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猫腹鸟

4、第 4 章

　　褚让修找的是一家装潢考究，门头低调的小店，叫「白马咖啡厅」，玄关处挂着盏明亮的彩绘陶瓷灯，店内也处处是主人精心挑选的散发着暖黄色光线的灯具，将深色的装修风格衬得温馨不少。
　　她坐下来，正要下意识找菜单，就见褚让修钻进前台拿了两张塑封着的手写菜单过来：“你要吃点什么？”

　　林风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接过菜单，发现他还顺手系了条围裙，笑眯眯地说：“我比较推荐香煎鳕鱼，萝卜泥海鲜沙拉，还有……”

　　“等下，你……在这里打工吗？”

　　“其实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店，他们过世之后留给我了。我会回竹湾也是因为店总得有人打理吧。”他轻松地说，“有什么忌口吗？”

　　林风音闻言竟无端生出几分如坐针毡，她调整了放松的坐姿，谨慎地说：“哦……没有，你随便让他们弄点吧。”

　　褚让修点点头，这时后厨传来关灯的声音，随后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我们已经打烊——小修？你有客人啊？”

　　男人擦了擦手，转身准备进厨房：“吃点什么？”

　　“没事郭叔，您回去吧，我自己弄点。”

　　郭叔闻言从善如流地再次退出来，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行啊大厨，我走了。”

　　林风音大脑宕机地看着哼着歌愉快下班，还差点习惯性地从外面锁了门的厨子，总觉得事情走向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转回视线，盯着褚让修：“呃……我来帮忙？”

　　他坚决地摇头：“哪有客人来饭店自己做菜的！这样会被投诉的，来，客人您坐好，稍等一下。”
　　说罢他一溜烟跑进后厨，林风音愣了片刻，起身准备还是准备去后厨看看……结果发现褚让修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门锁了。她于是只能坐回位置，无所事事地打量起店面，能感到老板对这间小店投入了不少心力。她很快注意到了墙上的挂着一排画框，裱着些摄影作品，还夹杂着几张钢笔手绘的画。她不太了解平面艺术，只是直觉地觉得这些照片跟画极具表现力，光影和笔触几乎具像化地构建出作者的情绪和思考。她出神地盯了一会，发现其中一张照片的取景地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张极为普通的风景照，取景框内铁栏杆和栏杆后的枯瘦树木亲密又疏离地彼此依偎着，阳光投射下的树影和栏杆形成了有趣的几何形状。林风音盯着那照片看了半天，总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时褚让修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果茶从后厨走出来，见她盯着照片，也走上前去。林风音转头问：“你在什么地方找的照片，网上吗？”

　　褚让修顺着她地视线看去：“你说墙上这些吗？这都是我自己拍的。”?
　　林风音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不过仍盯着那张照片，只觉得愈发眼熟，甚至她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些栏杆后面有什么：“是吗，你拍得好好。这张照片……你还记得是在哪里拍的吗？”

　　“这张啊，就是我前两天刚回竹湾的时候拍的，昨天才洗出来呢，是我家附近一片被锁住的林子。”

　　“林子怎么会被锁住？”

　　“说是林子，其实是我小时候住的小区和隔壁小区的隔离林，夹在两个小区中间，只有我们小区有一扇铁门能通向它，但常年是上锁的。长此以往一直没有人进去，小区里的孩子间就不知怎么传言说里面有各种野兽怪物，甚至有野人……其实那就是个普通树林，就是因为那个上锁的铁门激发起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导致那个神秘的林子对我们有了超乎寻常的吸引力，每次经过铁门都要叽叽喳喳地趴在栏杆那里看好久。当时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我有一个朋友尤其好奇，经常一个人跑到栏杆那里往里头望，但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敢进去。”

　　“那你进去了吗？”

　　他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推开过那扇门。当时倒是有几个孩子就决定用手掌手心的方法推一个人进去当‘前锋’，打头阵，没想到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起出手掌，只有我一个人出的手心。我虽然也有点想知道林子里有什么，但我小时候胆子比针尖还小，又害怕又委屈，跑去找我那个朋友哭，她知道之后……”

　　褚让修说到这里表情有些微妙，“她让我藏在家里别出门，她跑去那群孩子中间宣扬我一个人进了树林，结果被毒蛇咬死了，现在她已经报了警，警察要来把他们全部抓进监狱，那帮人吓得哇哇大哭，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收拾东西离家出走逃跑了……后来他们父母只能真的去报警，警察得知原委之后把那帮熊孩子连同我朋友一起教育了一通。”

　　林风音莞尔：“———也太不靠谱了，那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

　　“……她说警察没抓他们是因为救护车把我拉到医院又抢救活了，就是医药费花了八十八万，让他们以后少来惹我，不然就要他们还钱。”褚让修说，“后来那帮人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恭恭敬敬，也再也没提要去林子里了。但是那件事过去几个星期后，有一天傍晚，我那个朋友不声不响地撬开了铁门的锁，一个人跑进了林子。”

　　林风音被他的讲述勾起了几分好奇：“所以林子里到底有什么？”

