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痛》满楼雨

5、往事

　　倘若顾空川不提，陆栖或许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颈侧的伤口。
　　手掌停留在他脸侧和后颈的触感似乎还有余温，分明已经分开了一年有余，陆栖的身体却仍对顾空川的触碰无比熟悉。

　　莘城的天气阴晴不定，早晨时分还阴云密布，冷得陆栖穿厚外套，到了下午，又直逼得闷在教室里的学生们热得脱衣服。
　　午后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教职工开会的日子，没有老师看自习。教室被热气蒸得难受，窗户开了也不见风，大家寄希望于风扇，一抬头却又放弃了——连着几个月没开，风扇的灰堆了厚厚一层，脏兮兮的还未擦洗，一打开全要洒下来。

　　吕逢欢穿了件长袖内搭，把袖子撸到大臂，扯着衣服领子散热：“这天气也太离谱了，上午还要穿冬装，下午怎么能热成这样。”
　　“出门要看天气预报。”
　　陆栖穿着短袖校服，正云淡风轻地写作业。
　　“看了天气预报也没用。”陈颁体型微胖，此刻也穿着短袖校服，额角挂了薄薄的汗珠：“穿短袖也还是热。”
　　陈颁扭头看过来，却见陆栖干干爽爽地坐着。
　　“陆哥，你一滴汗也没流啊！”
　　“嗯，只是闷，没感觉多热。”陆栖拿起手机看了眼气温，最高温已经涨到了２６度，夏天确实要来了。

　　吕逢欢一节课没写出两个字，椅子上像装了钢钉，坐下两秒就要动两下，他把校报折成扇子扇了两下，忿忿不平地又看了一眼可见不可得的风扇，怨声道：“学校怎么不早点请人清理风扇啊？”
　　陈颁擦着汗，回道：“又是那一套话呗，出点汗就开风扇容易感冒，要是感冒了，你们的成绩怎么办！学习怎么跟得上！这个年纪，你们怎么睡得着！”
　　“不过他们也没说错，咱们体质温感都不一样，”庄一涵也耐热，勉强算得上冷静：“记得吗？去年陆哥坐空调底下，直接把羽绒服都穿上了。”
　　吕逢欢：“记得哈哈哈哈，他还戴了帽子，差点没把老章吓死。”
　　陆栖瞥了他们仨一眼，目光和不远处的人对上了，转瞬又离开：“往事不要再提……还有，你们要是再聊下去，真正的校霸就要杀人了。”

　　三人一下被按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投向顾空川的方向，果不其然接收到了并不和善的目光。
　　吕逢欢立马坐得规规矩矩，成功写下了作业的第三个字。
　　陆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双手环胸翘着椅子想题，不忘补上一句：“出息。”

　　有时吕逢欢也会想，顾空川比陆栖更像校霸。如果顾空川和陆栖打起来了……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想象，都是血腥暴力。

　　下课铃终于打响了，大家像是解了禁，一边骂着校领导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塞书，想着尽快离开教室这个大笼屉。
　　热不影响陆栖，他的英语作业写完了，甚至写了三道数学大题。
　　在离开前，吕逢欢要了不少人的作业，也不忘和陆栖问一句：“陆哥，英语作业借我参考参考呗！”
　　“桌上自己拿，你要带回宿舍？”
　　“嗯，教室什么时候降温了我再过来。放心，不会忘带的。”
　　陆栖眯了眯眼：“上次你借走我练习册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一定不会了！”吕逢欢保证着，把卷子平整地放进了隔层里。

　　“上次怎么了？”
　　莫不凡下午上了体育课，脸被晒得通红，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拿了吕逢欢的自制扇子扇风。
　　吕逢欢心虚道：“没怎么。”
　　庄一涵却没想放过他：“老吕前两周借了陆哥的练习册，结果连同自己的，两本练习册都落在宿舍里了。他们俩，一个外宿，一个住宿，是同桌，还一起忘带练习册，摆明了在互抄作业，被袁老师念了够呛。”
　　莫不凡：“欸，这就是你不是了老吕——”
　　“行了，要贫到什么时候。”陆栖东西收拾完了，理了理衣领，背上书包。

　　“等等，你脖子咋了？”
　　站起身，与陆栖身高相仿的莫不凡才发现他脖子上的创口贴。
　　陆栖下意识地抚了抚伤处，愣了愣神：“不小心划到了。”
　　“怎么才能划到这儿啊？”莫不凡看着这个位置，面色一变：“你不会又打架了吧？”
　　这话一出，还没离开教室的人目光都转到他们这处来了。
　　“胡言乱语什么。”陆栖蹙起眉头：“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顾空川也还没有离开，他安静地收拾完了自己书包和桌面，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分明没有说话也没有目光交流，陆栖却无法忽视顾空川的身影。

　　陆栖松了口气：“我饿了，吃个饭回家，今天不补习。”
　　“你生气了？”莫不凡小心地问。
　　“没有，你要不要闻闻自己身上什么味道？”陆栖捏了捏鼻梁：“不会的题拍给我。”

　　晚上的自习课对外宿生是否出勤并没有硬性规定，陆栖从没去上过，原因是他要给莫不凡这个吊车尾补课。
　　莫不凡的妈妈和陆栖的姑姑有点交情，知道两人上同一所学校之后就招呼他们二人认识，两人爱好相近，游戏打了两盘便称兄道弟。
　　唯一的区别是，陆栖爱打游戏能考一百多名，而莫不凡也能考一百多名，只不过是倒着数的。
　　为了不让自己为数不多的游戏搭子接下来三年一局游戏也碰不上，陆栖主动担当起了补课老师的职责。
　　结果还不差，莫不凡从下游一路激流勇进到了中游，偶尔运气好，还能蹦到中上游。

