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行》无野孤绿

3、第 3 章

　　沈君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缓缓起身，只觉身体已经好多了，肚中更是感觉到一个温和之气在滋养他丹田。

　　“醒了？先把药喝了”，木鸿飞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沈君柏顺势端起桌上的药碗，才喝了一口就苦得五官都要皱在一起，沈君柏心一横，拍了拍胸口强喝下去，喝完只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要上天了。

　　“苦死了”，沈君柏恨不得捋出舌头在清水里涮几遍。

　　“命都差点没了，还怕苦呢？”木鸿飞板着脸从外面进来，顺手抛给了沈君柏一个东西。

　　沈君柏接过，熟练剥开糖纸，一口塞进嘴中，笑道：“这不还有师叔你吗？师叔不会不管我吧？”

　　木鸿飞上前拿煽火的扇子敲了下沈君柏头，道：“不管就该让你多躺几天，长长记性，什么时候也得先保命要紧，遇事就知道硬抗。”

　　木鸿飞看着还在傻笑的沈君柏，叹了一口气道：“王筠那小子来找了你好几趟，知道你要下山后就一直吵着和你一起走，你师父让你醒了去趟大殿，把这小子带走，毕竟他也就听你的话。”

　　一听这话，沈君柏感觉终于不用再傻笑了，笑道：“那我走了，谢谢师伯”，说完就小跑出门。

　　木鸿飞心里拿他没辙，嘴上却没有放过他，大声喊道：“要是跑得太快让伤口裂开，你看我揍不揍你。”

　　“知道啦”屋外响起一声回应，忽然，屋内也响起了一声巨响。

　　木鸿飞翻了个白眼，不消说，一定是弟子炼丹炸炉了。

　　“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木鸿飞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青霞门的大殿建在青霞山之巅，青砖红楼，玉阶金柱，造型古朴却大气威严。

　　沈君柏到了大殿，只见偌大殿中只有三人。

　　其中一少年一身黑衣，腰背挺直，腰间斜挎一把湛蓝宝剑，正默默坐在左侧椅子上。

　　还有一人一身布衣道袍，白发被一根桃木簪束起，人约中年却皮肤紧致，五官十分出挑，一双眸子宁静似水，端坐上座，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童子，粉雕玉琢，身穿浅黄劲装，脚蹬小皮靴，看起来活泼可爱。

　　这三人，一人是沈君柏的师弟墨羽，另两人便是沈君柏的师父阮尘和他的师弟王筠。

　　沈君柏还未踏进殿门，只见王筠抓着阮尘的袖子，小脸耷拉着，想必是阮尘一直没有松口让他跟着下山。

　　沈君柏轻轻咳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和阮尘见礼。

　　“师父。”

　　见沈君柏一来，王筠也不再抓着阮尘的袖子了，高兴道：“师兄来了！”

　　坐在左侧的墨羽也起身，对着沈君柏抱拳道：“师兄。”

　　沈君柏笑着点了点头，站在阮尘身边的王筠看沈君柏迟迟没有和他说话，此时也向他跑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喊道：“师兄，我要和你一起下山”。

　　“先坐下”，沈君柏笑了笑。

　　沈君柏和王筠在右侧坐下，阮尘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这家伙都快把我骨头晃散了。”

　　王筠哼道：“谁让师父不同意我和师兄一起下山的。”

　　阮尘道：“陛下已经指定了人选，你想去也去不了。”

　　王筠看了看阮尘，又看了看沈君柏，惊道：“真的是顾珀？！”

　　墨羽问道：“通灵子顾珀？”

　　王筠只是沉默着并不回应墨羽的话，还是阮尘点头，回道：“是他，这次陛下派他陪君柏前去，保护君柏的安全。”

　　“沈师兄有我保护，才不用他们派人保护呢，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没安好心。”王筠撅嘴道。

　　阮尘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还在撇嘴的王筠，对沈君柏道：“王筠虽然是气话，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顾珀此人我们不知底细，万一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是会要你的命的，这险我们不能冒。”

　　他轻轻放下杯子，“虽然都知道你经脉不通不能使用灵力，但是你的身法还算可以。我希望你在合适的时候甩开他，一人上路。你这次的任务是帮助驻守南方的长老调查南镜人员失踪的问题，只要你到了南境和宗内长老接上头，你的安全就可以保证。此事多半涉及魔族，所以你的任务只是协助本门长老查明原因，只要查明原因，你即可返回。至于顾珀，大殿之上，那位的所作所为已经很清楚了，他派出的人，能信才是有鬼了。”

　　“那这样的话，对顾珀是否不太公平？”沈君柏问道。

　　毕竟顾珀也算是被他牵扯进来的。

　　“有些事虽然不光彩，但是该做的时候就要做。”阮尘老神在在，“放心吧，他的父亲可是顾双，是陛下真正的心腹。我青霞门弟子初次历练本来就危险，即便有所疏漏也是意料之中。退一步讲，就算到时候宫中要罚他一个看护失察之罪，我也会帮他。更何况，陛下此番意图，你知我知，他不过是一个糊弄众人障眼法罢了。”

　　半晌，沈君柏默默点了点头。

　　对于沈星渊为何派顾珀陪他走这一趟，沈君柏也能猜到一二。沈星渊已经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必定是要搞个清楚的，这些年青霞门将他保护的很好，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是时间可以抚平的，他的存在对于沈星渊来说，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耻辱。

　　他们明明是血脉的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冷眼的仇敌。

　　“那就依照师父所言，徒儿就先去收拾下山要用的衣物了”，沈君柏起身行了一礼，便朝着殿外走去。

　　沈君柏刚走出大殿不久，就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他默默放慢了脚步，果然等到了急急追上来的王筠。

