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正清秋［民国］》南风向柳

19、前世宿怨

　　地牢沉寂如冰，傅闻璟深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感觉他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他忽得记起，自己同师兄走南闯北，那年秋日，再回傅园时，见到当年三人救下的那个小女童，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嫁了人，不太能记得清几人，眉眼间总是忧愁。

　　那年秋，南州呈坎生了场大火。山火漫天，火舌攒攒，数千人丧命。烟尘随着生起的南风一路吹到了邻近的望春，许多人都说，天象大异，乃妖鬼霍乱。

　　傅园内，有人伏耳在刚落脚下来的明子虚身旁救侧，眉飞色舞地讲起一桩园内怪事:

　　说是此前盛夏某夜，有下人夜半起恭，途经园中大少奶奶所住的雁来小筑时，隐隐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并似有管弦戏曲之声传出。

　　下人心中嘀咕，时过凌晨三点，难道大少奶奶还没休息？不仅没休憩，里头似乎还正热闹的紧。

　　可是，他并没听说最近园里主子们会举办什么活动。

　　再加上，那个有名无实的大少爷傅闻璟两三年前就离了府，说是北上参军革命，但是几年间，从无一封书信传回。

　　所有人都当他死在外头了。

　　这个被丢在家中的大少奶奶，性格柔和，又不懂人情变通，从前，就跟着那个认养的大少爷一同不受待见！

　　莫非，是她独守空房多年，耐不住寂寞？找了小白脸深夜潜入府里寻欢作乐？

　　那人心想着，有些暗喜。若是此时上前，将那对奸夫□□逮个正着，捉住绑去主子跟前，说不定，还能在傅老爷那里领上一笔赏钱！于是他便摩拳擦掌，探头探脑打算的上前查看。

　　这一看不打紧，着实给吓飞了半条小命。

　　原本远看还灯火辉煌的小楼，待他走进，却突然灭了灯，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他壮着胆子进去，月光倾泻，洒在少奶奶平时坐的梳妆台上。

　　镜前端坐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紧身旗袍，乌发及腰。细看镜中人，正执笔点唇，脸上，却五官空空！

　　那人被吓得连连喊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雁来小筑。

　　而后，他大病一场，神志也开始变得恍恍惚惚。逢人就哭，嘴里不断向人念叨着在雁来小筑里“遇鬼”一事。

　　久而久之，三人成虎。

　　那个住在雁来小筑里的大少奶奶，便被众人名正言顺地冠上了“妖怪”的罪名。

　　大到秋日山火，小到孩童走失，统统归于这个妖孽作祟。

　　其实，哪里有什么信中所书的“秋日拜祭，山匪所杀......”

　　不过，就是精心编造的一场——“谋杀”！

　　傅闻璟所接到的那封告知意外的家书，也只是一场骗局罢了。

　　明子虚修道多年，自然知道自己亲手救下长成的女童，即便非人，又怎会是那害人的妖鬼？！他急忙随着出府向西的马车追去，不全也跟着。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还是死在了斩灵刀下。

　　眦泽甚至串通了傅老爷，提前骗她饮下砒霜……

　　结局就是，天乩道人耗尽修为也无力将她救回，坐地羽化。不全则被那些人模鬼样的“信徒”，废去双腿，一同丢弃荒野。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迷迷糊糊中，见到的玉牌，是否就是白无相。

　　他想起那日在地牢，引得阴阳阵发动的女子，她与死去的柳砚宁容貌大不相同，可是，却在心中隐隐感觉，她们之间，必有联系！

　　想罢，不全坐正，冲着眼前的男子肃然道：“傅长官，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放我出去，我想，我可以帮你......”

　　半晌。

　　傅闻璟抬起头，如潭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声音颤抖：“你为什帮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不全释然一笑：“说来怕你不信，我一直，在为那年没救下她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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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斜斜。

　　清音阁外，双溪两侧的河岸边上已经生了许多嫩绿的柳芽儿出来，这是条清浅的小溪，流水潺潺，绕城而过。

　　今日俞老板歇戏后首演，就唱新戏《魂归记》，清音阁外头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青砖坝子里停了不少车马。除了抢到戏票的，还有城中许多知名报社的记者和戏迷。有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有攥着笔头捏着纸本的，俞老板回场是久违的盛况，一个个摩拳擦掌，都纷纷想要写出点什么独家新闻。

　　好在姜佩修今日去了清远的茶山巡视，姜南才免得出门也要被他教导上一番，从马车上下来时，沈青青已经急吼吼地等在馆外半晌了，娇俏的小脸上还特意扑了粉。

　　她上来一把将她拉住，道：“哎哟，我的好嫂嫂，你也太慢了！快快快……先头兵都出场了！”

　　姜南身子一咧，嫌弃道：“嫂嫂？”

　　“得得得……你别废话了，进去再说！”

