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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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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他感叹。
仅凭外观,难以想象这间阁楼有如此丰富的内脏。
“妈咪让人设计的,她平时看的东西多。”弄晴解释,再加一句,“这是她的精神基地。”
“精神基地。”江林晚重复了下这意义不凡的四个字。
弄晴微笑笑,也不多言。
“你平时在这儿看书?”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拂过墙面,笑问:“作家的女儿是不是都有一座图书馆?”
弄晴听了道:“我不常进来。”
视线从她面上移开,江林晚道:“天底下有多少对父母,就有多少种跟孩子的相处方式。要是我母亲有这些书——”,随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很难想象她会怎样要求我。”
这话说得有保留,弄晴听得心底默默感慨,是洞悉?是安慰?亦或只是别的什么平静的陈述。
但是这对于再次相见的他们,倒真的显得,难得。
弄晴知道自己放大了被洞悉心房的意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的话还摆在那里,弄晴
顺势道出心中所想,“你成绩很好吧?”
江林晚冲她展了个无奈的笑,“要是次次稳固,我就不会那么说了。”一边绕过中央圆桌同她一起看这边的橱窗。
对话结束。
天之骄子?
她一向喜从直觉判断人。
弄晴对东西的理解和掌握喜欢追求深刻,然而学习中对于新知识的理解和接受,她却总是极为缓慢。平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一遍遍地啃读教材,常年让自己对习题的训练保持在一个高水准。
有多佩服班上理科学霸们的思维,佩服到羡慕加嫉妒的程度,只有她自己知道。
即使这样,第一的宝座还会时不时被班上的人超越。
超越她的人里,就有沈清嘉。
清嘉的学霸属性与她不同,是那种稳定输出的类型。
紧张的初三学期,清嘉的名字在成绩单基本保二争一。
然后弄晴就是在这样的时日中,占据了她们班级大部分的第一名。
数理薄弱的弄晴凭着出色的语言类科目将清嘉反超,两人熟稔忍住笑意握手言和,然后相互补强。
但其实,是清嘉帮她居多。
“因着文学素养这东西太过飘渺,你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巫娆一句话总结。
中午还没来得及消逝的情绪再次萦绕心头,弄晴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高中,自己还会再难么幸运么?
上一次这么厌恶分别,痛恨离开,还是她母亲,执意与父亲离婚时。
思绪猛然抽离,弄晴听到江林晚也问自己成绩。
弄晴坦诚表达自己担忧,“我应该和你差不多,但总觉得自己的学习方式需要改进,不然接下来高中生活很难提升。”
“每人特性不同,”江林晚听了这话对她道,“天道酬勤。”
女孩儿点点头,没有再回答。
聪敏如江林晚,即使察觉出什么,好像也没有方法和理由给刚见面不久的她更多安慰。
即使是再简单不过的语言。
在一个实木置物架旁停下,江林晚注意到格间里的奖杯们。
摆放不算有序,金光的,剔透的,其中还有两座镀金的奖身,上边的字让人不能轻易忽视:第二十五届延街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第十一届延街摄影金像奖。
还有一座通身澄澈的水晶奖杯,红色的内雕字体格外醒目——
【第八届柳絮文学新人奖初滢】
这些东西被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昭示着它们的主人曾获得过怎样的认可。
“阿姨做过摄影?”
“嗯。”弄晴点头,这和爸爸离婚之前妈咪的爱好。
小时她缠着妈咪要镜头,初滢不为所动。
是老爸哄着哭嚷的她,将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定格。
哥哥萧性忱还会在一旁安慰:“妈妈拍外面,让爸爸拍囡囡、拍妈咪,拍我们全家好不好?”
轻轻拂过桌沿,看到江林晚目光停留在那座奖杯,弄晴解释:“妈咪以前写过本子。”
顿了几秒,又在江林晚看过来的目光中补充,“和文字相关的东西,她接触的很多。”
江林晚竖了个大拇指,道:“记事集是初滢阿姨写的?讲的什么?”
“是妈咪写的,”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浅弯嘴角,掺杂着笑意,会给人一种底气不坚决的错觉,“我也了解不多,应该是记事散文。”
弄晴说话间,见江林晚放慢了步调,正欲等他,忽觉圆桌伸展越来越大,挤得路径越来越窄,便先过去,等江林晚出来后,和他来到一处落地橱窗前,扶着把手把门打开。
“我来拿?”江林晚看着脚尖微踮、伸着胳膊拨弄里侧书脊的弄晴道。
弄晴放平脚尖,朝他扭头:“没事儿,可能妈咪放好久了,我再找找,应该就在这里边。”
没等江林晚回他,又扭过头,随后伸了伸脖子,倒要再继续踮起脚尖找。
眼下夏季书房的新风系统一直开着,弄晴硬是被这一遭弄得身上发热,不应该找不到啊。
空气不知安静了几十秒,江林晚走近几步,停在弄晴身后,“记事集什么颜色的?”
