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是你》徐涞

5、第 5 章

　　天光微亮，翩翩收拾好床铺，简单洗漱过后，随手披了件大衣出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脚步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能从一头传到另一头。

　　外面的天比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更黑，风也更急。银杏树的叶子落了满地，随风掠过宿舍楼的台阶，发出沙沙的脆响。

　　翩翩裹紧了大衣，直奔对面那栋楼的训练室。

　　进门后，她开了灯，然后绕着排练室小步快走起来。等适应了室内的温度后，正式开始热身，接着是软度的训练，头、肩、颈所有的部位都一丝不苟地做完。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停过一天。

　　等她把所有的训练做完，宿舍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阳台上传出叮叮当当的洗漱声。又过了一会，天光大亮，陆陆续续有人从宿舍楼里出来，裹着长大衣往食堂跑。

　　翩翩也从训练室出来，到食堂去吃早餐。

　　吃早饭时，唐筱宁就坐在她对面，小姑娘好像没有被昨晚的事情影响，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跟翩翩说起昨晚那个叫小白的男孩，两人互加了微信，原来他叫白景明，和唐筱宁一样大，今年二十整，他跟何煦一样是个小有名气的rapper。

　　翩翩不禁感慨，昨天那样混乱的情况还能加上人家的微信，年轻人果然不一样！

　　吃完早饭，她们两个收拾好餐盘，只见吴悠挺着个大肚子走进来。

　　唐筱宁这丫头一看见她，招呼也没打，一路小跑溜走了。

　　吴悠和她擦肩而过，“这丫头怎么回事儿！”

　　翩翩心想，你让人家跟着我，结果昨晚上演了全武行，见你不躲着才怪！可她不打算把昨晚上的事情告诉吴悠，于是说：“春天到了，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春天？什么春天？已经秋天了，好不好？你们两个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翩翩偷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这几天B组没有演出，不是说了要在家里休息吗？”

　　吴悠义愤填膺：“我当然要早点来，我来给你撑腰的！”
　　“撑腰？”

　　“对啊！”吴悠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翩翩坐下来，她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秦淮她们在美国还没回来呢，你一个人开什么复盘会，我看是批斗大会差不多！连个倒时差的时间都不给，前天晚上刚落地，今天一早就把人给叫来开会，这算怎么回事嘛！”

　　会议通知发出来的那个时间，翩翩还在飞机上。落地后，她无暇顾及，现在想想是挺奇怪的，跟她一起去的两名编导还在观赛阶段，按理说复盘会要等她们两个回来，拿到全部的比赛录像再说。

　　翩翩不以为意：“批斗就批斗吧！你知道，我又不在乎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算什么大事儿！”
　　吴悠还是不服气，“齐副院长这个人我真是搞不明白，你这几年任劳任怨的，一个人的演出场次都赶上B组的二倍了，她怎么就对你这么大怨气呢！”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于艺术的欣赏是极具主观性的，没有办法统一标准。齐副院长这个人翩翩多少了解，她一向主张演员急流勇退，超过三十周岁的演员在齐副院长的观念里是可以考虑转型的，而翩翩还有两年就要踩红线了。

　　齐副院长认可天赋，但不相信天才。像翩翩这样几十年难遇的天才型舞者，28-38岁之间都可以算作黄金年龄，虽然身体素质会下降，可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表现力会更加蓬勃，舞蹈也就越有看头。

　　这些都是理念上的差异，翩翩心里清楚，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大概率出在袁津晨身上。袁氏集团早在九几年时就跟舞剧院开展长期合作，赞助了不少中外活动和赛事。翩翩和他的相识也因此而起，站在她的角度是因缘际会，可在齐副院长眼里，恐怕就变成了利用职务之便的别有用心。

　　翩翩没有办法改变别人眼里看见的自己，她只能做好分内的事。

　　吴悠见她没作声，话锋一转：“你说的也对，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可是咱们舞剧院的招牌，她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再说这个什么对抗赛，一开始就不应该派你去的！失败了也是她决策上的失败，跟咱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翩翩笑着点头：“嗯，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次比赛的失利就怀疑自己的。虽然说这句话有些自恋，可那些媒体都说我是天才，齐副院长也从来没否认过，对不对？”

　　吴悠听她这样调侃自己，不知怎么就有点心酸，孕激素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她低头去擦眼角的泪。
　　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翩翩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抽纸巾递给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掉金豆子了，这可不像你啊！你不一向标榜自己一打十，这怎么突然就伤感上了！”

　　翩翩的语气越轻松，吴悠哭得越厉害。翩翩只好默不作声地给她擦眼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吴悠抽抽搭搭停止了哭泣，上下打量翩翩，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吧！”