　　“沈师兄，你走慢点，我都要追不上了”，王筠跑上前来拽着沈君柏的袖子说道。

　　“没想到你也出来了，我还以为按照你的性子还想待在那听听师父和墨羽说什么呢”，沈君柏边说边继续向前走。

　　“谁要听师父和他的话，我才不稀罕”，王筠嘴角一撇。

　　“还生人家的气呢，刚刚也不见你叫师兄。”

　　“哼！我可没有出卖师弟的师兄！”

　　沈君柏停下脚步，看着旁边的王筠，道：“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你的错，你偷偷采了木长老辛苦种的灵芝，理应受罚。当时很多弟子都看见了，木长老只是恰巧问了墨羽而已。况且他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都不会撒谎。”

　　王筠低头嘟囔着：“那怎么一样，当时就我和他一起玩，要不是我，他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大家接受，结果居然背叛我...”，王筠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沈君柏审视的视线，他不由得支支吾吾，越说声音越小。

　　见他这幅样子，沈君柏也不再多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多时，沈君柏的住所就到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清净的小院，竹制的栅栏将小院圈起，院中只有一个木头垒起的主屋和一个堆杂物的偏房，就连炊具火炉也是放在院中，旁边堆满了劈好的木柴。

　　王筠一看到了地方，立马跑进院子推开屋门，满脸笑容讨好道：“师兄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吧。”

　　沈君柏紧随其后，追上抓起他的后领，将他提到椅子上坐下，“你坐着不捣乱就算是帮我的忙了”，说着又拿起桌上的苹果放到王筠的手里。

　　王筠笑嘻嘻接过苹果，拿在手里啃了一口，看着正在收拾的沈君柏道：“师兄，这次任务真的很危险啊，我听说魔族都长得满嘴獠牙，丑陋不堪，更可怕的是他们力气大，所修功法也十分阴毒，邪恶。我实在是...”

　　沈君柏边叠衣服边替他补充道，“实在是不放心是吧？”

　　王筠瞬间来了精神，抱着苹果使劲点了点头。

　　沈君柏将叠好的衣服堆好，慢条斯理道：“少来，我是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去的。”

　　王筠脸色一下子由晴转阴，忽然他眼神一动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高兴了起来。

　　恰逢此时，沈君柏头也不回地补充道：“不要觉得以你的三脚猫功夫能瞒过我，偷偷摸摸跟我出去。”

　　王筠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苹果放在桌上也不吃了，急急忙忙跑出了门。

　　沈君柏看都没看，不用说，肯定是去找师父去了。

　　听着王筠的脚步渐远，沈君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才感觉胸中憋着的那股烦闷才算真正消散了一点。

　　想起前些天进宫的时候，沈君柏还是不由地心口一窒。

　　为什么沈星渊这么讨厌他，如今更是已经到了在大殿上对他出手的地步？

　　这是沈君柏少时常常在心里反复思考的问题。

　　后来他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灵力低微，而破妄国向来崇尚灵力高强者，他的存在，对沈星渊来说，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再后来，阮尘将他带到青霞门，告诉他他的灵力实际上被封印了，他有办法解开。

　　起初沈君柏是高兴的，后来却更加迷茫。他的母亲，不惜封印他的灵力也要送他出宫是为了什么？很明显，沈星渊的讨厌若只来源于对他实力的厌弃，那他本身是可以不用承受这一切的，他的讨厌另有别处。

　　到底为什么？

　　此时，昔日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沈君柏知道，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对沈星渊问出这个问题。

　　他就像是漂泊在海面上的小船，对方的一个不高兴就能将他粉碎吞噬进无边的海底。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他当做一个已知的事实，过分的探究并没有意义。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用再去问为什么，这是沈君柏经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说辞。

　　沈君柏的思绪正飘忽着，忽然，院里的竹门被人推开。

　　沈君柏一回头就看见王筠跑了进来，小腿努力刹车停在沈君柏面前，一改刚刚沮丧的表情，像是卖宝一样。

　　“师兄，我有大事情要禀报，大事情啊，我说出来你绝对不信。”

　　沈君柏提不起任何热情，回过头边整理衣物边问道：“什么事？”

　　“我刚刚回去找师父，听见了他和墨羽说话，你猜他们说什么？”王筠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情一样，大声道:“墨羽跟师父说他要陪你下山保护你啊！”

　　闻言，沈君柏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

　　墨羽独来独往惯了，平日和师兄弟接触都不多，如今竟然要和他一起下山保护他？

　　王筠观察着他的神情，说道：“是吧？师兄也觉得奇怪吧！你说他那么不合群的人却愿意做这样的事，我这后背到现在还冷飕飕的。”

　　他拉开袖子摆在沈君柏面前，“师兄你看，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沈君柏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衣物，拍下王筠举在他面前的手臂，反问道：“师父同意了吗？”

　　“师父说他需要考虑一下，毕竟这一次危险重重，让墨羽等消息。”

　　沈君柏这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墨羽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不想将墨羽卷进来。

　　他看了看屋子四周，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晚上就要下山了。

　　很快晚上就到来了，沈君柏像往常一样陪同阮尘和王筠一起吃完饭，正要返回自己的住所，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王筠好像怕沈君柏自己偷偷下山，任沈君柏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回自己的住所，厚着脸皮赖在沈君柏这里睡觉。

　　临近子时，沈君柏默默起身。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王筠，小胖子身上大半被子被踢到地上，沈君柏轻手轻脚下床捡起给他盖上，看着这位从入门就被自己一手照顾的师弟，沈君柏笑了笑，又替他将被角掖好。

　　是夜，月亮隐没于乌云之中。当四周均是黑茫茫一片时，沈君柏默默带上行李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