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薰》夜星洲

3、第 3 章

　　队伍排到陈薰的时候，她频频看着手表，时间已经非常紧了。先前因为犹豫不决，又耽误了好一会儿。其实订下一班经济舱的飞机也能赶上展会的，就因为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杂事，她就得多花好几千块订最早的航班，只剩下贵得离谱的商务座，实在是好不甘心。如果她胆子大一点，晚到就晚到了，又不是什么关键的工作，说不定根本没人会在意。

　　然而她已经做错了一步，那就给赵雅翎打电话。这下想偷偷蒙混过去都没可能了，那个女人决对不会为她包庇的。她怎么会这么蠢，这么天真。

　　关键还是怂！迟一点又怎样，又不耽误大事，也不可能开除她。明知如此，眼看只截票时间马上到了，她在最后一刻还是点下了支付键，大半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

　　在手机上一通迅猛地操作完毕，队伍也正好排到她了。前面一位女士正在安检，她等在线外，仰头深吸了口气，把胸口的酸涩勉强按了下去。票已经订了，再心疼也没有用。就当是人生第一次体验商务座吧……

　　“嗳，刚刚那个人是谁呀？”前面的乘客和安检员攀谈了起来，声音传入了陈薰的耳朵，“是不是哪个明星呀？”

　　虽然沉浸在伤痛之中，但听到“明星”两个字，陈薰还是不能免俗地分散了注意力。说起明星，昨晚她还见到了两个呢，大小也算是明星吧。

　　刚刚这里有明星吗？她怎么完全没注意？也没见着粉丝追机啊。

　　面对这个问题，安检姐姐礼貌地表示她也不知道。那位乘客露出了明显失望的脸，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的表情，陈薰也被传染了一些些失望。

　　但她没时间研究自己的心情，待前面乘客离开后，马上急匆匆地过安检，然后提上行李就飞奔起来，好在她只带了个小小的登机箱，省去了托运的时间。

　　她原以为时间还算充足，结果一查，登记口离大厅还有好远的距离，于是她一个i人又在机场上演起了穿越人群拎箱狂奔的戏码，一路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总之，这一年的脸都在今天丢完了。

　　等赶到登机口，候机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这人生第一次搞不好还是唯一一次的商务座票，不仅没享受到优先登机权，更是连贵宾休息室的门都没看上一眼，在空姐甜美的接待声中风尘仆仆地踏进了廊桥。

　　尚一清也没去贵宾室，而是和助理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候机室里人来人往，坐在一个角落倒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大概等了三十分钟，听见广播通知优先登机后，两人便率先起身，往入口走去。之前那个女生却一直没有出现，也许她最后放弃了这趟航班吧。

　　vip队伍不长，一会儿就排到了头，接着是普通旅客陆陆续续地穿过登机口，走下廊桥，和vip们坐上了同一辆摆渡车。

　　似乎已经没人了，但摆渡车还没开动。在拥挤的车厢内，尚一清因为身高又成了那个最显眼的，而且已经有人小声猜出了他的名字。一些过于直辣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偏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目光落在了车子前方。

　　就在这时，感应车门再次自动滑开，伴随着一道米黄色的身影扶着门框踏了进来，一手拎着登机箱，低头费劲地为自己和它找到一个安置的空间，等安顿好了脚下，又抬头寻找能抓手的地方。她看上去好忙，一边拔开散乱的头发，左顾右盼，等到车子开动了才慢慢消停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发现，一道隐在帽子和口罩之间的目光一直安静地落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过了好几秒才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她。

　　摆渡车里，小小的骚动正以尚一清为中心传开，就连司机都趁着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而他本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处在真空结界中毫无所知的样子。

　　隔着人群的几米外，也有一个人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自己竖了个屏障在里头发呆。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雨雾，仿佛世界都变冷了，陈薰再次轻吸了口气，还是有点想哭。

　　脑子里全在自己和自己打架：到底是她蠢，还是别人坏？那通电话打得到底出了口气没有，还是显得自己更可笑？

　　她想得脑子都疼了起来。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就算是她蠢了，又错了，全公司都讨厌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早晚都要离职的……尽管如此，她怀疑自己今晚还会为这破事失眠，伤神又伤身。

