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不能致富》言壹

4、4

　　霍莫俯下的阴影笼罩在琦桦身上，压迫感十足，他的视线心无旁骛地游荡在他的脸上，周遭的一切静止了。

　　琦桦能感受到霍莫的视线从他的下巴，唇角，鼻头再到眼睛，一点一点地移动。

　　一秒，三秒，十秒过去了。

　　霍莫像一个耐心等待猎物的猎人，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精力。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亮堂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压抑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琦桦不自然地咳了咳嗓子，“看够了吗？”

　　霍莫收回手，腰间一空，控制他的力量消失。

　　“怎么样？”语调又变回了最初的声调，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幕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琦桦后退一步，霍莫发笑。

　　发生的一切就在眼前，霍莫的呼吸声仿佛还回响在耳旁。

　　“深藏不露。”琦桦简单地吐出四个字。

　　Z99星球上万年不见的风景实在没有什么可观赏性，唯一的亮点便是那红如血的天空，不过看久了，还是会腻，再珍贵稀少的风景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霍莫故作高深地说：“这么说吧，这个世界就是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尽心尽责地在舞台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我呢，不喜欢应付舞台中央那套拙劣演技，就退出演出了。”

　　琦桦看着霍莫身影，“那你就把自己放逐到这个鬼地方？”

　　霍莫不满地皱眉：“这儿哪里算是鬼地方了？”

　　“这里还不算？”琦桦指着这里转了圈，他不能理解霍莫的脑回路。

　　霍莫郁闷地撇开头，然后又沉着声说：“你不是在这儿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琦桦的耳里。琦桦顿住，心底划过一丝怪异，气氛一时变得古怪，没有人接话，出奇的安静。

　　霍莫最终出声：“你让你那小跟班过来。”

　　小跟班指的是056。琦桦视线环绕了一圈，发觉056立在不远处的小土堆边，亮着红光的那一面直对着他们，像个隐蔽的偷窥狂。

　　“它有名字，叫056。”琦桦提醒了一句，然后对056说：“056，你过来。”

　　056红光倏的灭下，缓慢地来到琦桦跟前。

　　056像一个听话的孩子，静待在一边。琦桦对056的印象就是随叫随到，事事有回应。若没有遇见霍莫，琦桦一定会非常依赖056的陪伴。

　　霍莫顺着琦桦，字正腔圆地说：“好好好，056你好，056可以帮帮忙吗？”

　　一听这规规矩矩的语气，就知道霍莫是故意的。琦桦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什么忙？”

　　“我跟056说话，你别插话。”

　　被莫名排挤在外的琦桦住了嘴，霍莫也没有也没有继续和琦桦拌嘴，他看着056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审视。

　　说是审视不太形象，琦桦仔细看了一眼，更像是戒备。

　　“你探测一下周围，有没有A—113型飞船的信号。”霍莫说出了一个琦桦听不懂的名词。

　　以Ａ开头，肯定与Ａ系星球相关，后面那串数可能是一个型号的代称？

　　不等琦桦开口，霍莫就解释：“既然056来自Ａ6星球，那一定录入可了这款型号飞船的信息。”

　　霍莫知道056的来历。

　　琦桦此刻关注点不在这。“你输送的物资来自A6星球？”

　　霍莫点头，“很惊讶？”

　　你一个A9星球的人为什么会有A6星球的物资？但转念又想到A9星球背叛了A6星球，这里面牵扯的利益有多复杂可想而知，琦桦觉得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他拍拍056，对此寄予厚望：“你能找到吗？”

　　临危受命的056没有让人失望：“可以，但前提是A—113型飞船信号还活跃着，否则我无法检测到。”

　　霍莫走到056跟前，“行，这个信号频率是加了密的，我给你输入密匙。”

　　056的正面中心的金属面瞬间转变成输入页面，霍莫很快操作起来，几下就把密匙传递给了056。

　　056的程序运行了一会儿后，说：“预计检测时间较长，请耐心等待。”

　　接下来，056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正通过信号频率寻找霍莫口中所说的飞船。

　　这下，又是他们两人的世界了。

　　霍莫退回到与琦桦同侧，“是不是觉得我很神秘？身后有很多谜团？”