　　“她没告诉我。几个小时之后她兴冲冲地跑来找我，和我说她已经看过了那片树林，但是不告诉我里面有什么，等哪天要我和她亲眼去看看。然而等到我鼓起勇气决定动身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林子里真的可能会有毒蛇。我们约好等下一个冬天再一起去，不过没等到冬天我就跟着父母搬离竹湾了。”

　　“你去那拍照的时候，没想过进去看看吗。你那个朋友说不定也还住在那里。”林风音随口说。

　　“她早就搬走了。而且从成年人的角度看，那也就是片乏善可陈的普通隔离林而已，没什么值得看的。”褚让修说着，突然惊觉不知不觉中他说了太多关于自己的无聊事情。而他是不习惯诉说的，因为人们都更乐意在聊天中说起自己的事情，当个倾听者会让其他人更满意。他于是赶忙找了个借口：“坏了，我烤的酥皮还在烤箱里——”

　　他急急忙忙地跑了，留林风音独自对着这面墙出神。她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种挥之不去的错觉。然而摇晃的——摇晃的道路，窸窸窣窣的草丛和冬日里那不断呼出，在空中绵延成一片山脉的白气——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仍困扰着她。她干脆背过身去，将自己和这张照片隔绝开来。

　　半个小时后，褚让修端着托盘从后厨钻了出来，像个真正的服务生一样一本正经地将盘子一个个放到面前的桌上，一一介绍：“酥皮奶油汤，龙虾意面，萝卜泥海鲜沙拉——这个是招牌菜，特别好吃，牛排配口蘑，还有……稍等一下。”

　　他跑回后厨，又端出一口放在便携炉上的小锅和六七样配菜：“还有一个花胶鸡火锅。人手不够，只能做些方便的菜，招待不周了。下次你来一定要试试我们店的甜品，特别是蛋糕，都是我们现烤的……”

　　他一样一样从托盘上放下菜，暖融融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鼻梁和围裙上，整个人几乎和这光线融为一体。林风音看着桌上的菜勉力开口道：“多……多谢，但是两个人这也太多了。”

　　“不会，我做的都是小分量的，每样都可以尝尝鲜，也不会浪费。”他终于摆完了盘子，在她对面坐下。这是个靠窗的座位，林风音小口喝着汤，无意识间撇到窗外，发现此时下起了雨。

　　“好吃。”她由衷地夸赞。这不是客套，而是她惊奇地发现褚让修做的菜不仅远远超出了家常水准，而且可以说比这座小城市的绝大多数餐厅都要……用心，她一时半会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蘑菇汤上的酥皮形状并不完美，但一口咬下，恰到好处的黄油味混合着醇厚却毫不油腻的汤汁，在寒冷的冬日极其慰帖。

　　“多谢夸奖。”褚让修说，“上高二之后就没什么时间做菜了，有点生疏。”

　　“是你的兴趣爱好吗？烹饪。”林风音喝了一小口茶，问。

　　“算是吧。烘焙也挺喜欢的，以前还参加过几次比赛。”他说着，又觉得今天自己一直在说自己的，下意思地就想转让谈话的主动权，将话题抛给林风音，“不过都是没什么用的无聊爱好。你呢？平时都干点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这听起来又像是他针对那件事的一次刺探。但林风音并没有在意，她轻飘飘、却斩钉截铁地说：“什么都不干。”

　　褚让修看着她的神情，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没去，也转头看向窗外。他忽然莽撞地问：“林风音，你……为什么想去做志愿者呢？”

　　林风音抬起眼看着他：“爱好。”

　　“是吗？帮助人的爱好比烹饪什么的有意义多了。”褚让修笑着说。

　　“不是。”林风音忽然有些阴郁地笑起来，“帮助人不是我的爱好。我怎么可能有那么高尚。”

　　“唔，”褚让修这次没被吓到，不知怎的，出自一种毫无来由的直觉，他已经默认面前这人和江蔼的死毫无关系了，在她面前完全放松了下来，以至于并不想去深究她回答背后的意思：“君子论迹不论心嘛。而且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比大多数人高尚了，何必苛责自己——”

　　“那些画也都是你画的吗？墙上的那些。”她似乎完全难以忍受高尚这一类的词，也无法忍受长时间地谈及自己，有些狼狈地出声打断，堪称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褚让修没有回答，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沉默下来。半晌，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重新笑起来：“是啊。我前两天重新刷了墙面，就想买点画装饰一下，结果网上那些稍微看得过去的装饰画都贵得要命，实在下不去手，只能自己来了。”

　　林风音回去后，他收拾着厨房，手机屏在围裙口袋里亮起。是王沥联系了他：“我要去江钰家找他，你一起来吗？问问清楚。”

　　“好。”褚让修回了消息就去找了秦鸥：“小鸥姐，我和江钰的一个朋友明天要去她家里，她最近行事诡异，还给她朋友发了类似遗言一样的话，她朋友很担心她。你要不要一起来？我怀疑这和她姐姐的死也有关。”

　　“我吗？”秦鸥笑了一声，无奈地说，“我踏进她家门的第一秒就会被赶出来，你们俩也会跟着遭殃。”

　　于是只有他和王沥在第二天去了江钰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