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痛》满楼雨

4、帮我

　　　第三节是老章的政治课，陆栖心里有鬼，这堂课听得尤其认真，四十五分钟下来，没让老章找到一回错处。
　　体育课就在下一节，不少人蠢蠢欲动，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饶是老章这样好脾气的老师也被球声与笑声砸得眼皮直跳，笑眯眯地将球一颗一颗镇压在讲台下，顺便表扬一句坐得板板正正的陆栖。
　　直到下课铃打响，老章从教室离开，陆栖才像颗泄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黏在了桌上。

　　吕逢欢的球自是惨遭镇压的其中一员大将，他捞出讲台底的球，冲回座位将桌上的书一股脑塞进抽屉里，却见陆栖不动。
　　“陆哥，体育课，不去？”
　　“不去。”
　　陆栖枕着上臂，手掌垂下遮住打在眼睛上的光：“帮我跟黄哥请个假，说我要写检讨，去不了。”
　　“行！”吕逢欢把球放在手上转了一圈：“你该不会又早退吧？”
　　“我不走，真写检讨，绝对不会害黄哥。”陆栖没抬头，高举起一只手来对天起誓。
　　“那我们走了。”
　　陆栖高举的手懒散地挥了挥：“去吧，儿子们。”

　　声音远去，陆栖的呼吸也渐渐绵长。
　　可闷在臂弯里睡了没一会儿，眩晕感忽然缠了上来。陆栖的大脑犹如飘向上空，被卷入滚筒洗衣机里甩开了。他攥紧了拳头，找回一丝理智压下惊恐感，小心地坐直起来，缓缓摆正颈椎，在逐渐减弱的眩晕中上下左右活动了一圈。
　　因为得过耳石症，再加上常年伏案读书颈椎不好，陆栖这一年已很懂得如何和这糟心的感觉相处。他等着漂浮感慢慢消失，揉着太阳穴睁开了眼。

　　教室空了，窗帘拉上了一半，然而逼近正午，阳光也不会再投射进来。
　　陆栖从书包前侧抽出一贴颈椎贴，熟门熟路地粘在颈侧，草药香像是一剂安神药，让陆栖的神色安定下来。
　　检讨书还剩大半，陆栖骂骂咧咧地抽出纸笔接着往下抄。网上的检讨书字字诚恳殷切，写着字的人怨气却大得好似在用检讨书招魂。
　　“’这次的没戴校徽，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老师可以原谅我，同学可以原谅我，希望大家可以认可我认错的态度……’啧，我果然还是应该选罚站——”
　　“选罚站是想让老章知道你迟到吗？”

　　后门进来的人走得从容不迫，日光在他身后晕开一圈不甚明晰的轮廓，衬得来人的五官尤为清晰——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薄唇微抿着，即使是稍带愠怒的表情也是好看的。
　　陆栖撑着脑袋想，顾空川的确十分符合传统意义上对帅哥的定义，也不奇怪即便他性格不好，依旧不妨碍有人喜欢他。

　　见顾空川一路走回座位，陆栖调笑道：“会长也会逃课吗？”
　　“只是回来拿东西，报备过了。”顾空川拉开了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几张小小的纸：“如果我想逃课，也没人能把我的行为判为‘逃课’。”
　　“这倒是，会长大人好厉害啊。”

　　陆栖坐得没个人形，说起话来也黏糊糊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和喑哑。他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说话如何勾人，说完话被自己逗乐了，轻轻笑了两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空川舌尖顶了下腮，压下眼中翻涌的暗色。

　　“头不疼了？”
　　这一问有些突然，一年以来，这是顾空川第一次问他这句话。
　　陆栖收敛笑容，接着向下抄检讨书：“不疼了，止疼药打工打了一早上，多少也要给它一点面子。”
　　话题到这儿断开来了，陆栖瞥了顾空川一眼，他的动作已经停了，应当已是拿到东西了。
　　“还不去上课吗？很闲的话，不如帮我写检讨？”
　　顾空川站了起来，绕了一圈走到陆栖身边：“班规没有规定你今天就交。”
　　“是啊，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要是心软了，当初就别罚我这么多……”
　　陆栖数了数格子，断断续续地写下来，只剩七百字了。他揉了揉酸疼的虎口和掌心，深刻意识到了好的握笔姿势有多么重要。

　　“你脖子怎么了？”
　　陆栖下意识地随着顾空川的话摸了一下脖颈，指尖从脖子右侧划过时，微微刺疼了一瞬。陆栖把手指停在痛处摸摸按按，意识到了这是早上毛巾擦得太用力留下的痕迹。图便宜网购的毛巾粗糙得像块菜瓜布，陆栖用它的次数也不多，早上出门急了些才错拿了那一块。
　　只是皮外伤，不去触碰也不会疼，估摸着晚上就会结痂。
　　陆栖点点伤处，仰起头来看顾空川，挑了挑眉：“别人咬的。”

　　话说出口那一刹，顾空川的眉毛又紧紧锁到了一处，手指收紧时，指节发出了嘎达一声响。
　　“你——”
　　陆栖就知道这种话能惹到顾空川，在换来一顿说教以前，他扶着脑袋哈哈大笑：“当然不可能啦！哈哈哈哈哈哈……顾空川，你怎么这么不禁逗，人哪能啃出这种样子。这是我早上不小心蹭到的，你不问我都忘了有这块儿伤了。”
　　顾空川：“……”