　　翩翩知道她说的是袁津晨的事，本想含糊过去，但怕又惹她掉眼泪，于是说：“还好吧！我也不知道！反正都解决完了！”
　　吴悠一向知道她坚强，可这么理性克制却不像她，她不可置信地问：“解决？怎么解决？”

　　翩翩耸耸肩，“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式吗？只有一个唯一的答案不是吗？”

　　吴悠说：“分手了？这么快？我听我们家老郑说，袁津晨订婚只是一个缓兵之计，他和那个未婚妻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他说下个礼拜事情就会有结果了！”

　　郑启文这说法跟袁津晨一模一样，不愧是发小。不过，一切已成定局，翩翩不想再多做评判，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走吧！回寝室收拾收拾，去开会了！”

　　复盘会十点钟准时开始，除了主持工作的齐副院长，只有负责巡演的两位编导，演员则全是像唐筱宁这样刚进入舞剧院不久的年轻人。

　　吴悠在翩翩耳边小声说：“完全是个草台班子！”
　　翩翩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让她稍安勿躁。

　　翩翩坐在齐副院长的右下首，本来挨着她的是另外一位姓余的编导，可吴悠一个眼神把人家给支到对面去了，齐副院长看见吴悠的小动作虽没说什么，但脸色非常不好。

　　复盘会的过程还是一如既往，先是看了一下比赛现场的录像，然后再从舞蹈编排、服装、完成情况等方面总结不足。这次参赛的曲目《无极》是舞剧院的保留剧目，编排和服装十分成熟，并没有什么讨论的空间。唯一能放在复盘会上来说的，只有翩翩本人的表现。

　　翩翩目前拿到手的影像资料只是她这一组两场表演，视频时长只有十几分钟。这次的曲目首先并不是高难度的舞蹈，以翩翩的水准，除非出现重大失误，否则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看完录像，齐副院长点名让年轻演员发表一下看法。几个小演员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站出来发言。

　　最后还是唐筱宁自告奋勇，举手说：“院长，我认为叶老师跳得非常完美！比赛输了是因为台下那些美国人根本不懂这支舞蹈的意境，我们不是输在表演上，而是输在文化认同上！”

　　吴悠听了这话，捂着嘴偷笑，小声对翩翩说：“你这小跟班儿没白收啊，关键时候知道替你出头！”

　　这话唐筱宁来接机的那天就说过了，可翩翩也没想过她能在今天的场合说出来，还一副义正词严、正义凛然的模样。

　　这次比赛在当初选剧目的时候就发生过极大的分歧，正常竞技比赛首要选择的就是动作难度高的舞蹈，这样能够更快地抓住评委的眼球而获得高分。可当时几番讨论下来，最终选择的却是《无极》这样需要对中华文化底蕴有所了解的人才能够体会到的意境表达类的剧目，这是当时齐副院长主张的在国外彰显中国传统文化的想法。初衷没错，但其实也有折中的选择，譬如《梁祝》这样的剧目，虽然难度不算大，但是情节明了、情绪分明，即使不理解故事内涵，也能够通过情节的演绎来感化带动观众和评委。

　　这次比赛形式特殊，中美对抗赛，主场在美国，现场超过三分之二的裁判都是美国人，剩下的三分之一中有两位华裔，可也是自小受美国文化熏陶长大的，理解起《无极》来都有一定难度，对于失败的这个结果，翩翩其实并不意外。

　　当初，让她意外的其实是派她参赛的这个决定。按照院长的意见，这种比赛应该让新人演员多多参与，积累经验，可不知为什么当时齐副院长坚持要翩翩参加，给出的理由是提高胜算，不能让歌舞剧院的招牌砸在国外。

　　如今，比赛输了。齐副院长的反应却比预想的平静。翩翩先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明白了，她这次出国在袁津晨的计划之内，齐副院长恐怕是得了他的授意。

　　翩翩如今无意追究这些，她不在乎这一次输赢，也不在乎被人算计，可这也并不能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态度。
　　复盘会结束后，她提出跟齐副院长单独谈谈。

　　等所有人离开会议室后，翩翩开门见山：“齐院长，您应该看到网上的那些报道了吧！有关袁家跟简家联姻的消息。我跟袁津晨分手了，以后有关袁氏集团赞助的活动，您考虑让我回避一下，多给年轻人机会，您看怎么样？”

　　如果翩翩猜得没错的话，齐副院长今天临时通知的这场会议，根本就是为了试探自己跟袁津晨的关系是否生变。她以退为进，希望有关袁津晨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影响自己的工作。

　　果然，她说完这些话，齐副院长的脸色虽然很不好看，但明显对得到的答案很满意。

　　她斜睨了翩翩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你的私人生活我管不着，不要因为感情影响工作！以后多注意！”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片刻前还吵吵嚷嚷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翩翩并没有立刻离开，她有些疲惫，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好说好散，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多让人烦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