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正清秋［民国］》南风向柳

21、又逢君

　　一场万人瞩目的首演，就这么夭折了。

　　翌日，清音会馆发生枪击一案便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内容大约是：“望春匪患严重，军要长官遇刺”，又或者是“因戏生恨，戏迷持枪扫射，俞老板复出无望”，要么再就是“政府治安不利，无辜民众受伤”等等如是的大字头条……

　　县公署的吴县长一拍桌子，觉得这事儿实在是给自己仕途抹了黑。

　　南州的军要长官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出了岔子，要是不逮着人，那自己这个县长脸上也太没光了！

　　“查！都给我去查！”

　　旁边的人小声提醒：“县长，那两个杀手被傅长官当场击毙了……这，怎么查？”

　　吴县长的胡子都快要气歪了：“死的那两人，怎么进的城，总有人看见吧！哪里生人，总有备案记录吧！查不出来，你们这些人，就都他妈别干了！”

　　……

　　于是，一时间，城中上下，人心惶惶。

　　清音会馆也因为此事，闹得好停业整顿了一阵子。

　　本还在清远巡铺子的姜佩修，出事当日一接到电话，第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便已经黑着脸站到了姜南的房门口。

　　“噔，噔噔噔——”

　　上了锁的房门被门框上的铜环扣响个不停。

　　“小兔崽子，你给我起来！”

　　姜南几乎是从梦中惊坐而起，脑袋还有些发懵……

　　静静又听了几声……

　　果然，是姜佩修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可不妙了！

　　想也不用想，他定然是为着清音阁枪击案来的！是照实说，还是糊弄搪塞过去？转念一想，姜佩修又不是个好忽悠的，他既然着急忙慌的赶回府，就说明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还是，如实说罢！

　　和着身风尘仆仆，姜佩修板着脸往凳子上一坐：“说吧！怎么回事儿？”

　　“就是运气不好，给我碰着了。你看，我好着呢！”她转了个圈儿，红唇弯成月牙儿，证明自己仍旧活蹦乱跳。随后凑坐到姜佩修身边，讪笑着递上杯清茶：“哥，你不是要在清远呆上几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佩修的眸光落在她一侧包着纱布的耳廓上。他眉头一皱，念叨道：“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省心？之前是惹了南州新来的那个督军，被人扣在府里好几日，人家沈煜卿想尽法子，甚至是，出让了南州航运权，才给你弄出来！现在，我前脚刚走，你又卷进枪击案！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府里，做个乖巧的大家闺秀么！父亲母亲早亡，你......”

　　“嗯，嗯嗯，嗯嗯嗯……”

　　姜南规矩地坐着，点头称是。

　　噼里啪啦好一阵苦口婆心下来，姜南耳朵里只听到“沈煜卿”三字，她眉黛一挑，打断姜佩修，问：“什么南州航运权？”

　　姜佩修无奈地一甩衣袖，恼怒欲走，奈何又只这么一个妹妹，转头摇头叹道：“罢了！我懒得再同你白费口舌。军中急令，过两日我就得赶回南京。”

　　姜南接过话茬：“啊？哥你要走啊！这也没呆上几日呀......”嘴上不舍，心下却已经放起了炮仗。

　　他气得茶也懒得喝。

　　“我走之前，你同沈煜卿得把婚事办了！”

　　姜南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惊跳起来，仍不确信：“啊？！”

　　姜佩修白她一眼：“惊跳跳的做什么！你同沈家的婚事，父亲在时就定下了。长兄为父，现在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只愿你嫁了人，便能消停些。有个可靠的人照顾你和姜家，我在外也好放心！”

　　姜南敛起笑脸，正色道：“我不想嫁人。”

　　自己同那沈煜卿，说到底，也只见过一两次。他是真正的姜小姐的未婚夫，不是这具游魂的......原本还心中盘算，日后循着机会，便自行去沈家退婚。

　　但自那日在姜宅的花园里与他见过一面之后，不是她被关在傅园，就是他去了北边未归。姜南实属没什么机会与他碰面。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退婚！！！”

　　............

　　事实是，姜南的反抗并没什么用。

　　姜佩修不仅一句也没听进去，还给府中何处打了招呼，不准姜南出府。

　　一边我行我素的着手给妹妹置办起嫁妆，一边连同给沈府回了婚书，合了八字。

　　速度快到一度惹外人怀疑——姜小姐是不是生了什么隐疾？才如此恨嫁！

　　期间，沈青青来府上看望过她两次。

　　她那日在清音阁溜得倒快，恰巧躲过那场厮杀。

　　两人坐在小湖中心的六角凉亭下，缠枝萝蔓从宝盖上垂下好些，清风一吹，悠悠扬扬，不甚惬意。

　　沈青青抿下一口桂花酒：“我那日一下楼就去后台见了俞老板，啧啧，你是不知，简直玉人如斯，芳华绝代！他呀......正换了常服打算上楼，好在，被我给拦下了，不然，他也准得遇着那两个杀手！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他的救命恩人？”

　　“你拦他干嘛？”

　　姜南正烦心成婚一事，随口回答得敷衍。

　　她仍兴致勃勃：“这路遇名士，搁谁，也得拦呐！”转眸，姜南两眼无神地趴在石桌上，一桌子带过来的点心美酒，竟一反常态地提不起兴致。

　　“喂——你怎么了？懒懒秧秧......这可不像你！”

　　姜南将脸换了一边，继续趴着：“还不是为了你那好夫君......”