　　晚饭是新开的张记牛肉馆，陆栖点了一份牛肉面，莫不凡则避开了热乎乎的汤面，点了干炒牛河。
　　陆栖原本对新店没什么信心，尝了几口却发现好吃得有些超预期。汤水香气馥郁，面也爽口顺滑，牛肉多得能把面盖住，还有几颗牛肉丸，咬着筋道咸香。
　　难得吃到了很合胃口的饭，陆栖和莫不凡都闷头吃得很欢，直到离开了牛肉馆仍有些念念不忘。
　　牛肉馆藏在巷子里，挤了不少和他们一样来试新店的学生。陆栖靠着墙角压缩自己的体积，一路通畅，却在快出巷口时碰上了一伙儿人吃饭，为首的人体形庞大，陆栖不得不在旁边停了下来，垂着眼出神，让他们先过，然而，却听有人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陆栖？你是陆栖吗？”
　　陆栖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并没有忘记她的名字，但有些惊讶于她在这里。一中和三中的距离不算近，要跨两个区，严格意义上来说，三中所在的丰明区原先不是区，而是极为靠近市区的一个县。
　　陆栖当初择校会选到这里，除了因为卖早餐张奶奶也搬到了这里来，还因为这里距离足够远，能让他不想起以前的事情。

　　“是我，好久不见，李诗。”
　　“好久没见了，你居然在三中读书！”
　　陆栖没有穿上外套，单薄的夏季校服上标了学校了名字。
　　“嗯，你呢？”陆栖听出她话中难掩的震惊，神情自若地反问她。
　　李诗打量着陆栖的神色，声音却有些小了：“直升本部，在高中部没看到你和空川，大家都吓了一跳。”
　　陆栖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一旁的莫不凡却吃了一惊。

　　他没听错吧，陆栖和……顾空川？虽然听说过陆栖和顾空川曾经一个初中，但从没有人敢问他们俩关系如何。
　　因为关于他们传闻的最初，就是听说他们二人关系不和，在初中毕业时，曾打过一架。

　　初中的时候李诗当过一年班长，做事周全，她让自己的朋友先行到店里去，又细心地和莫不凡打了招呼。
　　李诗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长个子，现在只有一米六左右，她上下看了看陆栖，说：“你长高了好多，头发也留长了。”
　　陆栖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了，学校没对他们的仪容仪表过于苛责，他的尾发长得能搭到后颈。
　　“一米八出头吧，”陆栖拨了拨后颈的头发，微微仰起头来比划了一下：“顾空川长得才高，快一米九了。”
　　“那岂不是换他比你高一些了。”李诗跟着陆栖手指看去，笑了两声：“不过那时你们也只差了三厘米，看不出什么区别。”
　　“班长，这就是你不对了，三厘米的距离，可以把一米七五的身高变成一八零。”

　　两人都笑了起来，许久未见的陌生感也消散不少。
　　李诗盯着斜落的夕阳，将话头拧了回去：“空川呢？他读了哪个学校？”
　　“也是三中。”
　　李诗有些惊讶：“和你在一起？”
　　“嗯，同班同学。”
　　“那还挺好，你们没有一起走了吗？”李诗说：“我记得你们以前住一起。”

　　莫不凡正在喝可乐，一不小心，可乐瓶身被他捏瘪了。他抬起手讪笑：“抱歉，手劲太大了。”

　　陆栖睨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想抽烟。
　　“没有了，他现在住校。”
　　李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搓着衣服下摆。一中校服是灰白色的，和蓝白色的三中校服长得很不一样。
　　陆栖看出了她的踌躇，夏天的白昼很漫长，已经六点半了，天仍旧亮着，然而风却刮了起来。陆栖有些冷，微笑着开门见山道：“班长，想问就问吧，没事。”
　　“啊？哦，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别人说你和空川吵架了，又有人说你们是打架了……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该这样贸然问你，但是你们俩当初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吵架。”
　　李诗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栖一眼，发现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莫不凡憋得要疯了，喝可乐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没打架，也……不算吵架吧，就是闹了会儿别扭，没那么严重。”陆栖轻声笑了笑：“传来传去传过头了而已。”
　　“那就好，那你的伤呢？好了吗？”李诗看了一眼陆栖的头。
　　“好多了，我的体质，你还不放心？”
　　李诗看着陆栖的笑脸，轻声嘟囔着：“就因为你的体质才担心……”
　　“行了班长，别光说我了，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李诗：“哦，我发小搬来附近，说要请我吃饭，我就来了，他们说新开了间牛肉馆，味道很不错。”
　　“确实好吃，我们刚从那里出来，牛肉面不错。”
　　一直沉默着的莫不凡这时好像重新活过来了，补了一句：“干炒牛河也好吃！”
　　“行，那我先过去了，有机会再——”李诗摇了摇手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联络。”

　　等着李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畴，陆栖重新正了正书包往外走去。
　　莫不凡的脑袋里一次性被塞了太多信息无法处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问出一句：“陆哥，你和顾空川在一起过啊？”
　　显然，信息整合很不成功，莫不凡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是，有点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们以前同居过……呸，不对，我是说，你们、你和顾空川……”

　　“我们确实同居过。”
　　“真的啊！”莫不凡惊讶地扭过头，却意识到，说话的人不是陆栖，陆栖的嘴微抿着，目光直直看向巷子出口的人。
　　路灯已经开了，影子的末端正好落在陆栖脚边。
　　莫不凡面如死灰，硬着头皮笑道：“好巧啊，会长。”

　　陆栖没像莫不凡那么给面子，他歪着头，轻声问了一句：“偷听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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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迫切同意·空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