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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过女子(二) ...

  •   日落西斜,天色渐晚,风较之前又冷了些,即便套了外套,也有些寒意从纤维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钻入,引了沈今安一哆嗦。
      张萍听老鬼们说,到了头七,晚上十一点之后就要回家里去,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天明了,就有使者来引去酆陵,但是千万不能见家人,影响来世为人。
      算算日子,今天是她的头七。
      同一天走的王爷爷有使者来接了,听说家里人摆了好一道宴,红烧猪肘、四喜丸子、酱香牛肉、油炸茄盒、糯米烧鸭……王爷爷生前高血脂,之前做过肠胃手术,不能多吃油腻腥荤,可老人家就好这口儿,单是去世这几天就没少念叨生前嘴管得太紧,即便在睡梦中尽的阳寿,也不免有些遗憾。这头七饱餐一顿,还来了瓶正宗衡河老白干,尽了兴,向老伴儿的房间道声“晚安”,散了最后一丝残留在这个家的气息,走的时候还醉醺醺地说着自家外孙女今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姑娘女婿也没了什么负担,来接的使者也跟着乐。
      真好。
      欸,她的家人怎么还不来招她回去呀?
      再不来,她就要去酆陵了。
      要不到时候和使者通通情吧,再等一下,多等一下,大不了到下面多吃些苦。
      她等啊等,等啊等……
      东边出了太阳的影儿……
      欸,学校的孩子要回家吃午饭了,还是去躲一躲吧,这么烈的太阳晒着好痛。
      嘿,今天有火烧云啊,斜日下的婆娑枝叶金晃晃的,要是金叶子就好了。
      月亮现了朦胧的轮廓,那些休息了一天的新鬼老鬼都出来活动了。有个钉子户老大妈,为了守着孙辈成家,当了个酆陵小小的“公务员”,维持地盘秩序,见张萍眼熟,偷偷扯了她问道:“你咋害搁这儿呢?没人儿来接你吗?”
      张萍有些局促地回道:“没……没啊,俺好像,找不到家了。”
      大妈在这儿干了十几年,有些明白过味儿了,略一沉吟,给张萍指了路:“三单元701,住着姓沈的姑娘,去找她吧,她会帮你的。”
      沈今安回家的时候,看见了门口的张萍,她认得她,是那天婴儿车旁的妇人。
      张萍将早已被攥拧成结的右侧衣角复又在食指旋绕了几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忸怩地开口问道:“您……您是沈姑娘吧?内个,俺……俺听有个大姐说,要是头七回不了家,也没人来接,可以来您这儿找法子,就……就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
      说罢,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腮帮子还有些鼓,正在掩着嘴迅速咀嚼的小姑娘和她手中缺了脑袋的小鱼饼,那股磨人的羞愧总算消散了些。
      沈今安沉默了几秒,口中的抹茶味小鱼饼还没咀嚼完,只径直上前单手开了门,借机迅速给舌头腾地儿,可惜了,还没好好享受,就囫囵地入胃,下次得多买两个,巧克力味好像也不错。
      她虚掩着唇齿道了声:“请进。”侧身请手示意张萍入内。
      张萍上身微倾,约45°鞠躬致谢,解放了被拧了好几圈、遍是褶皱的衣角,随手捋了两下,抬脚步入。
      张萍有些局促,进门后也只是给沈今安让了位,在门口四顾打量着,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擦了擦手心沁出的汗渍。
      “不用换鞋,您先请坐吧,稍等我一下。”沈今安边说边将“幸存的”鱼身鱼尾密封好放在吧台上,调了两杯温水。
      “诶诶,好,麻烦您了。”说着,将将坐了沙发三分之一的张萍悄悄内翻了鞋底,确认没沾上什么软泥口香糖塑料碎片,稳了心神,竭力搜刮着记忆角落的支离碎片。
      沈今安将玻璃杯轻放在茶几上,落座左侧沙发,示意请用,抬手轻抿了温水。
      张萍举杯,少量地呷着,不时瞄一眼面前打量着自己的姑娘。
      是打量,这种眼神她认得,和她熟悉的感觉只差了份算计。
      她拿不太准这姑娘的性情,而自己……
      她忐忑着,默数着,等待着,希望沈姑娘能问些什么,什么都好。
      “您之前说,您头七没回家,也没使者来接是吗?”双方短暂的试探注定沈今安要成为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她率先发问。
      “诶,是。俺还多等了一天,是有个大妈跟俺讲,说来您这儿好使。”
      沈今安略点头表示了解,俯身从茶几抽屉中摸了张表格出来,递给张萍道:“麻烦您先填下表格吧,例行程序,先了解下您的情况。”