　　进到戏园子里面，才发现这里与此前傅园的戏楼子大有不同。

　　室内搭台，木梁宽敞，窗棂开阔，台柱上雕花描金，罗幔红帐，甚至还通了电。台下分为一二两层，各设有单座和屏风分隔的包间，将戏台围在正中。

　　沈煜卿拿到的票座，还是在二楼包间，领路的小倌儿将身子一弯，道：“二位贵宾，这间包房正对着戏台，是上座儿中的上座。这里的果子点心，酒水清茶，两位皆可随意享用。若吃完了，可招呼小的再续。对了...小的就在楼梯口那儿，您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姜南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即便是出门听戏消遣，也没有这样大的排场的啊~

　　“这，得花多少银元啊？”

　　沈青青嘴角一挑，露出富家千金的那一套做派，悠悠然地摇起手中镂空的骨扇，道：“放心，不要你花钱！咱们此前在傅园好端端的，被那姓傅的抓去一顿惊吓，我哥说，这就算给我补偿补偿啦！也谢你那日相护。”

　　姜南呵呵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便心安理得在软布织锦的沙发上靠坐下来。台上已经开演，首曲唱得是《胡广志》，唱词大概讲得是初唐时期，一名生官场失意，被下放至湖州一带的野趣见闻。登场的是一位白面小生，着素服，绾单髻。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也有几分功夫，就是唱腔还略差了那么一许。

　　前几场出场的，都是清音阁里一些稍有名气的小角儿，唱得也都是些用来暖场的旧文戏词。

　　管弦铜锣配着台上角儿抑扬顿挫的唱词，引人入胜，不禁觉得此刻人间，妙不可言。

　　姜南一手从盘里拈起一块海棠酥，一手往嘴边送入一口清酒，点评道：“这小生，唱得不错，若再长些年岁，肯定不必俞先生差。”

　　沈青青不屑道：“你懂什么，他不过是俞先生底下的小徒弟。差得远了呢！”

　　“我说沈青青，你要是再对这俞先生大加夸赞，摆出一副心有所许的样子，我可不让你——”姜南故意拖长了嗓音，吊她的胃口。一边顺势扔进口中一粒果干。

　　沈青青眨巴着眼睛，问：“你说呀，你能怎么？”

　　“就不让你进我家门儿，当我嫂嫂了啊...哈哈哈！”

　　沈青青气得白她一眼，反怼道：“那你也别进我沈家的门，我也不让你，做我嫂嫂，哼！”

　　“不进就不进。那咱两，谁是谁嫂嫂？见了面儿，该怎么叫呢？啊？哈哈.....”

　　沈青青恨不得上去锤她两拳。

　　姜南收起笑，想起沈家这样枝蔓广布，说不定能知道的多些。便凑近了些，转了话头儿，故意问道：“你知不知道傅园里那个姓傅的，什么来路？”

　　沈青青两手一摆：“不太清楚。听我哥说，他似乎也是在望春城长大的。”

　　姜南有些吃惊，伸着脖子又道：“既在城中长大，那城里为何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就连沈煜卿也不知道？”

　　沈青青只顾着看戏，敷衍道：“我们沈家搬来望春也没个几年。况且，我听我哥说，那傅魔头自小被傅老爷不清不白地养在府里，不让外出。没什么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儿，对了，似乎还娶过亲。”

　　“娶过亲？”

　　“嗯。不过那原配夫人，好像是死了。”

　　姜南叹了口气，道：“谁嫁给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一人，也算是祖上八辈儿都倒了血霉了！”

　　两人你一句去，我一句往，却没注意到包间两侧的屏风，虽然阻隔视线，却并不隔音。

　　相邻的包间内，也坐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人身穿着笔挺的蓝灰色的军装，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黑色的长靴交叠，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鼻烟壶，眼神玩味，似在欣赏戏文唱腔，又像是若有所思。

　　方才隔壁二人一言一语，皆落入耳。

　　外头唱台上，戏曲喧闹悠扬；里间，暗香浮动。

　　身侧的女子则穿着一身丝织的明黄色小领旗袍，身姿窈窕婀娜，精致的面庞上微施粉泽，柳眉如烟，唇似樱桃。她眼含秋水般的眸子不经意地懒懒一弯，身子便软软地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怀中歪去。

　　“督军，你都多久没见人家了~怎么只一门心思听别人长里短的闲话，也不理一理人家......”纤长的手指顺势搭上男人的脖颈。

　　漫不经心地轻绕指尖......他转眸，勾唇看她。

　　厚实的手掌有力一搂，捏上女子紧实的腰间。

　　她娇滴滴轻哼一声，脸颊飞上一抹合时宜的绯红，低眉道：“督军，你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

　　傅闻璟挑眉问道：“闵书，你来望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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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先浅浅交代一下女主前世身死缘由，后续会慢慢开启追妻火葬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