　　“你可别乱说。”沈青青脸颊一红，不知是呷了酒还是害羞，她知道她说的是谁。

　　“佩修哥哥怎么了？是因为催你，同我哥成婚的么？”

　　“嗯......他铁了心，要把我给卖了。对了，沈煜卿回来了么？”

　　他此番北上走货，一去便是月余。

　　姜南即便想去退婚，也找不着当事人...不过，反倒是听莲香说，这几日傅园，几次派人过来。是说为了感谢姜小姐那日舍命相救，还提了好大一摞补身子的礼品。

　　姜佩修一听“舍命相救”四个字，更是火冒三丈，又发了一通的火，连着那些礼物补品，全给丢了出去。

　　外头四处传言，说是傅闻璟中弹死了；也有人说，他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

　　姜南听着好笑。他那样一祸害，哪有那么轻易说死就死？

　　但心中更多，是莫名其妙。

　　舍命相救？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谁！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姜佩修也是公职在身，虽不在皖南军中任职，但背后也是有一方“诸侯”阎司令当靠山的。

　　他傅闻璟能在南州呼风唤雨，可一时半会儿，并不敢同姜家翻脸。

　　想到此处，她又想起地牢中的少年，似乎还有许多谜团。加上这缠成乱麻的婚事，姜南只觉烦忧得快要七窍生烟了……

　　沈青青摇了摇她：“你这是那日给吓傻了？哎呀......我哥，他应该明日就能到家了！几日前，他尚在四平城时就打了电话回来。算时间，明天，肯定能到！”

　　“当真？”方才还恹恹的双眸中，像是突然点上了灯。

　　“唬你是小狗！”

　　如此，无论如何，明日得想法子出去！

　　是夜，五月仲夏。

　　入夜后一起风，天气仍是有些微凉。

　　一阵夜风袭来，院子里几米高的花树就如同少女婀娜的身姿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枝丫上开的正艳的几朵鲜红如血的荼蘼花，禁不住风雨侵袭，大朵大朵地从枝头一一落地。

　　红山茶，断头花。

　　姜南立在卧室木质的窗棂前，看着院子里的那株红山茶花木出神，忽而想起此前沈煜卿曾站在那株红山茶下衣带翩然的模样。

　　夜风穿过镂空的窗棂，她一头墨色的长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后随手把头发别在耳后。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总让她措手不及。心中隐隐觉得，自己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不是个意外......

　　她记不得上一世自己因何而死...总也得弄清楚，这辈子为何而生吧！

　　梦境中那个妖邪诡异的男人......长着同样一张脸的沈家的大少爷......地牢里容颜不改的少年，甚至，还有那个阴晴不定地傅闻璟......？

　　罢了.......

　　姜南揉了揉额，有些头痛。

　　索性懒得再继续深想，心中打定主意，明日无论如何得去一躺沈府。

　　当然，傅园，也得去。

　　合上窗户，一方风雨关在屋外。

　　明日愁来，明日愁罢！

　　春深雨绵，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姜南也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只仿佛有人站在白雾深处，低声唤她——

　　“阿宁”。

　　......

　　晨起，风雨初平，花园中的山茶和海棠都落的差不多了。

　　暖阳从东边的云层里跃出，一大早，莲香便端了盘宝泰坊新上的艾草果子，蹑手蹑脚地绕到榻前，俯身唤道：“小姐……”

　　姜南将盖在脸上的《皖南时撰》扯下来，瘪嘴嗔怪：“哦哟～这不是姜大少爷身边的莲香姑娘么。今早怎么得空？来我这儿转悠？”

　　莲香从盘中捡起一块果子，拎到姜南眼前晃了晃，笑脸儿哄到：“我的好姑娘……您别怄气了。这大少爷说一不二，府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您看，外头全是荷枪实弹站岗的士兵呢，我就是想放您出门，也没法子啊！”

　　姜南翻了个身，眼帘一眯，“你只要答应帮我，我自有办法。”

　　莲香端着盘子为难半晌。一咬牙：“豁出去了！小姐，您说，什么法子？”

　　姜南神秘兮兮一笑......打量起屋内。莲香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角落里是几口新打的红木箱子。

　　里面装的大多是些丝绸书卷和一些金银田锲，这是姜佩修连日给妹妹备下的嫁妆。

　　莲香退后几步，连连摆手，皱眉道：“这...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