弄晴心底正默默问候眼前这些书怎么这么不给她面子,“深绿色的,”她正要再解释,忽觉身后有人靠近,浅淡的呼吸声微不可闻,然而气息还是无可避免地拂在她耳后那方空气。
她庆幸自己今天没绑马尾。
然后就看到身后人伸了胳膊,堪堪擦过自己脸颊,修长的手指扶正书架最里侧那堆斜歪着的书籍,随后露出一抹平倒着的祖母绿。
弄晴赶紧取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少年几下将歪得厉害的书扶正,后收手回撤。
弄晴内心呼出一口气,出声:“多谢。”
“没事。”他答。
弄晴“嗯”一声,抹了抹额头,低头看了眼书籍,文人的作品无可避免会被考据探隐,妈咪早前引起的争议,她倒也知道一星半点儿。
手上这本书就要送人,此刻她选择满足自己的求知欲,“要不要看看?”
递给江林晚一个眼神,弄晴来到中央圆桌前。
江林晚跟上,看着萧弄晴小心将祖母绿封皮拆开,随后轻轻拨开扉页。
指尖翻转纸张,摩擦声音突出质感,身侧江林晚俯身低头,就着弄晴指尖也看素白纸漆黑字。
平淡字句,生活文字。
感受到身侧江林晚目光和自己落在同处,她等了等。
随后轻轻翻过几页,却自顾看得入了迷。
书中场景往事她不曾见过,俱乐部、塞纳河畔......
还有字眼里透露出的率真与放纵,一如妈咪自己。
这就是那段日子,妈咪的生活吧。
江林晚双手插兜,一直微微俯身低瞧着。
身边人细腻地感受文字,想必是看得代入了。
一目十行,江林晚目光最后停留在她指尖。
安静阁楼有几束阳光从彩窗洒下,淋在两人身上,淋在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藏红色毯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弄晴头忽然一抬,一脸歉意就要出声。
“这么投入,可见刚才不是客气的了。”江林晚先笑。
弄晴轻掐指尖,也是有点懊恼,她道,“平时学习忙,这是妈咪的工作,我也不怎么了解这些。”
话出口,又觉所言无物。
“平时你也喜欢看课外书?我认识的人中,学习不错的,都爱看点小说。”江林晚笑。
弄晴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对,看的。”
她不可能不看。
甚至觉得,书与音乐,是她生活的纯正慰藉。
出于两人对话你来我往,弄晴也礼貌性回问,“你呢,爱看吗?”
“看一点儿,不多。”
听完他的回答,弄晴一股脑儿问道:“那你喜欢打游戏?”
等他回答的瞬间,弄晴又觉得自己出言肤浅了……
默默给自己记了一个,跟和她同龄的男生聊爱好,貌似有点难。
江林晚倒是比她自然得多,“游戏的套路往往被局限,”他笑,“我偶尔打。”
这块儿是她的知识盲区,弄晴下意识想问些什么,却不晓得什么才是“游戏套路”,想到刚才妈咪对她的叮嘱,便开口:“去看看书吗?”
她刚说去看看书,江林晚想到他那严厉而又古板的姥姥林疏雍女士,见他时,倒常把多看几本书挂在嘴边。
只是大人话语,单纯穿梭少年耳际。
他扣好记事集,随萧弄晴来到二层巨大的弧形书柜墙,凹陷的圆壁墙体是整座书房的容纳中心,目光扫视上方陈列的书籍,这些书深深浅浅涵盖了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方方面面。
“要看什么随便。”弄晴朝着书房摆摆手,真的示意要看什么随便。
“白碌石先生的作品有么。” 江林晚的回答速度在她意料之外。
“你也看过《无量》?”弄晴问,这是白碌石的代表作。
她喜欢下意识揣摩人的心理活动,总是觉得自己能深切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绪。
她给自己定义为直觉。
“碰到书友了。”江林晚答。
“我刚看完,初衷纯粹是对那套体系感兴趣。”萧弄晴道。
她没说错,自个儿书橱里堆叠的古早校园期刊还没彰显完她的少女情怀。
只是看的越来越深,心中的世界越想越大,不知道哪天就超出人类范畴,意识也无可阻碍地向着洪荒宇宙奔泻而去。
江林晚也说出他心中想法,“我是个懒人,不想挑书,就只能捡些经典小说看了。”
“有些人看书只求开心放松,你这是聪明人的操作。”弄晴笑,边示意一旁架子,“那里妈咪收藏了一些武侠精品。”
“之前看过一些,多了也影响现实,” 江林晚婉拒,“我看好那位逍遥散人,见微知著,旁观把一切归于机缘。”
“是么?”萧弄晴观点与他背道而驰,“我还是喜欢裴蘅,贴近权力中心,一己之力搅动国势与祝安石抗衡,掌控国人命运,看得人酣畅淋漓哈哈。”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不自觉地上翘,这是她为了避免同人意见相左的尴尬下意识的习惯。
“写江湖,必写朝野,你是对的。”
这是武侠的灵魂。
江林晚一句话总结了他们两人意见不同的谈论。
她走到一座架子前,问他:“看时空穿梭吗?”
