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世》拉奇玛尼

1、不过女子（一）

　　九月授衣，夜色渐浓。
　　沈今安在校外租了房子，居民区，破旧脱面的砖瓦斜楼倒不至于，但也绝对称不上多有美感，七八九栋楼房，上了同色，顶了同檐，栏杆一围，铁门一封，叼烟喝茶的大爷保安服一套，就美名其曰作“小区”了。房东说是有物业的，但是沈今安没见过，索性物业费含在房租里，也就不多理会。
　　租房在七楼，电梯是个摆设，印着黑体加粗“故障维修”的A4纸的边角不知哪里去了，宽边已见裂纹，斑驳着中性笔的划痕，依稀可见浅灰色的半个掌印，“故”字的“口”不知让谁涂满了红，想必挂在这里的时间已不算短。
　　没有电梯，楼层高，环境不理想，装修很简单，理所当然的，租金很“随和”，基本没费什么嘴皮子，沈今安便以很理想的价格签了合同。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勉强过得去，虽然后期装修花费不少，但好在上个甲方出手阔绰，红包厚实，简装后还有余存。
　　沈今安叼着袋奶，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晃晃悠悠地爬楼。她穿得有些少，寒气侵得重了些，抽搭下鼻子，轻拢了敞着怀的薄外衣，自觉明天可要多加些衣服。
　　眼看着只一层便不用再爬这颇高的水泥楼梯，又迎面一批正下楼的吵嚷的壮汉，沈今安侧身让了，听得他们下工后的闲聊：“这老板大气嘿，搬这一趟没几个大件到是比之前四五趟都给得多了。”说话者身旁是个剃了板寸的年轻人，叼着烟道：“这活儿，可遇不可求的。走啊，搓一顿去呗！老王头儿家进了新货，上次蹭了一顿，内味儿，真正！”
　　一群人吵闹着，走得也快，渐渐也听不清嚷嚷些什么了。沈今安上了楼，往那新来的邻居家瞥了一眼，若真是什么不缺钱的主儿，来这儿遭个什么罪。念头一闪而过，到底同自己不是什么相熟，这人，一颗心两张皮多面相的，总是不能妄下评论。
　　插匙，翻面，再插入，再翻面，再插入，旋匙，推门。
　　沈今安今晚得空，索性叼着咬了一半的小鱼饼径直回房间闲看些书。
　　其实她不甚喜欢这部作品，也许是因为近百年的时代隔阂，书中的许多观点都不大认同，且作者文笔致郁，多愁苦悲愤，沈今安有些读不下去，看到朱家媳妇丧子后又典当了贵重的首饰衣物，供不中用的郎君路旅求学之用，胸中略有郁气，随手收了书签——读来不舒心，再不读了。
　　她趿了鞋本想着出门买些水果，尚未走到门前，眼角却瞥见客厅木质的地板自中心处燃着又不冒烟，只焦黑且泛着明萤火星的边缘缓慢向外扩大，约至直径两米时停滞，闻不见焦味也不见暴涨的火焰，黝黑不见底，独特的深渊的神秘仿佛诱惑着所见者纵身一跃去探个究竟。
　　一双苍白纤弱的手接连攀上边缘，指节微压，一只蹬了金绣云纹青底高筒黑靴的脚拖了条着素白束脚休闲裤的长腿随之而至，来人三肢使力一撑，可算全尾全须地（注：这里的全尾全须取北京土话的意思，非成语原意）上了岸。
　　沈今安闭只眼睛都知道走这种古今混搭时尚风的是谁。
　　崔酒，酆陵判官“助理”，手上确有些小权，人如其名，好酒，尤好些土法酿造的秘方酒，寻常被“商业包装”过的老窖名酒也不能轻易入得他眼。
　　沈今安与他交情不算深，但也颇有好感。崔酒貌美，说他是青丘的哪位狐狸妹妹幻化的准是没人不信的，尤其一双丹凤迷人眼，潋滟含春，虽说这其中常年醉酒的成分占了不少，但能有这般撩人的惑力，大都要归功于他的硬性条件。有来往的信使闲聊说这位原是受罚的妖，在酆陵渐渐混出了名堂，无意中遇到冥王一见钟情，舍不得转世投胎，又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就这么留了下来，但爱而不得，日日以酒消解。
　　谁知道呢？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事情，请得动这尊佛。
　　“嚯，失误了，今儿这幅地图不大准了，得更新。”边说边将他那件纹螭绯色绸袍并绣锦素白里衬拂了褶皱，环顾而视复又含笑看向沈今安，墨眉微挑，薄唇轻启，右手前伸道：“崔酒。”
　　沈今安空握崔酒前半掌，回道：“您好，沈今安。”
　　“怎么，不记得我了？”崔酒嘴角微扯，略显笑意。
　　“怎么能，还没向您道谢呢，当年出酆陵，一路受您照顾了。”沈今安笑道，“客厅请吧，家里还有瓶自酿的米酒，不嫌弃的话，我去开了。”
　　“叨扰了。”
　　沈今安去取了玻璃杯和从家乡带的米酒，是北方少数民族的做法，自水稻之乡优选的贡米，香软润口的糯米，土方秘制的酒曲，成品单是闻着，就令人颌骨微震，口舌生津，入口时米香酸甜，后酒香汹涌，不是烈酒，但后劲足得很。
　　沈今安为二人斟酒至酒杯三分之二处，示意先请。
　　“好酒。”崔酒轻抿一口便搁了杯，“最近怎么样？”
　　“上个月渡了位地缚灵，再就没什么客人了。”沈今安答道。
　　“我这次来只是当个传话的，上面派了人来督察。”说着，从袖管中取了一份文件，递给沈今安。
　　“督察不是专派给逾期拖欠和消极怠工的引路人吗？”沈今安有些疑惑，这两项无论哪个，她都是不沾边的。
　　“话是这么说，上面下了文件，下面就安分执行，少说多做，该罚的罚完了，一切还是按规矩来。”崔酒又轻啜了酒，喟叹一声，“好酒！”
　　“只怕是山上下来的哪位官家子弟，仔细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酒又添了一句。
　　“山上的神仙怎么有闲心管起地下的事儿了？”
　　崔酒扯了嘴角：“这几年回去过吗？”
