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正清秋［民国］》南风向柳

20、又逢君

　　女子眼眸一垂，娇羞道：“我还能来干什么？自然是千里寻夫啊......”

　　傅闻璟俯首，看着怀中肤白如玉的美人儿，邪魅一笑，随即食指挑逗般托起女子的下巴，淡然道：“你知道，我可不喜欢野心太大的女人。”

　　女子捂鼻扑哧一声：“你猜猜，我是怕吓唬的吗？”

　　傅闻璟浅笑不语，她面色有些微恼，嗔怪着从他怀中起身，再从桌上端起杯葡萄酒，呷下一小口，道：“你倒是得了调令，一声不吭就扔下我走了。我留在天津，干爹日日在我耳朵边上念叨，催促我们成婚。说你......现在翅膀硬了，怕是看不上我曹闵书了！”

　　傅闻璟颔首浅笑，自顾自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亦不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锦绢缂丝的屏风后，又传来几声突兀的哄笑声——

　　“哈哈哈，嗳，你看，那人的样子太好笑了！”

　　“这人脸皮真厚......哈哈”

　　姜南同沈青青看得正正入迷。

　　戏台上，扮丑角儿的小花脸时而蹑手蹑脚，时而扮鬼脸吐舌头，逗得台下一众看客哈哈大笑。

　　曹闵书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神色僵硬，杵在原地，总觉得隔壁两人是在阴阳自己。

　　傅闻璟斜眼像屏风后瞥去，里面人影身形熟悉，单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他神色稍缓，将曹闵书重新拉回到沙发上，她重心一个不稳，玲珑的身子便斜斜向后倒去。他单膝靠在软垫上，一手摁住她背后的靠垫，一手捏住她单薄的双肩，眉眼含笑，却语调冰冷：“我何时......说过要娶你？曹司令对在下有知遇之恩，但不代表，我也得对你，俯首称臣！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女子笑靥如花，红葱般的手指却缓缓靠近沙发的软垫……

　　那缝隙中，是一把手枪。

　　此时，一二楼的场座儿皆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伴随着声声如泣如诉的二胡洪琴之音，想来是俞先生的《魂归记》登场了。

　　台上人，玉面华服，身姿轻盈，握瑜怀瑾。开嗓唱到：“千万里故乡月，魂不归空缥缈，凄凄切切……”

　　引得台下一片叫好，经久不息。

　　姜南看得有些痴了。

　　那日傅园惊鸿一瞥，识得那人面若冠玉，宛若清风。今日再见，亦觉得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还是个男人！

　　她将身子懒懒倚在木栏杆上，闭眼沉浸在台上玉人的唱词之中......不知不觉间，手中拎着的瓷壶，里面的酒水渐渐见了底。

　　只听“啪——”的一声。

　　身侧的屏风并没有固定，只作隔档遮掩只用。一名脸颊微红的女子，大概是醉了酒，倚在栏杆上，不慎将旁边的屏风撞倒，从另一包间里面滚落了出来。

　　两个隔间现在一览无余了。

　　沙发上的两人面色惊讶，曹闵书伸入软垫缝隙中的手悄然缩了回来。

　　姜南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定睛看见眼前正香艳场景，顿时酒醒了大半。

　　“对不起！对不起！您，您继续！”慌慌张张去扶倒在地上的屏风。

　　她显然认出了房间里的男人是谁。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想同他攀扯上关系。

　　但往往越是想表现的镇定，手上就越是慌张，那倒下的屏风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见她手忙脚乱，傅闻璟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紧不慢，从沙发上起身，信步过来。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假意手忙脚乱的女人，抿唇道：“沈夫人，真是好巧！”

　　“长官您认错人了！”

　　傅闻璟也半蹲来，两人脚尖相对，几乎近到食指可触。淡淡的焚香味自他衣袖间缥缈而出。姜南深埋着头，见他修长的手指撑在地上，他低首扬眸，道：“夫人在我府上住了好几日，怎么转头就装作与在下不熟了？”

　　姜南：“……”

　　出门看个戏，竟也能撞到瘟神？！还恰巧撞见这两人耳鬓厮磨。如此好事，被人从中打断，他心里肯定恨不得捏碎了自己！姜南心想。都怪喝酒误事，这会，她恨不能脚底抹油，足下生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即刻消失！

　　他身后的女子从沙发上撑起身子，声音柔软，凝眉问：“闻璟，她是谁？”

　　沈青青亦吃的有些醉。摇摇晃晃地过来，指着曹闵书的鼻子不屑道：“你管她是谁......你，又是谁？！”再转睛一看，那女子前面的，是一张冷峻的面庞。

　　沈青青的酒也吓醒了大半。

　　转头，心虚地拉起姜南，皱眉低声道：“这瘟神怎么在这儿？！还叫你沈夫人？”

　　姜南叫苦：“我哪里晓得...这票座儿，不是你哥给的么？”

　　傅闻璟亦起身，眯眼道：“二位若想说人坏话，大可再小声些。”

　　沈青青同姜南相视一笑，齐声道：“......长官，误会了。”

　　..........