　　原以为会看到顾空川更难看的神色，结果陆栖抬头却发现，顾空川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只是双唇还稍稍向下撇着，显露出眼前人的烦躁。
　　陆栖自觉没趣，摆了摆手：“行了，谢谢会长关心，您还不去上课吗？十分钟时间，他们热身跑两圈都要跑完了。”
　　顾空川还是没动，只是在他旁边站着。陆栖不明白顾空川还要做些什么，便也停了笔，等着他动作。

　　二人沉默地对峙着，就在陆栖要等不下去时，顾空川把他手里的小纸片扔到了陆栖桌上。陆栖这才发现，这些“小纸片”其实是创口贴。
　　陆栖有些愣住了，所以，他专门拐回来，是因为对他脖子上的伤口耿耿于怀，给他送创口贴来了？

　　“你该学着照顾自己了。”顾空川的声音有些哑。
　　陆栖拿起创口贴，抿了抿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他们都太别扭了，连关心也要裹在炮弹里才能送出去。陆栖忽然觉得很累，头顶早已消失的伤好像在此刻再次鲜血淋漓。

　　送出东西，顾空川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半步，衣角却被扯住了。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让顾空川一时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一年以前。陆栖贪眠，闹钟响了还要额外睡上半刻钟才愿意醒，每每顾空川假称自己要抛下陆栖先去上学，他就会这样拉住自己，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却百无禁忌地胡乱保证。
　　一会儿说走了就不理他了，一会儿又求饶着让顾空川再给他五分钟，偶尔睡得太熟了，陆栖便迷迷糊糊地顺着衣角找顾空川的手掌，抓紧了放到脸边又亲又蹭，发誓自己马上就醒，否则随他处置。
　　时间长了，顾空川几乎是故意作弄陆栖似的，每日都骗着哄着要同陆栖来上这么一出。

　　顾空川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痒，低下头去，是陆栖冷冰冰的食指钩住了他的无名指。
　　“你生气了吗？”
　　“没有。”
　　陆栖把创口贴塞回顾空川手心，收拢住了，又握住他的拳头轻轻摇了摇：”没生气的话，你帮我贴吧，我没有镜子，看不见。“

　　陆栖很会撒娇，顾空川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以为，在那件事以后，他们不会再这样平静地对谈了。

　　教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教室后黑板上挂着的时钟发出微弱的喀哒响，那是秒针走过刻度的声响，和心跳一样轻巧又沉重。
　　沉默了太久，久得让陆栖以为顾空川要拒绝自己，他的手在顾空川温热的体温下带得热络起来。陆栖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正要转回身，顾空川却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转过来。”
　　陆栖一怔，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往顾空川方向转了过去。

　　顾空川坐的是吕逢欢的座位，他比吕逢欢高了十几公分，一双腿有些憋屈地停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陆栖转过来身来，发现只是转过上半身不太方便顾空川动作，便把腿钻到了中间，从上往下看，顾空川的腿像是把他的牢牢圈在了里面。
　　陆栖把手藏进口袋里，偏过头露出了右侧脖颈。

　　陆栖不喜欢流汗，即便是打球也挑着清晨或晚上出门，皮肤白得像从没晒过太阳，因此一点红都衬得有如雪地中的红梅，尤为醒目。
　　顾空川喉结上下滚了滚，撕开了创口贴的包装袋，先扯下半面纸，将中间的纱布对齐在伤口上。
　　他意识到，陆栖的头偏得有些过了，这样贴好在回正时，创口贴难免皱巴，于是顾空川一手扶住了陆栖的脸，推着他往右侧偏了些。
　　顾空川哑声道：“正一些。”
　　两人只有一拳距离，陆栖的呼吸很轻，白皙的皮肤却渐渐透出暧昧的粉色来。只是贴个创口贴，陆栖的心跳却不受控地狂奔起来，顾空川手指碰过的地方都烫得像是文火炙烤，惹得陆栖直想往后缩。
　　顾空川以为是陆栖怕痒，扶着脸的手转而按住了陆栖的后脑，不让他再后退。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单手操作还是有些不太方便，顾空川用手指按下一侧胶，用指节轻轻抚平，抬起的手指不小心划过陆栖的耳垂，惹得他又是一颤，呼吸也稍重了些许。
　　顾空川迅速撕下剩下半面纸，将创口贴扎扎实实地粘上了。

　　贴完创口贴，两人都好似渡了一劫，方才的氛围在钻进教室的冷风下渐渐消散。
　　顾空川往后挪了下椅子，在不会碰到陆栖双腿的距离才站起身来：“走了。”
　　陆栖应了一声，把垃圾收到桌边挂着的垃圾袋里，眼睑低垂，重新拿起笔来写检讨。

　　听着脚步声远离，陆栖才停下笔，将脑袋再次埋进了臂弯里，倘若这时观察他的耳朵就能发现，他抚着脖颈上的伤口，迟来地红成了一颗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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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两个人都很习惯也很喜欢和对方肢体接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