　　他挺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像个谜一样。

　　琦桦向霍莫递去一个冷眼，霍莫抬起双手作投降模样：“你说什么我就答什么，就只有现在一次机会！”

　　搞什么开业大酬宾吗？还仅此一次？

　　琦桦摇摇头，他本想安安静静地等着056出结果，但霍莫的架势是非聊下去不可。

　　琦桦给个面子，问：“为什么带我离开这里？”

　　其实琦桦更想知道，为什么是他？

　　霍莫视线转回到056身上，但056在忙着搜索信号，早已加入不了他们的对话。

　　“我说因为我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在这荒郊野外的遇见一个同类并不容易，我又是一个怕孤独的人，所以选择了你。你信吗？”

　　“你自己听听，你信吗？”琦桦反问。

　　霍莫自嘲地笑笑，“这不是一切皆有可能嘛。”

　　琦桦盯着霍莫不说话，霍莫立即缴械投降，神情不再随意。

　　“趁现在闲着，我把那个故事告诉说了吧。”不管琦桦想不想听，霍莫就兀自说道：“从前有个魔鬼，它很饥饿，迫切需要进食，可是它被困在了一个山洞里，无法狩猎。”

　　“它需要一个帮助他狩猎的帮手，帮它将猎物引导山洞内，可是这个山洞地处荒野，很难见到生命路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走投无路的族群被敌人驱赶到了这里，他身无一物，满世界地躲避追杀，所以才误打误撞流走到了魔鬼的山洞中”

　　“魔鬼看见机会来了，与这个族群的首领定下了协议，首领替魔鬼获取猎物，魔鬼保护整个族群的安全。”

　　琦桦听得认真，霍莫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琦桦问：“然后呢？”

　　霍莫抬头望向那一望无际的红，没有尽头的红。

　　“你认为这个首领的结局是什么？”

　　怎么还有互动环节？琦桦思考了一下，如果是热血路线，那就是首领与恶魔默契合作，将黑暗势力一网打尽，最终称霸一方。如果是苦情路线，那就是在这段关系中，首领不自觉地爱上了恶魔，但着注定是一场禁忌之恋，没有结果，首领最终选择默默离开恶魔，恶魔在首领离开后才惊觉原来我爱他，最后开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经典情节。

　　不过，看霍莫那个严肃的表情，他好像想的太远了。

　　“人死了？”琦桦随口说了一种可能。

　　霍莫拧眉，低头看琦桦，眼里充满了难以诉说的诧异。

　　“啊？我猜对了？”琦桦呆呆地问。

　　人一般不是活着就是死了，这个有一半猜对的可能，为什么霍莫如此震惊。

　　琦桦：“那他，怎么死的？”

　　霍莫沉闷地叹口气，“自杀。”

　　恶魔不是帮助族群安全活了下来吗？首领为什么自杀？

　　难道琦桦漏掉什么细节了吗？

　　“起初，两者是合作关系，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可到了后面，恶魔因不断吞噬猎物而变得越来越强，首领渐渐无法控制恶魔的一些行径，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恶魔将魔爪伸向了首领的同胞。”

　　“首领认为是他将恶魔放入世间，他成为了罪人。”

　　“最后首领自杀了？”琦桦问道。

　　霍莫：“没有首领帮助的恶魔失去了获取猎物的途径，依旧被困在那个山洞中不见天日。”

　　“可恶魔还活着，还会有下一个首领的出现。”琦桦总结道。故事里的人选择了逃避的办法，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不负责任的办法。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首领的悲剧可能会重蹈覆辙，他的懦弱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下一个人。”琦桦道。

　　霍莫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前，低头时发丝会半掩着眼睛，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么简单的道理，首领又怎么会不知呢？”霍莫侧眼看着琦桦，“如果是你与恶魔达成这个协议，你又怎么脱离恶魔呢？”

　　如果听故事还要被提问，琦桦选择不听。但霍莫认真的神情让他不得不回答，他仔细思考了一番，最后说了句废话：“不知道。”

　　琦桦无法基于几个条件就做出判断。

　　霍莫没追问下去，他懒散地坐在地上，拍拍身边的平地，“你坐。”

