”

　　“……我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撒谎，这一刻他甚至无比希望林风音就是那个凶手，这样他就不必承担让人无缘无故承受谣言和怀疑的负罪感。然而这感觉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就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羞愧，他果然是个烂人，褚让修平静地想。

　　“你凭什么知道呢？你对我一无所知，褚让修，怀疑才是正常的。”她毫无芥蒂地说，“你摊牌是希望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来试探了，无论你信与不信。”

　　“我……”他本想再狡辩两句，然而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忽然不知怎的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说出那样虚伪的话，忍无可忍地摊牌道，“对不起，林同学，现在实在没有别的线索，怀疑你是唯一的选项了。”

　　说完之后他惊恐地睁大眼睛，难以想象自己竟然把阴暗的心里话就这样不加任何修饰地和盘托出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林风音笑了一声，心说终于不用再听他巧舌如簧的瞎扯了：“如果你愿意继续浪费时间，那请便吧。”

　　那一整天，直到夕阳余晖冰冷地洒下，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林风音心思不明地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跟着。到了公园快关门的点，林风音神色如常地转头问：“去吃饭吗？”

　　“啊？”褚让修还没回过神来，恍惚了一下，“去哪吃？”

　　“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一家店，离这里不远，做简餐的，味道还行。为了表达歉意，我来请客。”

　　林风音无所谓地点点头：“请客没必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