      “诶,好。”张萍接过表格,提笔,只划了几下便止住了,轻搔了耳下,看向沈今安,神色写尽了歉意,轻咬了下唇道:“这……俺就只记得名字,这其他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沈今安不语。
      头七无家可归是常见,来这里的大都是这类冤魂,总归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记忆不全的偶尔也有,但多是上了年纪的、生前本就不大清醒的高龄访客,这般壮年又完完全全没了记忆的,闻所未闻。
      她略一沉吟,向张萍道:“这样吧,我这两天先去问问消息,您要是想起什么,来找我就是,大多数时间王姨会知道我在哪里,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联系,就把它烧了。”说着,递给了张萍四五个黄纸叠作的跳蛙。
      “诶,诶。”张萍连声应和,将跳蛙小心叠齐放进带拉链的侧衣兜,拉好。
      在管理系统中搜寻张萍的身份无果后,沈今安保存了人脸信息,送走张萍,又理了头绪,怕是不大好讲。
      隔壁至少有半个月再未见来来往往的工人搬运吵嚷,想着大抵是已完工了,虽说算不上什么装修的大工程,至多更替了几个大件,但或许出于健康考虑,一直未见有人入住,这一层本就没什么住户了,希望是个好相与的。
      沈今安的片区并不算大,张萍能找上门,应当也就是这附近哪家来的,又不是什么白事扎堆、野鬼成群的季节和地界儿,她猜着,该是和那户婴儿家有些牵扯,那日在公园最多是隐约的一缕阴浊,不好妄下定论,且趁着这几日月将盈,阴气正盛,沈今安盘算着去探探点儿,若真有些眉目当然好,就算无功而返,也总是没坏处的。
      又逢十六,月色清明,公园附近小区、公寓成团,少不了住户来散步、扯闲,尤其退休的老人最不缺的就是这份月下漫步的兴致,近夜里十点了,人群仍是久久未散,夜跑的年轻人倒是三三两两地回程了。
      青城小区不算什么高端楼盘,但门禁得刷脸、新来的门卫大爷也尽责得很,不出半个月,各家住户都记得七七八八,但凡见了眼生的一抓一个准儿,该登记的登记、该喊人的喊人,有的住户来往的亲友多,闹得烦了,又向物业反映,可能是被请喝茶了,也可能是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放够了,后来凡是出入高峰期,那门禁也不开了、大爷的折叠手机举老高也放不下了。
      大爷倚着靠背,背对着留了点缝隙的窗口,手机屏幕上倒映着屋檐灯下不算清晰的归来的夜跑青年们的侧影,依稀听得见这帮小年轻讨论着“今天的配速如何低了”、“新买的跑鞋明天到了”……他嘬了口新泡的浓茶,呸了嘴碎茶沫子,撇了撇嘴角:一帮小崽子,我当兵内时候,哪呢么多破说道,体格子得强你们八百倍,一个个穿得一身黑人模人样,什么品牌运动装多高级似的,不就是有个房子吗?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三两成团的队伍中,有人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随人流路过2号楼的时候,顺势闪身隐没在单元门楼梯的拐角处。
      这是7单元,公园的谈资。
      楼道的空间并不宽敞,楼道大门也不常开,阴气聚集散不去,虽不重,但也有迹可循。
      沈今安留意着各门各户,拾级而上。
      各户人家都是大差不差的门、大差不差的福字贴、大差不差的脚垫、大差不差地把鞋子踢在门口,碍住了上楼的步。
      四楼。沈今安顿住了。
      她仰头看着门上倒贴的“福”,“畐”中间透出隐约的黄纸,蜿蜒着朱色线条。
      是符咒。
      这是裸露部分太少,分不出是哪类。按理说阴气正盛的十六,但凡沾了点儿阴事儿,多少都是有迹可循的,就连有的老人临近死期,都嗅得到死气了,偏偏这一路来没什么人家散着鬼气。
      真稀奇。总不会真是哪片辖区的偷跑来的吧?
      一阵上行的脚步声拉近,沈今安快走几步登上五楼拐角,转身,拉高了面上的口罩。
      细听约摸着来人到了四楼拐角,她佯装下楼起步,刚刚好在四楼平台同来人打了个自上而下的照面,方便她确认了——那个之前在公园推婴儿车的男人。
      李嫂的消息,渠道多,但真实性还是值得求证的——本来说是在五楼,好在差得不多。
      暮色渐深,但尚未入夜。
      她踏下四楼至三楼的阶梯,借着月光在三楼平台投下的四楼的倒影,她看到了男人旋开贴着符纸的401的门锁,和溢出的一缕死气。
      沈今安踏出单元门,回首抬头,四楼西侧的外墙储物吊篮拥塞着混着泥色的编筐、结着泥痂的瓦罐和各色兜着葱姜蒜菜的混着泥块的塑料袋。
      一纸泥黄随风起,被压在罐盖下的符纸微微作响。
      人不外行,气不出户。
      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做这么些防备。沈今安挑了挑眉,见夜色尚浅,转身另寻地方打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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