　　琦桦没客气，他盘腿而坐。056带着他们的期待努力运作，他的上空是一望无际的红，身前是层峦叠嶂的‘山’，身边坐着刚认识不久同伴，他仿佛身处于一种极具浪漫主义废墟色彩的小说当中。

　　“如果056没有检测到你所说的那个Ａ—113，我们也无法离开这里，那你打算怎么办？”琦桦做出假设。

　　“那很不幸。“霍莫说：“那我们两个就只能相依相伴，在这里度过余生。”

　　霍莫话锋一转：“但这也不是坏事。在这里没有烦恼、忧愁、压力，我们只要过好每一天不就好了？”

　　说完，霍莫头背着地，整个身子放松地平躺在地上，他的后脑勺枕在右手臂上。这个回答很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洒脱感。

　　“这也算是一种洒脱。”琦桦也跟着躺下。

　　两人间隔非常近，琦桦只需稍稍动一动身子，就能碰到霍莫的手臂。

　　“我不否认你的话。”霍莫承认道：“首领为了逃离恶魔选择自杀是一种懦弱，我们会谴责这种行为，但轮到自己，谁又说得清呢？”

　　霍莫闭上眼睛，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尽的海洋中，不知下一刻将去往哪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琦桦安静地享受这一刻放松。耳边的声音消失的太久，他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

　　琦桦支起身子，霍莫睡着了。

　　他的睫毛纤长，眼眸灼热，像漩涡让人沉沦，琦桦对他关注点也更多放在眼睛上。

　　此刻，那具有掠人眼球的美被暂时隐蔽，琦桦才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其他五官上。

　　他的轮廓较为硬朗，粗犷而野性，但蓝眸却又恰到好处的中和了这种攻击性的长相，也提升了他的魅力。

　　如果将这张脸洗净，也是能让人眼前一亮，心生倾慕。

　　琦桦收回目光。056尽职尽责运作，而他无所事事，也不困，无法用睡觉来打发时间，最后只好来回散步，消磨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琦桦听见声音。

　　“滴——滴——滴——”

　　是056的声音。

　　琦桦走到056边上，“检测到了？”

　　056：“检测完毕，A—113型飞船在距离这里直线距离九百米的正东南方。”

　　倒是不远。

　　琦桦纠结着是直接叫醒霍莫还是等霍莫醒了再动身。他不急，但霍莫看起来挺急的。

　　即便他听了霍莫对找不到飞船又怎么办的回答，琦桦也明白，这只是假设。霍莫对离开这里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056：“在你们动身之前，请允许我问一句，你们确定要离开这里吗？”

　　琦桦眼神落在056上，056为何会对他们是否离开这里保留疑惑？

　　就像离开这里是一个不明智的举措。

　　“是的。”琦桦回答。

　　056：“那你们将前往哪儿呢？”

　　琦桦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地上睡着了的霍莫，“他去哪我可能就会去哪。你问他吧。”

　　说罢，琦桦蹲下身子，用手推推霍莫：“醒一醒。”

　　只是在一瞬，霍莫便睁开了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琦桦。

　　“056找到了。”琦桦被盯得心头一震，愣了一下才简明扼要地陈述。

　　霍莫点头，迅速地站起来，“走吧。”

　　056在前面带路，琦桦跟在后面，霍莫跟在琦桦的身后，队伍形成一条直线。

　　路程不远，但无人吭声。琦桦越想越不对劲，056为什么要问出那一句。

　　霍莫忽然开口：“怎么了？”

　　“嗯？”琦桦扭头。

　　霍莫：“看你心不在焉的。”

　　“……”琦桦放慢脚步，难以置信地问：“你看我背影就能看出我心不在焉？”

　　霍莫别扭地垂下眼神，光明正大地回避琦桦的问题。

　　056：“到了！”

　　琦桦压住心中的疑惑，转头看向前方。他们一行人站在庞大的垃圾堆前，默契的没有说话，沉默了十来秒。

　　“确定在这里？”琦桦问056。

　　056：“确定。”

　　眼前这密密麻麻的垃圾堆砌而成的山堆，让事情变得魔幻起来。

　　“我们难道要把这儿所有的垃圾都清理一遍，挖到底？”琦桦问。

　　事已至此，必须得这么做了。霍莫只好安慰道：“慢慢来，不急。”

