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APTX不是毒的二三事》晨昏见星

5、04

　　有说病重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商界传奇人物、加西亚生物制药有限公司创始人亚伦·加西亚定期去医院检查治疗并非只是对外公布的小胃病而是肺癌晚期，病情在更换药物后于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如医学奇迹般好转，打算近期出院的消息被刊登在了当地报纸头版头条，介绍他生平琐事的内容占据了大量版面，将一条关于加西亚很有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的质疑挤压到了第二版的小角落。

　　一目十行的看完新闻，斯诺视线在停留在黑白照片标注的姓名，“乔尼·麦加里蒂”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知道，图伊卡的好转只是一时压制住病情的假象。
　　并非肿瘤专业的重症监护医生赫尔曼已经跟不上治疗的思路，组织打算另觅高才协助治疗。前来毛遂自荐的医生专家不少，却没几个能入组织眼的。

　　倒是有不少对药物感兴趣的人盯上了亚伦·加西亚，以及……一直在探查羽田浩司与阿曼达·休斯死亡事件、并由此深入调查接近组织、被称作“伊斯威特”的那位神秘人，最近似乎也察觉亚伦背后的势力便是他的目标。

　　在研究亚伦的病情以外专注于复健与接下来组织各项训练的斯诺，照理应该能与非专业人士打个有来有回，可惜受制于年龄、病情与伪装，他的身手依旧没有半分长进的余地。

　　路上的雪堆积的有膝盖般高，亮着灯的扫雪车沉沉的开过，将洁白的雪地滚作一片泥泞。

　　罗德岛州北部，拜罗特镇。
　　组织名下的地下训练场，空旷的场地中央，伊凡与斯诺这一高一矮的两人正进行着格斗训练。
　　说训练其实不合适，这更像是矮个子的斯诺在单方面的闪躲挨打。

　　靠着鞋跟与内增高硬生生将自己怼高了十厘米的他紧盯着伊凡的动作与眼神，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拳头，脚下却一滑摔倒在地，气喘吁吁的叫停。

　　作为陪练的伊凡闻言却未收手，蹲下身，拳头轻轻敲在斯诺脑袋上：“你忘了？上次教你射击，你因后坐力休息后就没再继续，结果我们两个人都挨训了。贝尔摩德认为你需要加强体能训练，不奢求击败敌人，但至少得掌握保护自己的方法。就算再怎么累，也得对练到晚饭时间。放心，我会留手，也不会打脸。”

　　不打脸不意味着不揍得浑身淤青，这位国际通缉犯罪嫌疑人对晚饭时间恐怕有着独到理解，不知该祈祷伊凡有订闹钟或是赶紧肚子饿、度秒如年的斯诺盯着伊凡那深邃泛蓝的眸子，不抱希望的尝试道：“拜托？”

　　伊凡却冷面如常：“起来继续。”
　　斯诺无奈起身摆好了右脚在前的架势。

　　再次被狠狠摔在地上时，斯诺的外套口袋里，手机铃声格外明显。
　　心道一声“得救”，斯诺走到一旁，取出了手机。

　　按下接听，就听贝尔摩德开门见山道：“伊凡在你边上吧？”
　　“在。”
　　“转告他，训练暂停。今晚开始，他得盯着图伊卡，一旦有可疑人接近，立刻制服。”
　　这样的指令传达之意十分明显：“那人准备动手了？”
　　“图伊卡即将出院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研究所可是被我们保护监视的滴水不漏，想来那名偷窥者也不希望目标回到那铜墙铁壁中去。”
　　“……所以？”
　　“所以你这个陶瓷娃娃最近几天就乖乖的留在研究所，随时汇报有没有异常情况。你应该知道监控门禁系统该如何操作吧？”
　　虽然不满贝尔摩德的形容词，但斯诺的身子骨的确一碰就碎，他也只好妥协：“明白。说来，你还是没把那偷窥者的照片发给我——”
　　“都是些背影侧面，没有给你辨认的必要。”贝尔摩德这样终结话题，转而警告道：“小心点，拉克可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弟子就手下留情。”
　　反而会更感兴趣……吗。

　　斯诺将贝尔摩德的命令转达，听闻拉克之名，伊凡眸中稍显锐利。

　　见状斯诺问道：“伊凡，听说是拉克推荐你进入的组织。他是怎样的人？”
　　伊凡掩盖不住自己的惊讶：“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见斯诺不像在故意装傻，伊凡耐着性子说明道：“正是拉克联系我，希望我能负责你的格斗与枪械教学，我才会来拜罗特。他对你很感兴趣，要我教你狙击手需要掌握的各类知识……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斯诺惊疑之间若有所思。
　　是他先入为主的以为伊凡之所以全方面指导他是因为贝尔摩德的要求，却从未思考这背后还存在着另外的组织高层。

　　组织向来隐藏在社会暗面，成员虽然参差不齐、分散在各地，却也分派系，像朗姆这样喜欢提前拉拢具有前途的新人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拥有代号的高层，尤其是拉克这样独行的，就斯诺所知，大多拥有多个身份，几乎都跟贝尔摩德一样忙的团团转，除非别有用心，否则根本不可能将视线投向自己——雪见宿这样一个“离了眼镜连人跟靶子都分不清”、“随便来点后坐力都能散架”的半吊子研究员，更不可能想将他培养成狙击手！
　　除却审讯出来的那些，拉克还想知道什么，还能知道什么，从自己这里？

　　伊凡不愿多谈拉克之事，拎起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二人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不是简单的拉克将伊凡推荐进组织。
　　而向来随心所欲的拉克会找伊凡这位狙击手负责教导斯诺，也必然有着除开好奇“贝尔摩德的弟子”是什么人以外的其他理由。
　　斯诺没有多问，静静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思绪逐渐飞远。