　　沈今安欲端酒的素手一顿，见崔酒无甚兴致，笑道：“回去不过是看看婆婆罢了，待不上几天就往回赶。”
　　“人各有命，你该懂了。”崔酒复又一饮。
　　“大人，人没了生气，要往酆陵去；神仙去了，要往哪里走？”
　　“分人。”
　　沈今安轻咬了下唇内侧，字词在齿间千回百转，却怎么也组不成句。
　　“行了，话带到了，我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了。”崔酒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饮尽，拂袖起身道。
　　“稍等，”沈今安快步小跑向厨房，拎了个牛皮纸袋交给崔酒，“劳您跑一趟了，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不过几瓶糟酒，不成敬意。”
　　崔酒接过纸袋，笑道一声“留步。”便逐渐消失了身影。
　　大四本就没有些什么课了，沈今安熬了整个周末，终于同导师敲定了终稿，且算是暂没有什么可头痛的。交接定稿后，天色尚早，扯开冰箱，速食也好，水果也好，都已被消化得七七八八，前两天本想着去进货，崔酒这一来便把事情搁置了，略一思量，随手勾了件牛仔外套，踩了双运动鞋，晃晃悠悠着散步去便利店。
　　便利店并不算近，住处附近倒也有些自家摆的小商店，店面并不敞亮，但日常的小物什也算齐全——沈今安从不去。她念着便利店的速食烤串，而小商店的烤炉往往只充作摆设，间或摆几根烤肠上去打打样儿，没劲。
　　她最爱这家店的照烧腿排，又顺了个金枪鱼饭团和冰柜的原味酸奶。“您好，需要袋子吗？”结账的柜员边问着边撕开腿排和饭团的包装，转身加热。
　　“不需要。”沈今安打开二维码，支付。她扫了几眼柜台后的储藏室，再没看到其他人。
　　“您的腿排和饭团。”柜员装袋后递过收银台，同时截断了沈今安的视线。
　　“谢谢。”沈今安没再多说，裹紧了外套，推门而去。
　　小区百米外过桥是个小公园，附近居民老年人占多数，与繁华的市中心不同，自成一番风景。老人家用餐早，下午五点多简单吃了晚饭就下楼找老姐妹、老棋友跳舞、下棋，也有领了孙辈散步消食的，见了人家的漂亮娃儿，夸一句“你家孙女长得真漂亮。”，说两句体面话，就各往两个方向去了。
　　沈今安困在家几天，筋骨也不大舒畅，从便利店出来后便顺路拐进了公园溜达溜达。刚进园没走百步，就被树园子旁聚堆的截了胡——是前不久搭过话的李婶和其他热络的老人。
　　她的长相本就讨老人家的喜，又是这附近少有的常来散步的年轻人，公园里的爷爷奶奶们大都眼熟她。李嫂算是这片儿说得上话的“领头人物”，这公园附近哪家哪户出了什么新鲜事儿，总是她拿得第一手消息，沈今安能在这站住脚，也承了她的照顾。
　　“欸，姑娘，你有对象没？”李嫂轻扒拉一下沈今安，又将左手的菜袋换到了右手。
　　“还没呢，现在还没那想法，以学业为主。”沈今安笑答道。
　　“啧，不小了，我老婆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大都有了！”开口的是林叔，也是吃得开的人物。
　　果然，八卦不分性别。
　　沈今安挂着礼貌微笑打呵呵，应付着：“不急，不急。”
　　“青城小区2号楼那家的事儿听说没？”李嫂开始播新闻了。
　　“听说了，听说了，啧啧啧，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娃儿还没断奶，欸，就跟这姑娘差不多大。”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说不见就不见了，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负责任，指不定撇了老公孩子找人去了。”
　　“不能吧，小姑娘看着挺老实啊，也许是她婆婆骂得狠了，耍脾气吧。”
　　“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哦，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的，前两天还看着她坐一男的的车出去了，别说，那男的长得真是不错，听说车也是高档货。”
　　“哎呦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如以前喽！”
　　……
　　大爷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沈今安也听了个大概，这种人传人的话，三分信就算多了。
　　“欸欸欸，别说了，那家男的来了。”李嫂努嘴示意“会议暂停”。
　　沈今安顺着李嫂的方向看去：男人中等身材，红格子衫黑色休闲裤，背微驼，单看面相，老实本分，不像是个掌主意的。他推了个婴儿车，不大，水蓝色，好像还是个牌子，想来价钱不低，车遮了帘子，看不见里面的娃娃，隐约透着股阴气。
　　沈今安“腾”地生了不好的预感。
　　公园局小、清幽、有一湖，多柳，人虽不少，但多阳气弱、晚间出行。人气不足，柳木招魂，有阴物出没。
　　这两天，怕是要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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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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