　　冷静，冷静。她试着劝导自己：看看外面的冷雾冷雨，还不够你冷静下来吗？

　　今天早起天就是阴的，此时诺大的机场都被雨雾罩住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倒像是秋冬的季节，明明夏天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脑子打结中，她又开起了小差，想起了昨晚的那段“艳遇”。是的，本来应该是倒霉的遭遇，但在她这里性质已经变成艳遇了。

　　虽说她已经过上了尼姑般的生活，但遇上那种帅哥心里还是会暗爽的，就像是捡到了一百块钱，那种想要炫耀和时不时回味的心情，也是正常的吧？是一种倒霉太久，意料之外幸运了一次的暗喜。

　　然而转天她就被打回了现实。此时此刻，莫名想到那句“命运给你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五千一百六十六……

　　痛，太痛了。

　　她又不是很好色，也不求这个，现在的她缺的是钱啊，钱啊！

　　她就是不配呗，那些稍带点儿幻想的好事，都是用来戏弄她的，要她大出血。

　　如果有人告诉陈薰，那个“礼物”此刻就在她几米之外，和她坐着同一辆车，时不时还瞅她一眼，而且下车的时候就从她旁边经过，飞机上的座位还是斜对面、只差一排，可她全程都毫无察觉——那她一定更觉得老天在耍她了。

　　当然，她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甚至也许大概，都不敢转头看一眼。但至少这一路会开心一点，平衡一点……少女心嘛，就算已死了八百年，遇到足够帅的，还是可以长出一茬的。

　　尽管那一茬微不足道，马上就会和熬夜后的头发一起脱落了。

　　上了飞机，陈薰就在自己的“豪华”座椅上瘫下了，胳膊伸到了扶手外边，上甩下甩，吊儿郎当。既然钱就花了，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管它呢。

　　然而连续几周缺觉，她一坐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中途“垂死病中惊坐起”，勉强享用了一顿“豪华”快餐——其实也就比公司年会好点儿——然后就真的撑不住了，头一歪直接睡死了过去。

　　这会完全不用担心睡过头，到了目的地怎么都会被赶下飞机的。大概因此，她睡得比在家还要放松，毯子一裹，完全忘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尚一清来到自己的座位，摘下口罩，看见斜对面的位置，一只圆润的胳膊伸在半空，手指跳舞，看上去心情不错。他嘴边隐约浮起了一个笑窝，随着倾身落座一闪而逝。

　　那个女生他们昨晚就见过面了，但今天哪怕同车而行，几次近在咫尺她都没有注意到他。昨晚也是，除了第一眼意外的对视，她就再也没正眼看过他。

　　尚一清并不是多么自恋的人，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明星”，走到哪儿都应该受人瞩目。只不过这么多年，不管他觉不觉得，都已经习惯了被人关注，哪怕是在同行之间，他其实都是……不太容易被忽略的那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当空气的人，他真的很少遇到。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因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而给他留下了一点特别的印象。还有就是，她每次出现的画风确实迥异于旁人，而他身上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对别人的情绪和表现特别感兴趣，这女生相当于自己撞上门来了，触动了他休眠的雷达。

　　在摆渡车上的时候，尚一清就发现了，他心中有个隐秘的期待：想看这个女生哭。这听上去有些阴暗变态，尤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然而，这就像是你无意间看到了一根已处在断裂边缘的绳子，那么从那一刻起，你的潜意识里就会开始期待亲眼看见它崩断的那一刻。比如昨晚，那女孩面具破裂，露出慌乱的瞬间，比如今早她盯着车窗，眼眶泛红的时候。

　　可她都没有哭。这也在意料之中。她受的打击还没有大到能让一个成年人当众哭泣。

　　这会儿她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只跳舞的手收回了椅子里，她变成了无数正常的旅客之一。他也没什么理由再看她了。

　　尚一清没吃午饭，直接拉上帽子陷入了小睡。落地后有一项还未官宣的商务拍摄，大概要到很晚才会结束，他没有时间休息，第二天就得赶到下一个城市和剧组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