　　琦桦走上去，随手拿起表层堆积的一块废铁，古有愚公移山，今有琦桦清垃圾。

　　Z99星球大多的垃圾都是废弃的机械零件，日积月累堆积起来便显得无比壮观。

　　但壮阔归壮阔，清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反正不急。”琦桦最终还是说道：“急得是你。”

　　霍莫耸肩，眼里的无奈溢了出来，“是是是，我很急，是我的错。”

　　琦桦莫名其妙，霍莫忽然道什么歉？语气还怪温柔的。

　　霍莫也意识到了，再次不自在的撇开头，“动手吧。”

　　这也不是什么费脑袋的活儿，体力劳动占大比。琦桦捡到少奇怪的玩意儿。平常他只捡自己感兴趣的学东西，对什么稀奇古怪的废弃物不会多看一眼。

　　琦桦手中正抽起来一个球状的东西，还不轻，体积偏小，琦桦的手心刚好能包住。

　　“这是什么东西？“琦桦随口嘀咕一句。

　　056跟在他身边，“这是A6星球淘汰的记录仪。”

　　遇见行家了，琦桦又拿起一条长长的铁片，“这个呢？”

　　056：“一个飞船的零件，可替代性高，实用性不大。”

　　琦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里都是A6星球的垃圾吗？”不然056为何如此熟悉。

　　056：“是的，这里是A6星球的投放点。”

　　奇了怪，既然是A6星球的投放点，为什么霍莫这个A9星球的人堂而皇之地说这个飞船是他的物资？

　　“你对霍莫了解多少？”琦桦起了怀疑，霍莫在另一边清理垃圾，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056：“我还在A6星球工作时，霍莫与A6星球的关系紧密，是为数不多能够接近A6星球代理人的官员之一。”

　　“代理人？”

　　056：“代理人就是代理A6星球一切政|治，军事，经济的人。拥有绝对的权威。”

　　这不就是寡头政治？

　　既然关系如此密切，那A9星球的叛变了一定让A6星球元气大伤。霍莫说他不屑于与别人演戏，就自动退出了A9星球，这之间难不成有什么联系？

　　琦桦辛辛苦苦清理了好一段时间，依旧没找到飞船，甚至眼睛都有些花了。

　　他靠在垃圾堆边休息，不远处的霍莫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地搜寻目标。

　　“056。”琦桦叫道。056寸步不离地跟在琦桦身侧，在听见琦桦的呼叫后红光闪烁了一下。

　　“在的。”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回到A6星球吗？”琦桦不知问一个机器AI这种问题是不是太抽象。由程序设定而成的机器AI是不可能有人类的情感的。

　　“我会跟着你，你去A6星球我便去。”

　　琦桦心里生出别样的感情，他侧眼看056，“你属于A6星球，你不该回到那儿吗？”

　　“乡愁是属于你们人的情感，我没有。”056的机械声毫无起伏。

　　琦桦将视线转到正前方，056的回答理性正确。“你说的不无道理。”

　　“你不是说你将跟随霍莫吗？”056忽然说道。

　　琦桦：“是的。”

　　他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一无所知，没有霍莫的话他也许不会选择离开Z99星球，活在这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人的最终归宿都是死亡，没有牵挂的他不介意死亡早一点降临，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开始？

　　“容我给你提一个醒，请不要过分相信霍莫。”056这句话意外的让琦桦一愣。

　　他凝住呼吸，视线未动，“你说什么？”

　　“这是基于我的判断而做出的一个善意的提醒，我不认为他的动机单纯。”

　　不用056说，琦桦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真正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都快累死了！”

　　霍莫的声音突然从琦桦身侧传出，琦桦正出神，被吓了一跳。

　　霍莫将琦桦的反应收入眼底，打趣道：“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吓成这样？”

　　琦桦完全没注意到霍莫何时走到他身边，霍莫还在滔滔不绝：“这地儿也太难搞了，这么多我要翻个底朝天才行吗？”

　　“当初不是你运送过来的吗，你不应该很清楚吗？”琦桦声音没有起伏地说。

　　霍莫站在琦桦身侧，闻言神情一顿，他低头垂眼看着琦桦，“你在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