　　台上一曲已经唱罢。天色暮沉，馆里馆外都点上了花灯。

　　外头的小倌儿进来，看见一地狼藉，似乎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他从容不迫地冲着傅闻璟弯腰道：“俞老板说，谢督军的赏，他换身行头便过来，请督军稍等。”

　　经此一遭，姜南却再没什么心思看戏了。

　　“沈夫人，去哪？”

　　他冷声叫住正欲开溜的二人。

　　沈青青捂着肚子抢先道：“那个，我突然独子疼，去躺茅房，去去就回，去去就回！”说完，便朝着楼外飞奔而去......

　　姜南顿住，好个没良心的！沈青青捡了自己的由头，一时她倒寻不出什么借口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心下一紧张，便开始习惯性地扣起指甲。

　　却不知，一举一动，皆落入他的眼底。

　　僵持间，一阵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自二楼楼梯口传来——

　　“我出三十现大洋，俞老板得来陪我！”
　　“你是个什么东西？三十大洋就敢来清音阁？还想见俞老板，我看你啊……连那提鞋的花脸儿，也叫不起哈哈哈……”

　　“你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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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动静，好像是隔壁几个喝醉酒的客人起了冲突，为着谁见俞老板大打出手。

　　清音阁本就是戏园子，里头的角儿，不管红不红，只要场下的客人谁出的赏钱多，谁就能同心仪的角儿赢得同桌共饮的机会。

　　姜南向傅闻璟浅浅瞥上一眼，暗暗想：“谁敢同这位阎王爷争，莫不是找死么？”

　　这两间包间本就离楼梯口不远。

　　外头一阵混乱，上前帮手的小倌儿也撕扯不开。姜南正想，要不要借口出去劝劝，好趁机开溜。扭打间，那两人离这边愈来愈近……

　　姜南眼眸一抬：“我去劝……”

　　话未讲完，方才还扭打得面红耳赤的二人，突然，双双变了脸色，顷刻间从长衫马褂下掏出一把□□，枪口正对向包间里的一人——

　　两声振聋发聩的枪声响起，馆内众人瞬时惊慌四散。

　　“闪开！”

　　傅闻璟低吼一声。

　　他箭步上前，将挡在门口的姜南奋力扯到一旁，出膛的子弹从姜南的鬓边疾驰而过，耳廓处顿时传来一阵揪心的刺痛，而另一颗，“噗”的一个闷声，不偏不倚，正正打入身后男人的身体之内。

　　霎时，顾不上疼，姜南只觉得耳鸣。

　　楼外人群逃散，两个身材壮硕的杀人正持枪缓步逼近。她晕晕乎乎回首看去，傅闻璟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自他腹部涌出，将一身军服浸染的通红。

　　巨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他挣扎着起身，一个回旋，将姜南一同拉入一折屏风后。

　　锦织的屏风上绣着山河图，杀手失了目标，不敢擅自靠近。屏风后，他紧靠着她，姜南感觉到脸颊上的温热，她怔怔地向耳廓处摸去，一阵刺痛。

　　是方才的子弹划伤了。若那子弹再偏一些……

　　姜南不敢想。不知道自己若是死上两次，会不会魂飞魄散……

　　“你为什么救我？”她喃喃开口。

　　在她眼中，傅闻璟冷血无情，是个只会杀人的活阎王。她不懂，自己同他本没什么交情，可刚才，千钧一发，若不是他奋力拉上自己一把，这枪打中的，定是自己。

　　腥红的血液顺着军服，流到了地上，又沾染到她青蓝色的裙子上。他喉结滚动，呼吸粗重，苍白的脸上神色骇人，转头看她，道：“你...真的，只是姜家的二小姐么？”

　　“......为什么这么问？”

　　话音刚落，那折屏风便被人猛地大力踢开。那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枪，奋力向二人劈来......

　　完了，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姜南心想。

　　“砰砰砰——”

　　伴随着几声枪响，屋里沉寂下来。

　　姜南睁开眼，斜眼瞥去——

　　看见的是满身是血的傅闻璟。

　　他身形微颤，半跪在地上，将手中的枪丢在一旁，方才开枪，使得腹部的伤口裂开的更加严重。

　　两名杀手皆身中数枪，瞪着眼睛，口吐鲜血，倒在血泊之内，身子不住的颤动，稍许，便没了动静。

　　周亦之拧着眉毛冲进来，冲着挺尸的两人又补上几枪才放心。他原本在楼外守着，一听楼里枪声，便知出了事。

　　“督军！我马上叫车！去医院！”

　　这时，曹闵书才梨花带雨地从沙发后边怯生生地出来。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担心傅闻璟的伤势，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看着地上直挺挺的两具尸体，都是生面孔。傅闻璟将溅到脸上的血渍一手抹去，冷声道：“该留个活口的。”

　　随后，他将眸光投射到在地上抱作一团的姜南，她的衣裙亦被沾得浑身血红，一张小脸儿惨白，双手不住的扣起了指甲盖......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有几分像她……

　　他缓声：“让人送沈夫人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