　　……

　　组织的备战低调而迅速。
　　白天的时候，在医院附近，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位戴着鸭舌帽与墨镜暗中观察亚伦的陌生人影，脸遮挡的严严实实，身高体貌则与朗姆所提供情报中的神秘人“伊斯威特”高度相似。
　　确认这一点后，贝尔摩德做了伪装后带着五名组织成员扮作医生病人就近埋伏，拉克带着伊凡与索耶负责远程狙击，而作为组织新人，身负重病、手无缚鸡之力的斯诺则远离交战中心，留在加西亚生物制药研究所报告监控情况。
　　钓鱼的饵是对装作对组织行动毫不知情的亚伦，正是万籁俱寂的夜，他躺在病房，轻轻的打呼。

　　然而不知为何，疑似伊斯威特的目标人物没有出现在病房，反而单枪匹马潜入了加西亚生物制药研究所。
　　熟练的躲过了各类监控，在他踏入研究所核心区域时，终究触动了组织设下的警报。
　　研究所的门厅两层通高，外围包裹着玻璃幕墙，内部紧急时可由密闭门层层封锁。突破需要一些时间，却阻拦不了伊斯威特这位专家。
　　夜间研究所除了斯诺、隐藏在地下的实验体与保安之外没有人在，斯诺听见警报，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手机。
　　信号已经消失了。

　　——哈，铜墙铁壁。

　　组织通讯时选择的无线电频段自然不在自家布置的干扰范围中，斯诺报告了情况后，耳麦中，伴随着嘈杂声，传来处于通讯范围内拉克的命令：“拖住他，贝尔摩德说你能做到。”
　　“当然。”

　　未免发生意外，斯诺随身携带着行李箱。
　　他摘下护腕手套与耳麦，撕下脸上伪装，将身上绷带层层剥离，苦中作乐的庆幸了一下未免成长期头发长的太快、需要频繁染发，因而自己戴的是假发，省了不少事。
　　将厚底增高鞋换作平底拖鞋，他套上一身病号服，算准了目标人物的行动路线，在靠近监控室的地方就近找了一座合适的行为观察室将自己锁了进去。
　　这座观察室中也曾住过一位男孩，他刚刚去世没多久，门口还挂着他——这也是他父亲——的名字，乔尼·麦加里蒂。
　　正是这位试图找到自己失踪儿子的父亲，令伊斯威特意识到加西亚的研究所存在问题。

　　观察室尚未清理，其中还保留了不少的毛绒玩偶。
　　斯诺仔细将玩偶打乱布置，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夜深人静，病人们都已入睡，保安们想来都被伊斯威特解决，偌大地下实验区恐怕就只有斯诺一人仍保持着清醒。
　　大号的病号服勉强斜挂着，反而露出一半肩膀，裸露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未曾淡去的淤青与血痕。
　　或许是睡不着，男孩正抱着等身高的大熊玩偶发呆。
　　银发银眸的异常容貌，令突入实验区域找寻数据存储服务器的伊斯威特看到后一惊，脚步猛的顿住，停在了单向玻璃前。
　　他注意到了名牌上的名字，乔尼·麦加里蒂。
　　父子同名，这是西方人命名时常见的习惯。

　　判断出指纹锁的供电方式，只是稍作思考，伊斯威特便掏枪，安上消音，破坏了电路。
　　原本还在想伊斯威特会不会多疑到认为自己这边是陷阱，门就突然打开，斯诺吓了一跳，不由得藏在了怀里毛茸茸的大熊玩偶后头。

　　男子凛然的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先是环顾四周，将摄像头击碎，旋即轻巧的挪开了玩偶，露出了男孩小心翼翼的面庞。
　　空气中隐约能闻到药膏混合着消毒酒精的气味，近距离观察，男孩未被遮严实的左手手腕处存在数道深深的割裂伤，右手背上密密麻麻满是针孔，不似作假。
　　确认了什么似的，伊斯威特沉默的、握紧了手中装着消音的手枪。

　　伊斯威特的身形斯诺看着有些眼熟，然而鸭舌帽挡住了脸，似乎还做了些许伪装，斯诺辨别不出他的真实容貌，只是仗着年纪小，装作害怕，瑟瑟发抖的一言不发。
　　伊斯威特尽量柔和了声线：“小弟弟——”
　　他没有用“乔尼”来称呼斯诺，“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有睡觉？”

　　斯诺不由得抓紧了大熊：男子的声音他听着也有些耳熟，但应该更加的……冷酷？
　　脑海中拥有相似声线的人物一个个闪过，排除普通人，最有可能出现在此地、最有可能避过组织层层围堵的——
　　是他。
　　心里猛然升起的期待被强行压下，行动伊始就存在于胸口运行的窃听器仿佛缠绕心脏的绞绳，令他学会了时刻保持缄默。
　　斯诺用着稚嫩的童声回答：“疼的睡不着。妈妈说过，这种时候要试着转移注意力。我在想妈妈……”
　　他十分自然的湿了眼眶：“这样就不会疼啦。叔叔是谁？新来的医生吗？现在很晚了，实验明天再做吧？”
　　“……别担心，没有实验。你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吗？”
　　“是的，医生说妈妈去地狱了，可是我不信，地狱不应该是坏人去的地方吗？”斯诺稍稍加快了语速：“叔叔，你能带我回家吗？医生带我到这里治病，可是她是个骗子，她骗我很快就会轻松了，可是，每次打针都会越来越疼……”

　　几乎是本色的演出令伊斯威特不疑有它。
　　他有心探查，奈何时间有限，因而只说：“叔叔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斯诺明亮了眼神：“……真的吗？一言为定？”
　　“啊，一言为定。”伊斯威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绝对会救你出去。”

　　他的话语过于真诚，斯诺险些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