她们班上不少人入坑了这类题材,课间一有时间就热火朝天说个不停,场面丝毫不逊于解题时的思路battle。
江林晚收到她问询的视线,拒绝的话语礼貌性变长,“不怎么看,这些东西看多了会扰乱我的思维,”他解释原因,“总觉得作者站在高层视角向我们灌输世界的强大逻辑。”
“这样的?”这和巫娆给自己讲的不一样。
她很享受这种认知被别人完善的新奇而感觉。
但往后再听巫娆给她讲述这些东西,她还是会沉浸其中,觉得如此有趣。
她也迅速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所以你爱看文史类书籍,读史使人明智。”
“是,我看书是为了增智解惑。连朝朝代代都没弄明白,何苦让自己穿梭来去。”江林晚笑,“等到我觉得自己差不多的时候,再问你要一本时空穿梭。”
弄晴听了觉得他真谦虚,也是他只是在自己面前保持一个普通的形象罢了。
“不过我们的史料何其多,你确定你都能了解完?”弄晴打量着他,泛笑的杏仁眼里映射出深度。
“所以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江林晚迎着她的目光,笑道。
第二次解答。
江林晚专注找书,《婚姻经营与维系》被抽出,这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久经婚姻战壕的意大利情感专家达·维利之作。
萧弄晴站在不远处,看他在这一方驻足不免诧异,内心纠结许久,见他还不挪步,走过去问他,用揶揄语气润色,“怎么选了这本?”
没待他回答,弄晴便领他往另一侧走,“这边还有些哲学类的书,要看吗?”
好像妈咪给她指派了任务,她就非得让江林晚自己拿走几本书看似的。
江林晚正把那本婚姻书拿在手里,听她问,手拿着书向她抬高,就势给她看了看,笑:“送我爸妈看。”
随后手垂下,瞧向她,语调轻松,“不骗你,我最近不怎么爱看课外书,要是有多余的教辅,倒是可以给我份。”
弄晴正想着,她的妈咪貌似提过茹羊卓阿姨和江湛叔叔分居的事,冷不丁听江林晚说眼下教辅比课外书更有吸引力,她震惊了。
从见到江林晚到现在,她终于第一次将情绪毫无保留地挂在脸上,“要教材?你确定?”
江林晚笑出声来,爽朗地,以示确定。
“那个,倒是有一些,在下边,我们下去吧。”弄晴说道。
江林晚听完,作势和她一起下去。
望着他走在前的身影,弄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不拿其他的书么?”
他现在手里只光溜溜拿着那一本《婚姻经营与维系》,再加上妈咪那本记事集,她都能想象到待会儿见了妈咪和茹羊卓阿姨,自己会承受什么样的目光了。
她不想让自己承受那些。
虽说也不抱什么希望,至少现下努力,也能让自己过后的心境好受一些。
“嗯?”
江林晚转身,见她迟疑不决的样子,低头看了书一眼,道:“刚才看到达·维利的几部心理学作品,取几本可以吗?”
弄晴见他走过来,陪他回到那处区域,果然从这一方书脊上看到了“达·维利”三字。
江林晚顺着弄晴的目光,抽出两本书:“达对人性的钻研比较透彻,”他抬抬书,“能看进去。”
然而弄晴是知道自己不能看这类书的,如他所说,那真会让自己思维混乱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混乱了。
理论上,她对人心的解读是悲观的,甚至很能理解诸如背叛、嫉恨等种种人性的阴暗。
可日常中,她觉得自己总能看到身边人善良的那面,习惯性地解读身边人的情绪,并下意识避免矛盾发生。
身边与她熟识的朋友、同学,都晓得她很好说话。
“看这些不会对人性产生质疑吗?”弄晴问。
“这么透彻?”
江林晚指她考虑得这么透彻。
“没有。”弄晴苦笑。
“我只关注自身,”江林晚目光犀利,给她自己的答案,“基于自身考量。”
生活中奉行不损人利己这条准则的多了去了,她不以为然,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
她点头应道,“理解。”
二人下来,弄晴最后给江林晚拿了几本辅导书。
一股脑儿挑拣着,橱子里还斜歪着几套妈咪的国际友人专门送给她的教材。
“多谢。”
面对她送辅导书的“慷慨之举”,江林晚除了道谢,倒没多说。
那种级别的辅导书,弄晴觉得,这可能只是那位长腿叔叔对她这位友人女儿一次寒暄般的、略显浮夸的客套礼物罢了。
书册她有好几套,送一套给他,还是略显心虚与侥幸。
弄晴潜藏心事,同江林晚“满载而归”,楼下客厅并没有看到二位妈妈的身影。
这两人,已经在初滢的小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天了。